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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抛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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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年医生的诊室里躺了一晚上,她给我吃了几颗药,然后让我好好休息。很奇怪,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做了好几个梦,到第二天上午才朦朦胧胧地醒过来。
“如果没什么事情,你可以回去了,下次见面时间我会告诉你。”年医生坐在我的床头,收拾着各种原本放在我身上的仪器。她的一缕发丝垂在她的侧脸,我觉得她像我的妈妈。
“你哥没打电话给我,你放轻松点。”
我松了口气,揉揉我的鸡窝头,起身下床,年医生递给我一碗馄饨让我吃了早饭再走。我毫无生活经验,甚至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方位。年医生没有意识到我的问题,直到我走上电梯都没有记起我是个垃圾人的现实。
她帮我叫了车,我在车里给她挥挥手。年医生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捏了捏我抠在车窗上的手指。
家门留了一条缝,我伸手推进去。祁苒的房门下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屋子里一股烟味,我有点想干呕。我在他门外站了很久,我不敢敲门,我只敢把手放在门上,企图感受到他的呼吸。
“哥……我回来了。”我在门口轻轻说了句,“你别生气了,开开门?”
里面没有声音,但是我分明听到了他的叹息。
“哥,求求你了,开开门好不好?”我的指腹叩门,迫切地想要看他的脸,“哥,你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开开门好不好?”
他不吱声,我知道他在听,我幼稚地认为他对我包容到不会放过任何我的一句话。但我也不确定,因为这一次我觉得我很过分。我有些心悸,这么多天来我总是心悸,心悸到我快要猝死。当然我是不敢和祁苒讲的,如果我和他讲,他又要带我去医院。医院不是个好地方,我很害怕再次遇到上次那个怪人,或者又遇到另一个怪人。
我捂着心脏靠在门上,心跳很快,几乎从胸腔跳到嗓子眼了。眼前有些黑,恍惚间,祁苒打开了门,我失去重心,一下倒在他身上。
“哥!”我惊喜道,“你原谅我了?”
“闭嘴。”他皱着眉毛箍住我的手,把我推到沙发上逼我咽了一颗药,我觉得心脏好受多了。
“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换个姿势跪在沙发上,两手握着他的一只手,“你原谅我吧好不好,原谅我?”
他靠在沙发上没说话,过了很久才问了我一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手机丢了,找不到了。”我如实答道。
他也没多问,仰天叹了口气。我看见了他眼底的青紫和唇周隐隐的胡渣,我不知道怎么补偿他,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这不叫补偿,我永远不能补偿他。我轻轻吻住他的嘴唇,他的胡渣刺得我生疼,嘴里的烟味呛得我要呕吐。
他时有时无地回应我,非常心不在焉。大概是我的吻太具有讨好意味,他吻了一会儿就别开头了,还顺带着推了我一把,起身就准备往回走:“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哥!”我大声叫住他,半伏身子拉住他的手,“你能陪我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他很疲惫地回头看我,我甚至不忍心看他的眼睛:“我们都很累了,你知道……算了,你去休息吧,混了一个晚上身体该受不了了。”
我瞬间泄了气,看着他的背影进入房间,然后关上了门。我的心脏疼得受不了,身体不自主地发抖,却不会再发病。我猜是年医生昨晚为我做了一些事情,很有效地控制住了我的病情。
但我现在更希望自己病得快死,这样祁苒或许可以多施舍我一些眼神。手上的伤痕有点发痛,心理作用在此时显得非常深刻。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饥饿的声音,伴随着隐隐的痛。我挪去厨房企图看看有什么残羹冷炙,却发现厨房里堆着数不清的酒瓶碎渣。
想也不用想,祁苒昨天晚上肯定痛苦得想死,他现在的胃肯定很难受。
我不会做别的,扔了一把米和两勺水煮了一锅粥。它的水咕噜咕噜冒起来,我不敢走开,途中加了好多次水,尝了很多次味道,最后做出了一锅勉强可以吃的粥。我把它很小心地装起来,放在保温盒里。
我又在祁苒门口站了很久,很久才鼓起勇气敲门:“哥,我煮了点东西,你吃点吗?”
里面传来光脚踩在地上的踢踏声,下一秒,门就被打开了。“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我真的快疯了。”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手里端着的粥滚烫起来,嗓子干涩道:“哥,你饿了吧,喝点粥……”
“不用了。”他只是轻轻推开了我的手,但是我不小心把它洒了一地,正当我慌忙蹲下来收拾残羹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疲惫布满整张脸,告诉我,“我们都累了,冷静一段时间吧。”
我的手指已经插进粥里,粥很烫,但是我的脸更烫,烫得烧心。
“或许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绝对不会做出这么让我崩溃的事情,但是你现在真的做出来了。”他垂着眼睛,“你以前会强忍病痛,不想让我担心。我等了三年的人大概真的不一样了,是我不好。”
我的手指很痛,我在一把一把地往碗里装粥,我还活着。
阿姨之前就说过了,我和以前不一样。但是没想到我已经变成了祁苒都不认识的模样。
“你是我的弟弟,我有义务帮助你。我会照顾好你的,你放心。”他低头看我,“我会担任好哥哥这个角色,你一直是我的弟弟,不是吗?”
“哥,我手指好痛。”我假装没听见他说的话,手指被烫出一个个小水泡。祁苒的脚步远了又近,他拿了个医疗箱默不作声地给我上药,还贴心地吹了吹。我恍惚间觉得他还爱我。
“别碰水就好了,晚上再换药。锅里应该还有粥,饿了的话就去吃,咸菜和榨菜都在第一格柜子里。吃完就去躺会儿。”说完他就进屋了。
我像条被人抛弃的狗蹲在祁苒门外哭,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猜他在睡觉,都不敢哭出声音打扰他。
我在他门口无声地哭了好久好久,几乎从中午哭到傍晚,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天一昏我就想睡觉,我就缩着腿像流浪汉一样在祁苒门口睡着了。
我做了个大梦。
我梦到我小时候,在某一天,爸爸领了一个小男孩进屋。小男孩比我高大半个头,穿着破烂的衣服,背着破烂的书包,鞋小得脚趾都快要顶出来了。
“小言,这是我们新的家人,你哥哥。”爸爸蹲下来抱着我,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我们对面,灰头土脸的。
“哥哥?”我未成形的观念中还没有这个多出来的称呼,但我已经接受了这个家多一个人的事实。
爸爸松开我走进房间,留继续玩玩具的我和一个人手足无措的他。
他走到我面前,犹豫了下坐到地上,像是担心把地板弄脏,他开口问我:“好玩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好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祁苒。”他回答,快露头的脚趾往回缩了缩,“我也可以叫你小言吗?”
“可以。”我看了看他,继续摆弄手里的玩具,“我记不住你的名字,我就直接叫你哥了好嘛。”
“好。”他笑了,却不是很开心。小孩子是装不出大人的成熟的,但是这个笑像是伪装了千百次,嘴角上扬到完美的角度,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个梦迷迷糊糊做到一半,我被冷风吹醒了,头晕脑胀,只觉得脸烫得厉害。天很暗,房间里也没开灯,我哪儿也不敢去,只能可怜地缩在门口。大概是太冷的缘故,我很快睡着,但是并不安稳。
梦里是激烈的争吵。
祁苒挨了爸爸一巴掌,梦里的我动弹不得,着急得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爸爸对祁苒的单方面施暴。爸爸的嘴巴一张一闭,脸涨得通红,焦虑得原地转圈。祁苒半边脸肿得老高,低着头一声不吭,跪在地上像一只受难的狼王。
我听不见他们在吵什么,我们之间像隔了一堵厚厚的玻璃墙,再怎么用力也推不翻。
我眼睁睁看他们吵了很久很久,最后以爸爸的摔门而去告终。
爸爸离开之后,这面厚玻璃消失了。我看见祁苒慢慢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然后笑着朝我走来。这个笑像极了上一个梦的笑,伪装,不真诚,但有超乎寻常的安抚能力。我一句话都不能说,手脚像是被绑在一起不能动。
祁苒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哄我:“没事,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想问他爸爸去哪儿了,他像是没听见一样,一直重复一句话:“哥会一直陪着你。”
梦里的我十分坚信,即使是刀抵在脖子上也觉得祁苒永远不会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