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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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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熄灯了,不去洗澡么?”卓淮屈起指节,敲了敲贺时忆面前的书桌。
格窗开了个小缝,夜风歪歪扭扭地钻进来,刚探头便立刻被蛰伏多时的暖气捕杀,呜咽地消弭。
栗发少年正埋头奋笔疾书,露出一段柔软修长的后颈,发旋跟随动作一晃一晃,背部肩膀清瘦,完全由骨架撑着才不会过于单薄,突起的蝴蝶骨似丘陵起伏。
全神贯注时不容易被外界噪音打扰,贺时忆被叫了两回才从习题里拔起脑袋,恍然自己竟然已经写到了这个点。
“去去去!”他刷地站起来,捞起浴篮往外跑,“回来再继续写,你去不去?”
卓淮的声音从脑后慢悠悠飘来:“你先去吧,我给猫粮加餐。”
门锁哐当嵌合,脚步声径直远去,屋里的部分热气也在开关门间隙被穿堂风卷走了。
世界重归寂静,卓淮给小仓鼠喂了几颗冻干豆腐,然后开始干正事。
他要重复检查贺时忆做过的题目,挨个挑出错误和模糊的知识点,总结原因,并在笔记本上进行标注记录。
下次以补习老师的名义出题时,会多考察这些部分,不断巩固直到掌握。
之后他还要假借补习老师的名义,抽空给进阶题提前录制解析视频,只露解题过程外加变音处理,应该不会再被怀疑是自己解出来的。
其实他没想到小校霸真肯这么配合,根本不用督促,主动努力地替他“补习”。
一旦认真起来就不会半途而废,估计贺时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优点有多么珍贵。
洗完澡回来后头发还湿嗒嗒地滴水,可贺时忆懒得擦干,牵着一身濡湿的水汽,亟不可待地冲回来继续做题。
剩的题不多,可他强迫症发作,不把空白填满就浑身难受。
然而最后两道难度最高,计算过程繁复,他答案还没算出来,先猛地打了个喷嚏。
“擦干头发吧,小心感冒。”卓淮自觉拿来干毛巾盖在他脑袋上,用指腹放轻力度揉擦。栗色发丝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柔和了眉宇不驯的轮廓,摸起来一点也不扎手。
虽说有暖气,可只穿短袖T恤还是太薄了。视线略向下移,贺时忆穿着当睡裤用的短裤,宽松的裤管里钻出两条笔直的腿。
“衣服穿好。”卓淮喉咙有点干。
“哦。”显然左耳进右耳出。
“我去洗澡了。”
“要去快去。”贺时忆低着头敷衍地挥了挥手,叫他赶紧走别烦人。
自从立冬开始,气温摆脱了深秋阴晴不定的纠缠,一路坠崖式下跌投入凛冬,瞬息间岁暮天寒,温度猛冲到零下。
清早起床时只是喉咙干痒,忍不住浅咳两声,贺时忆没当回事,翻出一颗润喉含片吃了。
北方的冬天酷寒而干燥,嗓子不舒服是常有的事。
可含片和喝水都效果甚微,到了下午,他逐渐感到喉咙肿痛,嗓音变得沙哑,咳嗽则更加剧烈。
熬夜和往日积蓄的疲劳如群狼环伺,终于逮住降温的机会,露出獠牙反扑上来撕咬,立即冲破了身体防线。
如卓淮一语成谶,贺时忆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感冒了。但他不太在意,也没吃药。
换季得个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很正常,睡一觉扛扛就过去了。
谁知前晚体温还正常,第二天醒来就头重脚轻,浑身肌肉酸痛无力。脑袋里仿佛有一幢巨型钟在摇摆嗡鸣,他眨了眨眼,拿手背探额头:好像发低烧了。
他囫囵地空腹就水吃下两粒感冒药,忍着反胃和头晕去上课,除了卓淮没人看出异常。
感冒药敌不过汹涌的病潮,下午低烧升为高烧,抓住免疫力薄弱的当口,叫嚣着卷土重来。
贺时忆头昏脑胀地发冷,连老董进来上课了都没注意。他坐前排,其余人见了老董都把腰板挺得笔直,唯独他神情恹恹地趴在桌子上,特别显眼。
老董哪能允许差生在课上明目张胆地睡觉,课本砸在桌角:“起来!我的课你爱听不听,但不许影响其他人上课!”
贺时忆愣了几秒,恍惚地抬起头,脑仁宛如被闷敲了一锤似的钝痛。
高烧导致他思维接近凝滞,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老董在说什么,只能慢吞吞地直起身体,脸上毫无血色。
“董老师,他不舒服。”卓淮抿着唇,沉声说。
“装什么?”老董嗤之以鼻,翘着嘴不屑地挖苦:“通宵上网打游戏了吧,还是想装病请假?真不想来学校就滚回家去,少拖累其他人,你坐前排真是糟蹋了好位置!”
他早就看不惯贺时忆大剌剌地坐前排,烂泥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气都上来了,正好找个茬把这小子调到后排去。
“从今天开始,以后只要是我的物理课,你都坐最后一排去,把位置让给其他认真听讲的学生,反正你也听不懂。”他朝后头垃圾桶旁的空位努嘴,“立刻就换,下次别让我提醒你!”
贺时忆没能立刻明白什么意思,所有声音入耳都像裹了层水雾状的薄膜,模糊地挤入脑海,然后猛然炸开,锯磨神经。
头更疼了,他打了个冷颤,晃晃悠悠地撑着桌子站起来,眼前蒙上阵阵黑影,四肢绵软使不上力气,准备收拾书包走去后排。
或许是嫌弃他动作太磨唧,老董耐心告罄,嫌恶地把手一挥:“赶紧让位,别耽误上课时间!”
全班鸦雀无声,每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贺时忆费力地提起书包,刚抬腿走出座位,老董就像再也等不下去一般,心急火燎地把课本卷成筒状,啪地打到他肩膀上:
“快点!”
平常这种力度和推搡差不多,挨一下不痛不痒,可今天贺时忆发着高烧脚步虚浮,自己都没意识到腿软,霎时踉跄地顺着力道歪了下去。
还好有道身影迅速站起来伸出手稳当当地扶住了他,撑起他虚软发烫的身体。
“我带他去医务室。”卓淮尽力克制着怒意,冰冷地扫了眼老董,“……这节课请假。”
贺时忆被恍惚地带出教室,卓淮将手掌放在他额头上,顿时烫得心里颤了下,脸色难看地放下手。
“走得了吗?”他问。
贺时忆稍一动头就晕,只好闷闷地嗯了声,捂住嘴断断续续咳嗽,半个身体靠在卓淮身上。
两人走下楼梯去医务室,先让校医检查,然后口服药把体温降下来,症状再严重得去医院。
经过操场边,刚好碰到正在上体育课的十一班。孟昇眼尖瞥到卓淮扶着贺时忆走出教学楼,从队伍里偷溜出来,“怎么了?”
“发烧,去医务室。”卓淮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贺时忆打寒颤的身体上,简洁道。
话毕贺时忆又剧烈地咳了一串,哑声反驳:“咳咳……不至于,没啥大事。”
“得了吧,都快烧晕过去了还不严重?”孟昇翻了个白眼,“我也送你去医务室。”
卓淮看了眼孟昇抓住贺时忆胳膊的手,微微蹙眉但没说什么。两个人的确能加快速度,高烧不能拖太久。
到了医务室却发现门虚掩着,校园并不在里面。孟昇急躁地抓了把头发,说自己去找校医,卓淮带病号先进去躺下,再站五分钟真怕十亿这脆弱的身板挺不住,晕过去。
“你他妈才会晕过去。”病号抗议,可惜气势太微弱,完全没人相信。
贺时忆烧得头晕眼花,额头乃至耳根都发热,眼前似老电视信号紊乱时闪动的雪花屏,眼角都红了。
无论站着躺着都不舒服,他在床上难受地翻了个身,最后坐起来。
“躺着很难受?”卓淮没找到打开药柜的钥匙,耐着焦躁坐在床边。
“唔……”贺时忆垂着眼迷迷糊糊道,颈椎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脑袋铅块般的重量,令他把头抵在卓淮肩上分担片刻。
于是后者又向内坐,让他靠得更方便。
贺时忆下意识向卓淮的肩窝里蹭了蹭,灼热急促的呼吸拍打在颈侧皮肤上,一吐一息间引起不自觉的战栗。
衣服凉津津的,贴上去缓解了高热,很舒服。
“好凉。”贺时忆喃喃,闭上眼睛。
十分钟过去校医终于赶回来了,身后跟着绷紧脸的孟昇。
先给贺时忆量体温,再检查扁桃体和听肺音。嗓子果然发炎了,但咳嗽还没有发展到肺炎的程度,暂时先吃药治疗。
最近得流感的学生很多,校医说,这几天多喝水,清淡饮食,注意休息,体质好的扛过去就没事了。
他给贺时忆开了三盒药,吃完再来开。卓淮道谢,同孟昇一起把贺时忆送回寝室躺上床。
这节课马上就结束了,可孟昇仍不放心,想多待一会搭把手。印象中十亿很少发这么高的烧,至少他们合住两年,从没有如此严重过。
卓淮挡下他提起水壶的手:“不用了。”
“?”孟昇一愣,“客气啥,我帮你接更快!”
“没关系。”卓淮冷淡地重复,“我去接就行,你不去上下一节课吗?”
什么情况?
“……”孟昇陡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违和,自己似乎被直白且尖锐的排斥了,古怪而没有缘由。“你确定自己照顾得来?”
“当然了。但是你再不去上课,可能会迟到。”
孟昇无话可说,退出宿舍去上课,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卓淮伸长胳膊,探贺时忆的体温。
发高烧的滋味可真够难受,贺时忆意识沉沉浮浮,在浅眠与混沌间反复交替,辗转整天睡不踏实。
依稀记得被叫醒过两次,一次吃退烧药一次喝水。能感觉到有人用叠成手腕宽的凉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物理降温,换了好几回,不断监测他的体温。
似乎有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小心翼翼,指腹穿过发根轻轻安抚,他闻到了那人袖口皂荚的清淡味道。
最后一次昏沉地睁开眼,他看到了卓淮的背影——坐在台灯前逆着光,屋里只有那一盏微弱的光源,毛濛濛的,其余地方浸在黑暗里。
卓淮正在翻看他写过的习题,边看边书写什么,笔尖沙沙,反而带来安宁和静谧。暖橘光拖着细长的光尘,为他的轮廓度上一层茸茸的金边。
桌角叠着三盒药,药盒上被人仔细地记了用量。
那只摸头发的手,贺时忆想,似乎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