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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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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老师手端一个保温杯姗姗来迟,里面泡好的龙井茶还氤着热气,举了举杯子招呼体委令全班整理列队。
“十班全体都有,整队立正,都给我回到队伍里自己的位置上去!”
将才还一盘散沙般随心所欲的学生们立即收声列队,整齐划一地站在操场里。由高忱带队,将队伍领到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上。惯例先慢跑两圈热身,所有人不许掉队。
跑完,体育老师坐在荫凉的看台底下汲着茶,懒洋洋地大手一挥:“周五就是运动会,今天放你们根据各自报名的项目自由练习,下课前两分钟回到我这里整队。”
学生们欢呼一哄而散。
女生组的项目已经招齐人了,男生还围在报名表旁边商量。
三两个女孩有说有笑地肩并肩走到跑道上,卷起衣袖露出细瘦的胳膊,准备活动一下腿脚关节,练习五十米两人三足。
开始练习前,她们正簇在一起讲着什么,叽叽喳喳如同清晨林间云雀的聚会,谈笑间,眉眼生动伶俐,衣角和发梢伴着柔柔撒下来的日光舞动,以一份独特的朝气和脸颊上饱满的胶原蛋白描摹青春。
男生组额外的几个长跑项目也终于在高忱的游说下招齐人了。全班几乎每个人都有项目在身,大家在操场上四散开单独或成伙练习。
贺时忆的重头任务是跑步,短跑和长跑他都得上。但长跑急不得,得费时间持之以恒地练习才能掌握技巧,体育课这丁点塞牙缝的时间,还是留给练习接力更划算。
由四个人合作完成四百米接力赛,一个人跑一百米。他们几人决定先分开练,等跑出自己的百米极限成绩再合练。
卓淮跟贺时忆和崔嘉木一起比百米瞬发冲刺的速度,后两人的实力伯仲之间,掐秒表也难分高下,常垫底的只有卓淮。其实他跑得并不慢,只是总差了一两秒持不平。
跑了几个回合以后认清差距,卓淮便本着“小弟逊于大哥不是理所应当吗”的狗腿原则,开始心安理得地划水摸鱼。
……事实上,右脚踝也逐渐难以支撑他继续高强度跑步了,只是他正在忍着。
轻微的钝痛和僵硬已经盘旋地缠绕上脚腕,如藤蔓上的小刺深入皮肤,亦如小铁锤谆谆敲击骨节,每踏地一次,痛楚就愈发加深。
再跑下去,恐怕疼痛就会像渗入腕关节的阴雨,扩大成彻入骨缝的绞痛,再难以伪装如常。
又一轮冲刺,发号声令下之后,其余二人箭矢般飞奔而出,鞋底擦着塑胶跑道的灼灼热气,眨眼间到达终点。
卓淮却稳如磐石,一个人定站在原地不动,甚至缓缓走出了跑道,用行动表达了“划水的极致叫罢工”。
贺时忆回头发现有人没跟上来,冲着卓淮的背影刚准备喊,定睛一看,忽然发现后者的走姿似乎不大对劲。
走得比平常慢不说,还有点需要仔细盯才能察觉的左右颠簸,像无意识把重心挪到左边,于是走成一脚深一脚浅。
足足看到卓淮走出好几米,他才收回目光,心下有了定数。卓淮尽力掩饰过姿势的不自然,但还是从细节里泄露了端倪。
即便小弟本人是不想被发现,可他不能装作不知道,让这回事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贺时忆掉头小跑追上,扳过人单刀直入地问:“你怎么了,腿疼吗?”
“……”卓淮蓦然失语了一瞬。
他真没有想到贺时忆这么敏锐,居然立刻就发现了,还以为能多少瞒一段时间。“是有一点。”他仍想含糊其辞地回答,贺时忆却一反常态地刨根究底。
“哪条腿疼,一点是多少?”浅栗发少年目光如炬,瞳中暗含细碎的埋怨和担忧,“你腿疼怎么不早说啊,如果不能跑步就算了,我去另找人就行,你别勉强自己。”
“不算勉强。”卓淮摇头,“几年前脚踝的一次小事故而已,早就可以正常运动了。只是恢复如初不大可能,偶尔猛然运动会有点发麻。”
贺时忆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不赞同摇头:“我看不像只有发麻那么简单,你给我说实话。”
卓淮又噎了一下。他大哥这人,在某些直觉方面简直敏锐到出人意料,任何随口胡诌在这份直觉面前都无所遁形。
“好吧,还有一点疼,一点酸,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贺时忆蹲下身,刷啦掀起卓淮的裤管,确认那一小块区域并没有泛红肿,才勉强相信了卓淮的说辞。“现在还疼吧?”
没等对方回答,他主动抬起胳膊肘支在身侧,抬了抬下巴示意:“疼就扶着我,我带你去那边坐下休息。”
卓淮张嘴想说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不用扶,话临到嘴边突然急转弯,变成好啊,那就拜托你了。
他单手扶在贺时忆的右臂上,有意让全身重心都偏向对方,然后另一只手从身前绕过去,牢牢挎住弯起的臂弯,和贺时忆以相同节奏缓慢一瘸一拐地迈步。
远看两人的背影出双入对,卓淮小鸟依人般倚靠在贺时忆身上,那画面太……难以言喻,看久了会深感有碍观瞻。
My eyes!崔嘉木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无形中伤害了,呲牙咧嘴地移开视线。
他站在终点等那两人好一阵子了,隔太远听不清他们说的话,谁知聊了两句他们不仅没过来,还扭头往更远的地方走。他不得不追上去,挑着眉戏谑道:“什么时候你们两个好到如胶似漆了?”
“果酱面包之神。”卓淮道。
贺时忆虚咳两声,正色:“别放屁,我欠他人情。”
“什么人情,什么时候欠下的?”
贺时忆闭上嘴,目视前方全装听不见,就是不肯给崔嘉木满足好奇心的机会。
“不厚道,你们有秘密不告诉兄弟。”
“对。”卓淮飞快承认,然后被贺时忆瞪了一眼,眨了眨眼自觉无辜,“也没说错啊。”
“闭嘴吧。”
右脚踝的事故,他肯定没说实话。
贺时忆再三端详卓淮的举止,内心暗下结论。以前就有所察觉了,卓淮向所有人都保留着什么,可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清,只隐约有一种感觉,想打破这层下意识的保留,真正接近对方很难。
放学前最后一节课又是语文,半个十班的心早就飞了,不知道把小差开到了哪片世外桃源。
贺时忆当然按耐不住,早上的语文课还能用来补觉,下午的纯粹等同浪费时间。
他不逃,就愧对他霸占这么多年的宁中违纪榜Top1宝座。这回逃课还拉上了他忠实的跟班小弟,不对,是卓淮非要跟上他一起翘。
有违纪拖油瓶在后头跟着,他翻不了墙,翘课去网吧打游戏的惯常活动也随之破灭,只好混进操场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里,闲在绿草皮里无所事事地转悠。
卓淮主动提出继续上午没练完的跑步,贺时忆不同意,又提出联机打游戏。
两人面向白色的球门席地坐下,头靠着头隐蔽地打了两局竞技手游,两局都赢了,卓淮还连拿两把MVP,贺时忆意外又强捺较量之心地瞧着他:“技术不错啊,挺厉害。再来一把?”
“好。”
“好。”
两道来自不同人的“好”异口同声冒出来,贺时忆愣了一秒,霎时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和卓淮沉浸在打游戏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悄悄摸了过来,那人还故意探着头围观他们打。
转身一看果然是憋笑憋到面容扭曲的孟昇,姓孟的混蛋玩意儿还挤眉弄眼地从兜里掏出一角手机,“带我一个呗?我打游戏技术也不错。”
贺时忆的心高高吊起又沉重落下,心跳咚咚加速,险些没吓出心脏病来。他还以为在网上看的“教师后排观学生打游戏名场面”要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二话不说,他先给了孟昇一肘击。
孟昇捂住被打的部位仰天哀呼,装模作样地退后好几步,噗通一下坐在地上,表情浮夸:“不就是吓唬了你一下,十亿,有必要下这么狠的手吗!”
“滚,你们班这节课又是体育?”贺时忆懒得理他。
“对,周一周五都是。你们坐在球门边太显眼了,生怕别人发现不了?”
贺时忆仰起脸打算回呛几句,忽然发现余光内有个女生正在向他们这边张望。他略转视线,刚巧与女生四目相望。
“言一诺?”
孟昇本还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听到这个名字倏然夹住音量,顿了一下。
不远处的言一诺见已经对视,便放下犹豫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对贺时忆打了个招呼:“又见面啦。上次……麻烦你了,谢谢。”
她还是不大好意思,低下头笑了笑,脸颊边酒窝可人,身后披着玫瑰色的晚霞,霞光似火山熔岩,于天边蔓延,渐渐浸染暗下来的天空。
贺时忆道:“没关系。”
对了,加过微信以来,他们还没有互相发过消息。
孟昇突兀地打断对话,面色莫名不太好看:“你们……怎么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