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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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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贺时忆指着自己,半张开嘴。
这个女生他有印象,的确是隔壁孟昇他们班的。她是宁中小有名气的级花,生了张天生丽质的脸蛋,笑起来颊边涡下两个小巧的酒窝。
即便不施粉黛,放在一票忙于书本试卷的学生中也是佼佼者,就像被上帝单独挑出来偏爱眷顾一样。
幸运的人自然不会埋没,全校都或多或少听过她的名字,贺时忆记得她好像叫……言一诺?
不过他们两人之前风牛马不相及,同在一个学校也几乎没打过照面,更别提相识和讲话。仅有几次交集,还是从孟昇嘴里听到了她的名字。
她怎么毫无征兆地贸然冲上来,张口就直白地要他微信?
言一诺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几个字只剩下支吾气音,薄红爬上整张脸颊,双眸如剪秋水。
她也是第一次向别人要微信,这个人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隔壁校霸,她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才主动迈出步子。
可这个人怎么一副被意外击中的神色?难道不是他吗,可她翻尽记忆中留下的画面,确认了无数遍才敢来的……
“那个,”她说,“今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你有没有来过十一班?”
“来过。”贺时忆回答。他去还昨天向孟昇借的作业题,他自己的已经被当成草稿纸急用,揉成一团不知塞到哪里去了。
“啊!你是不是送,送……”言一诺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半晌,实在不好意思把堆到齿关的“送了我一套礼物”说出口。
由她来说这句话,就好似当面挑破什么暧昧的窗户纸一样,可她和贺时忆才刚刚说了两句话,根本不熟。
十一班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多数学生提早收拾好书包堆放到操场边上,铃声打响拿起背包直接离校。但她今天值日,必须回去打扫,等洗好抹布回来,乍然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套昂贵精致的香水礼盒。
她赶紧追出去,却只捕捉到一角模糊不清的栗色背影。背影好像很着急地匆忙钻进教室里,而她手里抓着块脏兮兮的抹布,迟疑片刻,错过了弄清送礼人身份的最佳机会。
也罢,还是不问了。说到底只是背影,万一问错了人,就显得她太自作多情,那尴尬得还不如叫她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是日后慢慢相处试探吧。
“能加一下微信吗,我很喜欢这家店的港式奶茶。”言一诺急中生智,“如果以后有新品,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谢谢你。”
尽管这个理由十分蹩脚,但已经最大程度解释了她的行为。女生局促地捏着手机等待回复,视线像被强力胶黏在地板上。
贺时忆迟迟点了点头,恍惚地看着自己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扫了二维码。言一诺迅速通过申请,道过谢转身跑出奶茶店,飞快消失在街角。
“嘀——”
街边飞驰而过的汽车鸣了喇叭,声音短促,亮白的车灯一晃而过。店门被推开又自动回合,夜幕和零落的星子送来一团浓稠的冷空气。店里悠长舒缓的乐曲仍在播放,贺时忆关掉了音响。
还好店长不在场,不然肯定要憋笑憋到肚子疼,把他全方位揶揄一番。
“下班了?”卓淮站起来,“走吧。”
想了想还是问:“她是谁?”
“十一班的言一诺。”贺时忆摸了摸鼻子,盯着铺了一层碎花布的桌面,不知在对谁解释,“……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加了。”
比起费心思揣测言一诺加他联系方式的原因,其实他更在意今天的薪水有多少,这么时候到账。
卓淮用鼻腔很轻地“嗯”了一声。
没有缘由的,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贺时忆的人际关系,与谁交好或者交恶等等,他控制不了。但他就是难以自控地不大愿意。
他压下这点幽微的起伏,背起包推回椅子:“你要回学校?”
“嗯,我周末不回家,我的书包还在门卫室。”
“一个学期都不回去?”
“长假回,学校不让学生单独长时间留校。”
卓淮若有所思:“你宿舍还有别的位置能住吗?”
“我这间是学校唯一一所二人间,剩余平米不够余出来的,正对厕所门口。地方没有,除非你愿意和孟昇挤一张床,或者打个地铺。”
“这样啊,冬天地板上冷吗?”
“……你认真的?”
贺时忆关掉水电闸,锁好店门。他特意申请留到最后负责关店,就是为了能多赚点时薪。店长也很信任他,放心地把备用钥匙交到他手里,明早他得第一个来开门。
“我从这边走。”卓淮笑,比划了一个方向,“周一见,十亿。”
贺时忆摆手,打了个呵欠。他从放学起一刻不停地站着点单到现在,大概四个多小时,腿都站快僵了,现在只想快点回宿舍洗澡睡觉。
今天的工资准时到账,店长每次都会多算一些钱,凑整再结给他。
贺时忆心里陡然一轻,胸腔中像灌入了末夏的风,通透轻快。
他径走在暖黄的路灯下,大片光影静谧柔撒,地面上,路牙边,树梢顶,各处都是,朦胧夜色畏光退缩,身边的方圆安宁沉静。
加快脚步,学校正门在前方若隐若现。还差几米就回去了,他希望最好下一秒自己就能躺在床上绵软的被子里。
可他越是迫切地想做什么,老天越不会如他所愿。
倒霉气场几天不见踪迹,终于在他又困又累一门心思想睡觉的关口再度发功。
总有什么人要陡然冒出来打破他不错的好心情,再把那些即将触手可及的舒畅踩在脚底践踏研磨,直到碎成齑粉。
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永久横亘了一通撕扯凉夜的突兀来电——
“贺时忆。”
少年下意识打了个激灵。男声低浑粗暴,透过听筒另一端冷硬地传来,似一根尖锐的钢针刺穿鼓膜。
贺时忆不自觉咬紧下唇,浑身血液瞬间从头顶倒流脚底。
“响这么久才接电话,你翅膀硬了?你弟弟在酒吧里喝多闹了事,你去把他给我们安安全全接回来。我们家供你吃喝上学可不是白供的……这么多年和你挂上关系,真他妈丢人。你听到没有?”
指甲在掌心的皮肉里掐出红痕,贺时忆指尖发白,觉得夜晚有些不寻常的冷。良久,他听到自己哑涩的嗓音问:“许曜在哪个酒吧?”
男声说了个两条街之外的地点,严词嘱咐:“你不干,下个月一分钱都没有。本身这些钱也不是我们该给的……”男人显然还是更在乎自己的儿子,及时止住牢骚,“必须在十二点之前把他安全送回家,事也摆平掉。”
贺时忆抿紧嘴,电话被挂断了。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等他赶过去找到许曜再把人送回家,返回学校估计得过凌晨,早就赶不上宿舍门禁的最后期限了。今晚他只能随便找个黑网吧,缩在狭小的椅子里凑合一觉或者直接熬个通宵。
可能还得打一架。
他不知道自己那个成天吊儿郎当的表弟又在Bar里招惹了什么事。许曜才高一,就成了个流里流气游手好闲的混混,姨父为他低声下气,四处谄媚讨好,塞了不知多少钱才把他买进一所职业学校,但他从没踏入过校门一次。
许曜闹事的三无Bar他记得在哪里,以前他也图新鲜去过一两次,但嫌弃里边太吵太乱,后来没再去过了。
贺时忆从门卫室取回自己的书包,他现在手里没什么趁手的工具,真打起群架来书包还能勉强对着人抡出去。
而且许曜喝了酒,他没信心一个人把醉得神志不清的壮硕表弟弄回家。以往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情况,贺时忆都打电话叫孟昇出来搭把手,每每危急关头还是兄弟最靠得住。
但今天晚上不行,孟昇他爸在周五请了私人教师给他补习,把他摁在凳子上强制灌题海,逼得他每周五都垂头丧气不想回家。
崔嘉木又离得太远,赶过来耗时太久,也不在考虑范围内。
贺时忆别无他法,只能五味杂陈地任手指伸向最后一个选择。
……两人才分别没多久,又再次在酒吧门口碰面了。
卓淮从接电话到满口答应不超过一分钟,赶到地点时身上还穿着整洁的校服,看来刚到家,鞋底都没捂热就被他使唤出来了。
但看表情,这人好像还因自己这个小弟为大哥所用而挺高兴,没半点不情愿的样子。
贺时忆瞄了眼卓淮看似弱不禁风的身板,于心不忍,叮嘱道:“待会进去万一打起来你别乱掺和,出去找人还是报警都行。”
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和卓淮没认识多久,却大晚上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就把人召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今晚算欠下一个人情了。
三无地下Bar没那么严格的年龄限制,随意进出没人管。里面霓虹式的灯光迷离交错,人声和击打鼓点暴雨雷鸣般震得心跳紊乱,呛人的廉价香烟阵阵扑入口鼻。
黑夜遮挡下的人们肆无忌惮,放荡于酒精溶解在血液中带来的目眩神迷。
贺时忆不耐烦地蹙着眉,如雷贯耳的音乐吵得他头疼。他勉强按耐住胸中烦躁,钻进去挨座找许曜。
没想到人就瘫倒在离门最近的桌子上失去意识酣睡,身上被踹了几脚,留下灰扑扑的鞋印。看来被招惹的人看他东倒西歪酩酊大醉,觉得再闹下去也没意思,便踹几脚泄愤甩开走了。
这给贺时忆省了事,他和卓淮二人合力扶起浑身酒气,软得跟烂泥一样的许曜,之后打了辆出租去他姨父的家。
时间接近十二点,整栋居民楼只有许曜家的客厅灯火通明,贺时忆费了老大劲才把沉甸甸的人搬上楼梯,还没敲门,那扇香槟色的防盗门却自己打开了。
他姨父许华元一直侧耳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听到声响立刻开门,身后郑如缤赶紧把不省人事的儿子接进家里。
贺时忆喘着气,抹了把下巴的汗珠,还没来得及说话,许华元的身形牢牢堵在门口,像一座巍然不动的山。
“别进这扇门,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