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林》克格勃

17、小空白

　　“不……不不……”我摇头，我感受得到他炙热的目光。祁苒淹没在人群中，我张望不到。
　　“不需要告别，他会理解你的。”男人抓着我的手腕，我抖得太厉害了，他跟着我一起颤抖。
　　祁苒不会理解我的，他根本不希望我离开。从我醒来那一刻开始，他就反复告诉我不能一个人消失。如果有一天实在撑不住了，他愿意和我一起消失。
　　我不希望有这一天。我可以死去，但是他不可以。
　　所以我要和他一起活着。
　　男人松开手，整整自己的衣领：“唉，你不愿意就算了，不自愿的殉情是不完美的。”
　　殉情？我更不行了。
　　我只能和祁苒殉情。
　　不对，我不能和祁苒殉情，我们要一直活着。
　　“我逃出来的，现在我得回去了。”他打了个哈欠，“以后估计也碰不到你了，有缘再见，如果我一个月后还活着的话。”
　　我把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颤抖，身边的凳子一轻，他离开了。这个奇怪的人像风一样出现，拨撩我本身就不坚定的内心，转眼间又消散了。
　　他走到半路忽然回过身朝我扯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希望你还能记得我，小空白。”
　　我把头埋下去，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他给我取的这个外号让我很不满，却又无从发泄。而且字字合我特征。
　　直到祁苒过来在我耳边说了句：“我回来了。”
　　我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他，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浑身还是抖得停不下来，一句话都说不清楚，语无伦次地哀求他：“哥……我们活……活着，我想活着……，和你一起……”
　　他不明所以，只是有些急切地摸摸我的额头，抹去我额上的汗珠，轻轻拍我的背：“好，你陪哥活着。”
　　我把眼泪鼻涕全部擦在他身上，他肩膀上的衣服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还好他不嫌弃我，不然他肯定得把我扔在医院里，让我一个人崩溃。消毒水和祁苒衣服的味道使我安心，他覆在我背上的手给我默默的支持。大概是千百次的习惯，我每次崩溃他都不太讲话，更多的是陪着我冷静。
　　“怎么忽然这样了？”他见我稍作恢复，疑惑道。我当然不敢把那个男人的小插曲告诉他，以他的性格，指不定当场就上楼去指证。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一副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我真是个坏人，居然还要有事情瞒着我的爱人。
　　幸好祁苒没再多问，掀了掀肩膀上的衣服，还用袖子擦擦我满脸的水渍。他试着拉我起来，我跟在他身后。
　　“回家好好洗个澡。”他帮我脱去被汗水浸湿的外套，“然后吃了药好好睡觉。”
　　他肯定又要给我加药了，把前几天减下来的药全部补回来。
　　我以为已经深夜了，没想到出了门还是傍晚。夏天的傍晚很燥热，我猜医院楼下的树上停满了蝉，吱吱嘎嘎得像在开音乐会。数不清的蚊虫苍蝇在草丛里停留，根源是无数打开了盖子的盒饭被倾倒在垃圾桶里，我看见那密密麻麻的身影就犯恶心。
　　祁苒一手拎着中药和外套，另一只手把我拎进车里。车里就更闷热了，多吸一口气都是污染，皮质座椅的气味在鼻间萦绕。
　　他像往常一样发动汽车，我缩在角落不动弹。我害怕他把我带到年医生那儿去，不过还好，他带我回家。
　　他一声不吭进厨房给我煮粥煎药，然后出来的时候带着水和药往我面前一摆，扬扬下巴示意我吃掉。我小心地瞥着他，就着他的手把药吞下去了。
　　“先去洗澡，出来刚好把粥喝了，把药也喝了。”
　　中药仅煮了短短几分钟就溢出了香味，丝丝缕缕蔓延在空气里，还夹杂着粥的香味。
　　“快去。”他把我推进浴室，半掩着门。我现在才发现我洗澡的时候从来没有锁过门。
　　“哥我不去……”我顿在门口小声地说道。
　　他满脸疑惑：“去哪儿？”
　　“年医生……”
　　他静静地看着我通红的眼睛，脸上没有表情。“你不能再严重了。”
　　“你就不怕……”
　　“我更怕你死。”他抢先我一句，“尽你所能活下去，求求你。”
　　话说这么说，他最后还是没有带我去年医生那儿。用我每天乖乖吃药换来的。中药的味道苦得可怕，多喝一口都是折磨。但是为了讨好他，我硬着头皮也要喝下去。
　　他不带我出去玩，我们在家看书做家务玩游戏，我大概是胖了，他说我肩膀厚实了一些，还给我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衣服。
　　但是很奇怪，他对我这么好我还要想着背叛他。我不敢碰手机，我怕一点开微信就会看到年医生关心，即使她没有那个闲心来问候我。
　　我的病时好时坏，只是没有再剧烈发作过了，笼罩在心上的阴翳撕不干净，像裹着油渍的塑料薄膜。总会在闲暇时刻想起医院里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他有没有实现梦想，在某片海域沉沦。
　　“哥，我好喜欢太阳，你能不能给我买个望远镜？”我刚吃完晚饭躺在阳台边的躺椅上看落日。西边的天空煞红一片，像头顶着一片岩浆，我们住在火山底。
　　“望远镜当然可以。”他在给我切西瓜，“但是不能拿来看太阳，会瞎。”
　　那真是太遗憾了，望远镜不能拿来看太阳，难不成只能用来看月亮？果然，他下一句接的就是：“可以用来看月亮。”
　　月亮没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坑坑洼洼的表面和冷白色的沙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看月亮可以，但是不要想去月球上。”
　　我有些疑惑，对于他没头没脑的话我冒出了两个大大的问号：“我没有想去。”
　　他送了口气：“那就好，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追求的东西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丽。”
　　我抖机灵地问了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吗？”
　　他忽然朝我咧嘴笑了笑，沾满西瓜汁的手拿着水果刀停在原地：“那就要看你是怎么想我的了。”
　　我当然是把他当作世界上最好的人来想的。不过他似乎不那么认为，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是我的累赘。这种想法太过分了，他对我重要到我下半辈子离不开他。
　　日子在一天一天变短，随着我交卷日子的临近，我变得焦虑起来。我一看到手机就害怕，突如其来的电话铃会吓到我，偶尔被按动的门铃会吓到我，甚至祁苒时不时喊我的名字也会吓到我。
　　我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弓着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