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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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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明谨印象中,时默言很是冷漠寡言,奉行惜字如金,情绪也不外露,对任何事不理论不辩解,像是个冷冰冰的哑巴。
记得但凡有需要他费口舌的地方,这人都沉默以对。但对于必然要交代的事,就写在纸上,拖他身边识字的仆人代言。
岑明谨尤记得有次连日降雨,沿河水患,就与时默言商量救灾,时默言全程只应答两字,然后一个时辰后,递给他一份写得满满当当的详尽策划事宜。
而这人若要报复人坚决只动手不动口。而且行事诡秘,下手阴狠。岑明谨见过时默言夜行出去,影卫跟上去说时默言事去解决一队得罪过时默言的马匪,三十四人不留活口。
岑明谨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有一天能看到时默言对人反唇相讥。虽然这时默言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模样。
那边几个少年,七手八脚,用膝盖抵着时默言的背将人按在地上。
小时默言脸上蹭了灰,头发也被人抓乱了,眼中却是毫不畏缩的倔强,像是一只凶猛的幼兽,虽然暂时被制住了,但只要一放松,他就能冲上来给你一口。
几个孩子拽住时默言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为首的两个孩子,高一点的那个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瘦子就蹲在时默言跟前,用手拍了拍时默言的脸,又捏住扯了扯,“喊你当听不见是不是?小杂种!还敢无视我?”
时默言用力挣扎,但背后三四个人,按着挣扎不脱,嘴上反击道“你才是小杂种!你放开我!”
瘦子抬手一巴掌甩去,打得时默言头偏向一边。
小孩的眸光一沉,眼神中恨意暴涨了一瞬,又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
一旁一直冷冷站着的高些的孩子道:“呵,六岁才进府的崽子,谁知道你是哪家的种,你跟着那狐狸精混进王府,还要夺我母亲的名份!你和那个狐狸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高个孩子将时默言按在地上,抬起脚,踩上时默言的头,用力往地上碾。
时默言挣扎甩开,那高个的孩子一脚踩空,险些栽倒。
“你娘才狐狸精,你猪狗不如!”声音稚嫩,丝毫不惧。
气急败坏扯着时默言头发,将人拉起来,狠狠给了时默言一巴掌。
另外几个孩子帮着将时默言按住胳膊,让人跪在地上,用脚踩在小腿上,卡住腿弯不让他起来。
时默言挣脱不开,红着眼睛,嘴上却不示弱,“你他妈骂说谁狐狸精?我娘也是侯爷明媒正娶进来的平妻,我是侯爷的孩子,也是嫡子,你敢这么打我?你们诋毁主母,欺压兄弟,不怕父亲责罚吗?几个人堵我一个,算什么好汉,你他妈有种单挑啊!呃…”
那高个儿按住时默言肩膀,一膝盖顶上时默言肚子。
时默言吃痛,冷汗唰得流下来,顿时说不出话来。
“嫡子?你也配!”
后面的几个跟班跟着骂道:“你还真当自己是侯爷的儿子啊?我可是听说了,你娘当年可是和好多男人都纠缠不清呢,你和你娘又是后来才进的府,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侯爷的孩子,也许只是你娘借别人的种来争宠的工具呢!”
时默言胸前剧烈起伏,怒目圆睁,瞪着眼前几个孩子,“你不要胡说!”
“你娘就是个狐狸精!”
一句话激怒了时默言。
时默言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力挣扎,抓着的几个孩子被拽得一趔趄。时默言看准时机一偏头,咬上按住他肩膀的一人的手腕。
那人吃痛嚎叫一声松了手,用力甩开时默言。
时默言趁机一拧身,用手肘顶向另一边牵制他的人,就要挣脱起身。
刚刚踩他头的瘦子一脚用力踹来,时默言一时吃痛动作一滞,被几人重新按住,这回几人不敢掉以轻心,力气都比刚才大了几分,那瘦子抬手狠狠甩了时默言几个耳光。
“小杂种,你能耐了哈,这都按不住你?”高个儿和瘦子分站两边一下一下点着时默言的太阳穴。“怎么?还是你以为跑出去就有人帮你?”
一旁几个孩子冷笑附和:“你死心吧,镇北侯出门办公务了,这些日子都回不来!侯府现在看谁敢帮你!”
时默言恶狠狠的瞪着众人,冷笑:“呵,怪不得,原来是山中无老虎,你们这群猴子才来称霸王?你们几个也是仗势欺人的狗,几个人欺负我一个算什么本……”
为首两个孩子被激怒,甩开巴掌左右开弓,打断时默言的话。
时默言被打却也不停,继续怼着几个人痛点骂。
“呵,某些人读书脑子不好使,在学堂里让我抢了风头……下课就使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对付我……”
“啪!”又是一巴掌。
“你娘善妒又要装好人,就放你俩出来咬人……,”
“啪!”
“咬人咬人还咬不过,不敢……还不敢和我一对一…………找了一群狗杂种!”
几个孩子越听越生气,轮流着上来,巴掌一下恨过一下得甩在时默言脸上,一开始时默言还一边挣扎一边嘴上继续不饶人,但渐渐就说不出话来,脸上肿得不成样子,头发也散落开,被汗水洇湿贴在脸上,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那边那群孩子像是打累了,为首两个孩子最后冲着时默言肚子踹了两下,看人疼得爬不起来,就招呼几人扬长而去。
刚刚被咬被打的那几人,走之前还又在时默言身后狠狠补了几下解恨。
岑明谨看着地上被打的小孩,竟生出些不忍。
这个被按着打还嘴上这么不饶人的孩子是时默言?
那个寡言的时默言,被抓到通敌都没辩解过一句话的时默言,竟然说得出这么多话?
这怕不是认错人?只是同名同姓又刚好长的像的小孩子吧?
而且具岑明谨的了解,时默言在侯府过得肯定是不错的。
一个武侯世家出身的公子,竟然养得肤若凝脂,半点伤痕都无。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一个男子比得上闺阁的小姐。怎么可能被人欺负成这样。
而且那人行事阴狠,手段毒辣,断不会做只在嘴上讨便宜这种事的。
这个也就七八岁的少年,真的是时默言么?
时默言小小的一团跪在地上,蜷缩着,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肚子,头抵在地上,缓了好一阵。
回廊上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是这边本就偏僻还是被人支走了。
地上的小人儿肩膀微微颤动,隔了好一会,突然抽动一下,有压抑不住的哭声才低低的倾泻出声。
像是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轻声呜咽,又怕惹来敌人,拼命压抑着不敢大声。
这幅样子完全看不到一丝日后阴冷诡谲的时默言的影子,岑明谨倒是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也这样被皇宫中的孩子们欺负,躲在宫墙间的角落中默默哭泣。
岑明谨就那样低头静静观察着小孩儿,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好像他还很小时,也常几个皇兄这样欺负,太久远记不清细节了,只记得有一次差点被人打死,好在皇祖母路过救下了他,不然他很有可能悄无声息就夭折了。
地上的小孩渐渐压制了哭声,又一动不动的缓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
许是蜷缩了太久,一时没站稳,身形晃了一下,岑明谨却下意识伸手去接,手指却穿透时默言的衣角,什么都接触不到。
那边时默言自己扶了回廊的廊柱,稳住了身形,岑明谨才想起自己是没法触碰到任何东西的魂魄状态。
时默言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己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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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岑明谨见到时默言下意识的出击。
全力出击的手掌贴上时默言。
然而却扑了个空。
岑明谨看着自己的手掌似是变成透明,毫无阻碍的穿透了时默言的胸膛,却未伤到人分毫。
反而自己身形被惯性带得整个人都向前扑空。
一片树叶被风卷着飘落在他身边,穿过他的身体,丝毫不受阻碍得落在地上。
周围更是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仿佛与世间而言,他是看不见,触不到,摸不着。
他没有真的重生回来,他变成了游荡在过去时空里的一缕孤魂。
而且,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拉扯着岑明谨,好像有条线把他和时默言捆在了一起,时默言去哪都会拉扯着他去哪,双脚好似成了摆设,全然挣不脱那股力量。
岑明谨越想挣脱离开,那股力量就拉得他离时默言越紧,就这样一路被拖进时默言的院子。
时默言住的院子很偏,一路都没遇到什么人,院子看起来冷冷清清,一个仆人都没。
桌上的茶壶只倒出半杯水,在这冰凉的屋子里也不知放了多久,时默言也不在意,捧着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时默言把身上被扯得乱七八糟沾了灰的衣服换下,拿沾了冷水的毛巾敷脸上的伤,看着动作竟然十分娴熟。
时默言的住所,整洁是很整洁,但未免也太过整洁,一丝一毫的多余的东西也没有。
不像是个侯府的小公子的住处,倒像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寒门学子,只有一些笔墨纸砚一些书本和必要的生活物品。
屋内看起来摆放装饰品的几处高几和多宝格都空空如也,与这侯府的处处繁华精致格格不入,使得屋里看上去很萧索,但一切都井然有序,空荡荡的越发显得时默言格外瘦小。
与岑明谨想象中的那人少年时完全不同。
世人都说镇北侯重情重义,战功赫赫后不忘战乱离散的妻儿,即便封侯再娶后有了两个嫡子,仍然把找到的前妻接进府中。
为此那战功换了圣上恩典,求圣旨准他再娶为平妻,传言中这位平妻长相极美,倍受侯爷宠爱,怪不得离散对年还念念不忘。
这位入侯府时还带着一个六岁的孩子,说是侯爷生的儿子。
而这孩子便是时默言。而究竟是与不是谁也说不清。
但传闻侯爷百般宠爱那位平妻,也很爱护她带来的那个孩子。
在岑明谨印象里,时默言也确实像是娇惯出的公子哥,明明习得一身武艺剑法出神入化,却是如女子般肤若凝,连个老茧都没有,像是细心保养过。
而且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点重活都不做,若是抛弃那冷冰冰不言语的性格,他明明一个男子,像是从小被前呼后拥的仆人娇养出来的女娃。
岑明谨从没想过,时默言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
有些过于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