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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偶遇飞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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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十一月快到了,我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还恶化了。祁苒有些担心,但是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
大部分时间我都很难受,吃药或是自抑,连带着胃和五脏六腑都开始疼起来。剩下的那一小部分时间我都是在昏睡,不算睡着,只属于梦境和现实的那段时间。记忆力越来越差,通常是上午告诉我的事情我下午就忘记了。
“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药,身体有没有舒服一点?”祁苒在某个时间点问我。
舒服个屁。
“好像有舒服一点。”我躺在沙发上假装自己在看电视,感受着食物在胃里燃烧,然后刺痛着我的食道,一直剌到我的咽喉。
“有就好。”他又假装放心下来,坐到我旁边揽着我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脑子里忽然纠结起年医生的邀请,恨不得立马从祁苒嘴里得到些支持我的观点。祁苒见我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摸摸我的脑袋低下头亲吻我的眼睛。
“想干嘛?”他问我。
“我有点想要一个答案。”我说,“你到底,能不能接受我,恢复一些之前的记忆。”我问得极其小心,年医生说的是全部,而我问的是一些。
他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暗得要滴下黑水。他嘴巴动了好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最后才坚定道:“不能接受。”
我猜到了这个答案,但是没猜到他的回答这么艰难,又这么坚定。
“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不能接受。没有人可以保证你恢复的是什么,痛苦的记忆是最容易恢复的,你就这么确定你不会重蹈覆辙?”祁苒死盯着我的眼睛,“况且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对你的未来没有任何帮助,我无法接受再次失去你这个结局。”
我本来就很难受了,他长篇大论一通扯我就更头疼,我只能接收到他死也不同意这个信息,瞬间就难过得想死。
“但是我想。”我假装坚定地回瞪他,其实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我想变成一个,完整的,人。”
他气得大喘了几口气,眼睛都气得通红,我怀疑他下一秒就要逼出几滴泪来,但是他没有。
“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他压着声音对我说。
该冷静的是他才对。我在心里嘟囔,这才感受到原来我也有些生气。我必须把一些事情搞清楚了才能放下,躲避不是一件好事。
“你为什么非得控制我这件事情?”我问他,“平常小事我不在乎,我愿意跟着你,但是这件事,我觉得必须有个了断。”
疯了疯了,我铁定是疯了,我居然敢说这种话。他果然很吃惊,被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有些后悔,却又不是那么后悔,本来想躲进房间让他再考虑考虑,但是我一起身他就在我背后说:“出了门就别回来。”
我被迫转变方向出门,心里很不乐意。我知道他这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说不定气消了还会出门来找我,找我回家后又会安慰我不该冲我发火,然后劝我不要再想这件事情。
我小心地关了门,听到他摔了一只水杯在门上。他还是爱我的,没有在我关门的时候把它砸到我身上。
我真是长能耐了,敢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我内心没什么负罪感,只是心疼祁苒摔碎的那个玻璃水杯。那是他刚买的水杯,才喝了一个星期。
他从来没有冲我发过这么大脾气。不,应该说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倔过。以往要不就是他主动服软,要不就是我主动往他软肋上戳。
没有地方可去,我只能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他短时间不会来找我,他得等他气消了才会拉下面子接我回去。
难得的清醒让我觉得世界一片美好。
初秋时节,银杏叶撒了一地,像倒了一地的黄色牛奶,踩上去分外黏腻。
偏偏还有很大一批人喜欢听干叶被踩踏的声音,连入土都不能完整。
我避开这一地的黄色牛奶,走在人行道的最外侧,时常有电瓶车冲我鸣喇叭,吵得耳膜嗡嗡作响。
年医生的问题,我思考了很久也没有得出答案。
从我出门的那一刻起,记忆对于我来说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若是我恢复记忆这件事被祁苒知道了,他会更难过。
我本身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就像我都决定不了我该不该活下去。
“祁……苒……”我小声地念出他的名字,记性越来越差,我已经忘记怎么写这两个字了。
我怕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失去仅剩不多的记忆。
不过我会在失忆的最后一刻告诉祁苒我爱他,就算不记得他了,我也依然爱他。
秋季的太阳很冰冷,晒在身上没有温度,像是祁苒刚刚看我的视线。我打了个哆嗦,蹲在路边的树荫下数汽车。
这辆我上次在杂志上看到过,这辆是和祁苒那辆一样的,那辆是我上次说我想要的……
可是我一个名字也说不出来,明明上次都死死记在脑子里的。
于是我就哭了。
如果我不记得祁苒了,他会怎么样。还是守着我,一遍一遍告诉我他是祁苒,是我的哥哥,是我的爱人。
他会再一次把我从炼狱里救出来吗?大概是不会了,因为我已经废了,救不出来了。
年医生会给他很多很多药,他一颗都不吃,他只要看见我,就假装自己没有生病。他怕我担心,怕我不爱他。
而我呢?
会变傻,一遍一遍问他我是谁,你是谁,我们在哪里,我们是什么关系。
光是想想这个场景,我就止不住悲凉。
年医生给我的截止日期快到了,如果我还没有及时回复她,我就会失去恢复记忆的机会。
所以我才一时心急和祁苒吵了一架,都是我不乖。我想如果这次他来和我道歉,我一定听他的话。
他实在是太辛苦了。
我从中午一直逛到晚上六点钟,我以为我能在这个下午作出决定,没想到还是没有。
我高估了我自己。
直到现在,祁苒还是没给我打电话。
我有点慌,脚步往回走,手一摸口袋发现手机不见了踪影。
怪不得一直没有来电,大概是刚刚数汽车的时候倒出来了。我只能折返,期待着在某个转角看见我的手机在等着我找到它。
天开始暗下来,暗色的夕阳从天边上幕,像久违了的剧场终于开幕,就差我搬张板凳鼓掌叫好。
祁苒喜欢朝阳,他觉得这东西很有希望。但是我不喜欢,朝阳和夕阳是一样的,只是一个时间的循环。但是夕阳更给我同类的感觉,耗尽了所有气力,终归于平静,就像它从未出现过那般。
朝阳是一天的开始,是一个轮回的开端。
他喜欢开端。但是我不喜欢。
我原路返回,手机没找到,倒是凑了一场热闹。人群吵吵嚷嚷,大家都在抬头看,好像是在看天上的飞鸟。
我好奇地抬头看去,不是飞鸟,而是天台上站着的那个人。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披头散发。天台风大,头发吹得很乱,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赤脚站着,摇摇晃晃,一不留意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身上的气息我很熟悉,即使隔着几十米远,我也依然能闻到骨肉腐烂的气味。我像是被人点了穴,一动不能动,定在原地抬头看着那个女孩。
周围异常嘈杂,有报警的,有打120的,有打119的,也有说闲话的。
“怎么回事?”一个嗑瓜子操着一口土话的大爷走进人群。
“小姑娘想不开了。”一个拿着扇子看上去刚准备去广场舞的大妈回答,“要跳楼。”
“年纪轻轻就想不开了,这也太脆弱了?”大爷扔了一把瓜子壳。
“哎呀,不是。”另一个大妈插嘴进来,“小姑娘很可怜的,还没结婚就怀孕了。”
大爷很不屑:“噶男方怎么说?”
“没有男方,小姑娘喜欢女的。”大妈降低声音,但是我听得清清楚楚,“她妈妈因为这个和她断绝关系了,她和对象一起住的。”
“和那个女的啊?”
“对啊。你说恶不恶心?两个女的。”
“是贱的,噶怀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小孩子喜欢乱搞吧?”大妈摇摇扇子,“可惜了,广场舞也取消了,大家都在这里看热闹。”
“那完事之后我和你去散散步去不去?”另一个大妈邀请道,楼上的女孩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她的生命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演出。
“好的呀!”而且楼下的人也弥留不住,更没有人为她加油鼓舞。
我的呼吸开始混乱,记忆片段在大脑里乱成一团,楼上女孩的身影像飞鸟一样在我眼中旋转。
“诶—现在的小孩怎么乱七八糟的?”大妈啧嘴,“要跳么赶紧跳,刚好120过来收拾收拾。这个小区也真当是晦气。”
身边有人在录视频,我瞥到视频发布人贴的评论是“善待每一个抑郁症患者”,但是本人却冷眼看着那摇摇欲坠的身体,还在实时更新中。
楼上的女孩终于做了动作,她拨弄了下遮着脸的头发,在风中露出一张苍白无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