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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你要反悔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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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死了。
她只是在寻求精神和身体的统一,死亡对她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是向右转后的那个小小的并脚动作,只是让她更协调罢了。
楼下的人说什么她都不在乎,骂她贱人婊子也好,给她加油鼓气也好,她都不在乎。
她只要一秒钟跳下来的勇气,而现在她大概已经积攒够了。
远处的救护车和消防车几乎同时赶到,闪着灯从某处攒进楼下,消防人员直奔顶楼。
女孩似乎有些着急,又往前走了一步,半个身体悬在空中,她似乎在挑选合适的落点,怎样才能不伤到别人又无遮挡物。
很显然,她找好了。
她最后满足地微笑了一下,仰面躺了下去。
裙摆在空中飞舞,四肢被甩在身体上空,像飞鸟一样俯冲直下,直到落地后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地上渲出一片耀眼的红。
人群被紧急疏散,消防人员在那时撞开了门,气垫已经在她身体边准备就绪。
人们都逆着我往外走。
“小区这下倒霉了。”
“这女的租房的房东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噶多人来救她,资源都浪费了。”
“自己作出来的,能怪谁?”
“同性恋就是恶心一点的。”
……
我眼前一片血红,掺杂着眩晕带来的星星点点,险些一头栽下去。
人群很快被驱散,这片空地只剩下我一个,周围被围起警戒线,专业人员开始处理这片惨状。
女孩的裙子被染得鲜红,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血色和黑暗。
而我被钉在原地,内心正在被烈火焚烧。
这样的场景我曾经一定见过。
“小言,爸爸再过半小时就回来了,你乖乖待着,别乱跑。”母亲今天格外温柔,她不仅梳好了头发,还给我收拾了玩具。
我咬着棒棒糖自顾自摇着手里的沙锤。
爸爸每天都是晚上六点回家,开始做饭,我们一家人七点钟一起吃晚饭。
母亲今天提前做了饭,有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虽然不太好看,但是我很喜欢。
“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了吗?”
我歪着头,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乖,好好吃药,听爸爸的话,以后上幼儿园要多和小朋友玩,不要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
我没有耐心听她说完,痴痴登登跑开去偷吃了一块排骨。
她最后跑过来狠狠地抱了我一下,说了句:“妈妈爱你。”
下一秒,她就松开我冲去阳台一跃而下。
我失去支撑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到我听到落地的那声沉闷,我才像睡醒了一样爬起来,迈着笨拙的步子跑过去。
我个子矮,根本够不到栏杆,透过模糊的玻璃向下望,那抹鲜红就好像溅在我眼睛上。
下面挤满了人,过了一会儿就有鸣笛从远处传来,母亲被围在警戒线中,红色和白色交杂错落,像一朵玫瑰。
那天爸爸回来很晚,我一个人偷偷吃完了一整盘排骨,在床的角落里缩了一宿。
爸爸回来的时候回来找我,告诉我:“妈妈不在了。”
他脸上分明也带着泪珠。
我缩在他怀里帮他擦眼泪,自己也跟着他无声无息地哭,许久才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我会听话的。”
我飘在天上,伸手就能摸到白云。我在白云丛中漫步,它们纷纷给我让出一条路。
因为我是恶魔,而它们比我洁白。我被它们唾弃。
上一秒我身边还围满白云,下一秒就坠入地狱。烈火焚烧着我,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撕裂我的身体,跳跃的火苗舔舐我的皮肤。
我浑身糜烂地站起来,脚底的皮肤被烧烂了。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我没有来路,死亡是我的归途。
我的救世主直到我化为灰烬都没有出现。他一定是去救更苦难的孩子了。
可我难道不是世间最苦难的那个孩子吗?我被烈火吞噬了。不,是我和烈火融为一体了。
我空有一副躯壳,在路上茫然地走。我急切地想去找年医生,世界上只有她可以帮到我了。可我不记得她家在哪儿,我的手机也丢了。
我完了。
我快窒息了。
我恨不得有一辆失控的汽车撞向我,我被撞得四分五裂,让世间的一切为我忏悔。
“小哥哥,你怎么了?”我抱着头蹲下来,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痛苦,路边一个女孩犹豫了会儿走过来。
身边还跟着她的好姐妹。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一定不知道刚刚一个生命的坠落。我生怕我说一句话就玷污了她,纯洁的天使不能和恶魔通话。
“唉没事,谁的生活都有点压力啦,不要紧。”她递给我一张纸巾,“偶尔崩溃一下也可以发泄。”
她见我不答,犹豫地从包里拿出一朵被压扁的干花:“是压力太大了吧。有点丑了,这个送给你。”
我愣了愣,接过来。女孩很高兴地笑起来,一下子照亮了我的眼睛。
我奇迹般地燃起了希望。
“不好意思,我想请问一下,你认识年医生吗?”我小心地问她,糟糕的是我不记得年医生的全名,对她的回复不抱希望。
“年医生?”
她求助的眼神望向她的好姐妹,她的好姐妹忽然一拍手:“是不是年萍医生!”
我依稀记起是这个名字,轻轻点点头。
“我前几年去向她咨询过。”好姐妹开始翻手机,“不过我只有她工作室的电话。”
她把手机拿到我面前,指了指年医生的电话号码。“能不能借我打个电话?”我央求道。
她帮我拨通,我不确定这个时间她还在不在工作室。幸运的是,年医生接电话了:“喂您好,这里是年萍工作室?”
我哽着嗓子:“年医生,我是解言谨。”
“小言?”她疑惑道,“你在哪儿?”
“很抱歉年医生,我现在在外面,手机也丢了。”我看了看周围,看到一个路标,“我现在在滨河路和滨湖路交叉口,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叫个车?”
她毫不犹豫:“好的,你站那儿不要动,我现在帮你叫车……车牌号*******,你看到这个车牌就上车。”
“好,谢谢年医生。”我拧着自己的大腿逼着自己不要忘记这串数字,把手机还给女孩,“谢谢。”
女孩还问我:“要不我们陪你等车吧?”
“不用不用。”我站起来,“真的很感谢。”真的很感谢你们搭理我。
“不用谢,我们也有空。”她又摸出一颗糖果,“再送你一颗糖吧。不要一个人在外面了,让爸妈或者女朋友陪着吧。”
我哽了哽:“谢谢。”
女孩和她的好姐妹拐了个弯就看不见身影,我在路边蹲了一会儿,远远的看见一辆车在路口候着。短短几分钟,车牌号我只记得最后一位了。
这辆车刚好和我记忆中的对上,我走上前打开车门,司机二话不说发动汽车,看来是走对了。
我很紧张地坐在车门边,不停地颤抖,控制不住地抽搐,牙齿咬得像要崩掉。
“小伙子这么紧张做什么?”司机戴着耳机,后视镜反射着我的丑态,“我们是正规网约车。”
我此时说不出话,哆哆嗦嗦挤出几个字:“麻烦您快一点。”
“好嘞。”市区限速60,司机一脚油门,周围景物迅速后退逐渐形成糊影。我抖了十分钟,终于到了。
我一眼瞥见价表,递给他五十块钱,转身急匆匆下了车。他似乎在身后喊我,但是我没有理他。
我太着急了,脚底踩到黏糊糊的东西都没有管,我比它脏得多,有什么资格嫌弃。
年医生在门口等着我,她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披了件纱质外套。我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安心了。
“小言。”她捋了下头发,“别怕,跟我来。”我平复心情,跟着她纱裙飘起来的那缕风。
她把我带上楼。不是她的公寓,是她的工作室。夜深人静,整栋大楼静悄悄,年医生的脚步声尤其响亮。
她带我到会客厅,给我泡了杯茶:“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一坐下来又开始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病的,抑或是怕的:“还没到截止呢。”
年医生愣了愣,随即微笑道:“都会回答了,比上次来好些了。”我喝了一口茶,和上次的一样苦。
“你哥是同意了?”
我摇摇头:“我自己来的。”
“我猜也是。”她说,“你哥自己都病得不轻,不可能会同意你来。那你想好了吗,不能反悔了?”
我抬眼看着她,她也平静地看着我:“想好了。”
“好,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话负责。”年医生拿来一张单子,“在治疗之前我要先和你说明你在遗忘症之前的状况。”
我按住颤抖不止的双腿强行镇定。
“你以前患有抑郁症,你知道吗?”年医生柔和地看着我,“我不敢保证你现在还有没有,但是你好像一直在吃抗抑郁药物。”
我没有听任何人说过我以前有抑郁症,但是我心里是知道的,我以前肯定不是正常人。
“我知道。”
“可能还有双相障碍,这个你以前没有做过检查,还不确定。”年医生委婉道,“如果你开始治疗,先要做全身检查,然后吃药,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你哥真的不介意吗?”她最后问了我一句。
怎么可能不介意,我觉得他介意死了。如果他知道这件事,大概会把我锁在家里。
但是我摇摇头:“不会。”
“那也行。”年医生转笔,“我还是要和你说,治疗时间很长,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能会有副作用这个因人而异,慢慢的你会想起来很多以前的事情。它们多半是痛苦的。因为痛苦的事情在你的记忆中会更深刻。”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要反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