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落幕》珞理

25、25

　　又一团冷空气压着草木梢穿行，呜咽地缠绕小腿。贺时忆就着冷风，把最后一口冰激凌咽进肚子。

　　风牵着潮湿，与冰激凌的凉不谋而合，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半山腰的什么都卖，但守摊的大爷只有一个。前脚打完冰激凌，后脚便慢吞吞地掏出电动录音喇叭，全自动化扰民式叫卖烤地瓜。

　　“地瓜——烤地瓜——”

　　“又香又甜的烤地瓜——”

　　大爷的生意和人情泾渭分明，冰激凌得卖，但不妨碍他看着不爽就要教训年轻人。他似乎对卓淮和贺时忆只买冷饮，不买热烘烘烤地瓜的行为十分鄙视：

　　“哎，眼见这个天气冷起来了，吃啥子冷饮呦……仗着年轻身体好就挥霍，以后要悔得肠子青的，知道不？”

　　乜他们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不要忤逆自然规律啊小崽子们，什么季节就吃什么东西，将来你就知道好处了，晓得？”

　　大概见他们还没走，大爷越念叨越来劲，也不掖着了，就差揪着两人的耳朵唠叨：“小伙子体质强，现在不觉得受点寒是什么大问题，以后可就苦喽，到了年纪新陈代谢跟不上，风寒起来关节炎偏头疼全都找你！从小就该多注意养身体，记住了吗？”

　　讲得那叫一个语重心长，卓淮听得也很专注。听完，意犹未尽：“嗯，有道理啊，养身很重要，原来不能吃冷饮还有这样的理论。”

　　贺时忆：“……”咱俩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你还挺上心？

　　白昼悬而欲坠。

　　卓淮站在地瓜炉前思考了几秒，决定恭敬不如从命，遵从大爷的肺腑之言，用两块新鲜的烤地瓜抵消寒气，“将功补过。”

　　放屁，想吃就直说，还将功补过，你自己信么？

　　不过贺时忆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分别捧着一块刚出炉的地瓜，烫得拿不住，只能含辛茹苦地啃，每啃一块都得吸几口冷气缓缓。

　　大爷很是欣慰：“不够再来两块呗小伙子？”

　　回去的时候，卓淮又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套圈摊位，盯着摆开的奖品饶有兴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好奇样。

　　上山前他就对套圈游戏跃跃欲试。

　　奖品都摆放在方形红毯上，止步线划在两米外。最外层是巴掌大的玩偶挂件，中层是塑料小汽车和换装娃娃，最内层的价值也最高，摆了一排装着小动物的笼子。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条胳膊上挂满五颜六色的小圈。

　　“你要玩？”贺时忆只好也停下，无语道：“这玩意儿你没见过？我五岁之前确实是挺想玩玩的。”

　　“见是见过，但没玩过。”迎着老板热切的渴望和做好收钱姿势的手，卓淮痛快地交出十元大洋，换了十个圈，站在线后热身。“试试看呗，说不准第一次玩就套中了呢？”

　　他试了两把，第一把果然全打了水漂，出手即白给，老板喜笑颜开。

　　第二把，他又花十块，屏息凝神地计算好角度和力道。小圈逐一投出，距离目标越来越准，最后竟然破天荒地真投中了一个——塑料圈以陡峭的角度挂在笼子突起上，险些快滑下去。

　　“嚯，中了！小伙子运气挺好呀。”

　　贺时忆愣了愣，下意识睁大眼望向卓淮，有他的体质在场，没想到好运真能撞到他们头上。

　　卓淮也第一时间看向他，了然地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飞扬着少年的锐利而肆意。

　　“不是运气。我说过会套中的吧，相信我。”

　　“给你们拿去。”老板不亏不赚，把笼子拎过来递给他们，“套中一只仓鼠啊，看你们是学生，父母让不让养？不让可以换两个中层奖品，能养的话再加十块，我这儿附赠跑轮和一包鼠粮。”

　　卓淮想也没想接过笼子：“我们可以养。”

　　“你确定？学校里可养不了，纪律部隔天就查次宿。”贺时忆惊讶道，“你要放在家里养？”

　　“嗯……也不是不行。”卓淮的确被问住了，但很快笃定地点头：“是麻烦了点，不过没什么问题。”

　　他付过钱提起笼子，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在屏幕上迅速点了点，道，“走吧，既然决定养就要负责。现在我们得赶个时间，好带它回家。”

　　“赶时间？”贺时忆没明白。

　　下一秒，卓淮刚才播出的电话已经接通了。他快速和对面沟通了几句话，句中夹杂“预定”，“稍等”和“马上”等词眼，挂断后，边走边打开软件，准备叫车。

　　“我们出发去宠物商店，给它买双层别墅和其他生存装备。”

　　现在？！“可这个点快下班了吧？”

　　“没错。”

　　小鼠在木屑中挖了一个洞，噗噗地把自己埋进去，露出短巧的尾巴。

　　“所以我刚刚查到了最近一家店的营业电话，已经预约了时间，他们答应会晚点关门。”

　　小鼠拥有了一个主人煞费苦心想出来的好名字：猫粮。

　　谁听了都觉得离谱，但卓淮理由充分：听说取个贱名好养活。

　　“猫粮”本鼠懒得搭理，躲在木屑底下蒙头睡大觉。

　　它搬进了气派的新家，生活用品巨细无遗，口粮，水壶，浴沙……跑轮和磨牙零食安放在对角，笼子二层还专门设置了睡觉的小窝。

　　一只鼠，生活条件比人都强。

　　不过非正牌主人掏钱，是贺时忆重金包养的它——这些都是他拦住卓淮，自己挥霍千金买下的。
　　现在猫粮不单是卓淮的了，而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仓鼠。

　　付款的时候爽快，不耽误付完了兜里漏风。猫粮的装备加起来够顶他未来半个月的餐费，本就所剩无几的财产更捉襟见肘。

　　但贺时忆不想省，也懒得省。

　　从前不是没有精打细算过，高中以来他每月只能从许家手里抠出两百块，有时候只有一百。

　　若不是为了应付社区随机回访，许家一分钱都吝啬花给他，极其不情愿地打发都嫌多，估计恨死他跑出来又被警察送了回去，搞得人尽皆知。

　　成年前许家为他支出的每一笔钱都锱铢必较，要求他自己打好欠条，成年了还回去。

　　他省吃俭用过，月初先详细规划好每一笔必要支出，再尽量缩减到极致，只吃一两块的泡面馒头，可近月末还是不够。

　　那时候还没找到奶茶店兼职，也不愿拉下脸借钱，因为他根本还不起。

　　他本来就不拥有什么，如果再放弃微薄的自尊，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后来总归撑下来，至少比起最初，找到兼职后宽裕了很多。以前每个傍晚都去打零工，一天不落，这学期弯月的店长为了给他留出更多学习时间，只允许他周五晚到周日去，但薪资不变。

　　他知道是店长背地里自掏腰包补了钱，也默默记下这笔账，决定日后悉数还回去。

　　反正贺时忆是过腻勒紧裤腰带，被金钱支配的日子。

　　与其花一分都胆战心惊，还不如不规划也不节省，凭心情想花多少花多少，至少能有几天过得爽快。

　　到了月底穷得叮当响，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凑合。

　　-

　　从宠物商店出来，天彻底黑了。

　　贺时忆想回学校，却被脑子里哪根筋又搭不上的卓淮强行拉住，坑蒙拐骗回了自己家。

　　“太晚了，天都黑了，现在一个人回学校那么远的地方不安全。”他说得很像真的。

　　“你家就不远？”

　　于是卓淮飞快改口，拉住贺时忆的书包带子：“和我一起把猫粮送回去好不好？它刚刚说不想一个人住，新房子太空旷了，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在。”

　　“你家……”贺时忆放轻了语气，叹一口气：“总是一个人？”

　　要是那样更好，但今晚的确只有一个人。卓淮心里这么想，嘴上答：“是啊。”

　　“去了我睡哪儿？”

　　“客房或者卧室，你想睡哪儿就睡哪儿，学校那边孟昇可以混过去的。”卓淮知道自己的软磨硬泡又要成功了，“你答应了？现在再反悔已经迟了。”

　　猫粮探出头用小鼻子嗅了嗅，又钻回去。

　　卓淮住的地方安保措施的确很好，他们从进小区走到单元门口，至少刷了三回门禁卡。还差最后一步输密码到家，门却猝不及防从内部打开了。

　　两人下意识退后半步，从门内走出一个高挑明艳的女人，长相很优越。女人的眉弓略高眼尾上挑，天生眼皮很薄，表情严肃时美得富有攻击性。

　　女人穿一袭藏青色长风衣，脑后挽着乌黑的长直发。

　　她怀里抱两个加厚的牛皮文件袋，波澜不惊地扫了卓淮一眼，又将视线移到稍后方的贺时忆脸上逡巡几秒，冷淡道：“这是你的朋友？”

　　贺时忆听到卓淮低声说了一个字：“……妈。”

　　华霄闻言，微点了下头，解释道：“只是临时需要翻阅几年前的笔记，过来取。”

　　她似乎对卓淮在干什么漠不关心，不过问自己儿子的生活和学习状况，交友关系，也不在乎他晚回家的理由。

　　她看到卓淮提着的笼子，一皱眉：“不要让这东西死在屋子里，忌讳，很晦气。”

　　卓淮没有说话。

　　华霄讲完就要走，发现门口被两人堵了，主动让开好几米远的距离，一直从门口退到客厅茶几后，示意他们绕开。

　　仿佛两人身上沾染了什么洪水猛兽，令她如临大敌，避之不及。

　　卓淮习以为常地避开华霄走进屋子。比起不愿接触卓淮，女人似乎是更不愿靠近他身周的气场。

　　“你的磁场能量还太低，不要离我太近，会消耗到我的磁场。”

　　门口的空间一让出来，她即刻快步走出门，锁芯在身后“哐”地嵌合。

　　灰尘在空气中浮动，留下的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卓淮提着猫粮进入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房间的角落里好像置着一架用绸缎防尘布盖起来的钢琴。

　　“走吧。”卓淮出来，锁上门，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