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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菲尔德庄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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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
“时间到。”卡特按下怀表。
奥莉维亚刚好停下了手中的画笔,她已经很久没有画过画了。
她伸了个懒腰,她难得沉下心来画画,虽然奥莉维亚的技术完全称不上卓越,但对一个初学者来说却是极限了。
卡特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画收起来,他现在要来检验这个新学生的成果了,希望奥莉维亚不会让他失望。
奥莉维亚有些忐忑的等待着他的审判,她只希望卡特的批评能尽量委婉点。
卡特走上前来,端详着眼前的这幅画:与世隔绝的城堡坐落在悬崖之上,杂乱的草丛和毫无规则的大理石堆积在一旁,与城堡严谨的细条完全相反。
点睛之笔是荒原上紫色的石楠花,那抹紫色浓重的几乎要溢出来。
它亮,它暗,它轻快,它沉重。
他仿佛看到了这幅画背后的故事,大风呼啸着穿过城堡里的长廊,终年凛冽;而居住在这里的人冷漠而守旧,他们提着煤油灯,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这里就像是世界遗忘的角落,从生到死,都是乏味且麻木的永夜。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女性画出来的作品,空旷而蛮远;而那株石楠花,非但没有显得突兀,反而完美的融入到了其中,粗犷与柔和,浑然天成。
这幅画和他所接触的流派都不一样,奥莉维亚的调色甚至可以说是专业水准,笔触堪称凌厉,但这个凌乱暴露出来她的不足之处,比如说,过于狂乱。
是的,狂乱,这让卡特十分意外,一个面貌如此恬静温柔的女孩,竟然能画出如此狂乱的画。
上学期间卡特就醉心于绘画,毕业后他没有立即从事工作,而是前往欧洲其他国家进行研学。他也看过许多被称为“神迹”的画作,在他眼中,那些作品充其量都只能算是拙劣模仿名画的庸作。
他在寻找一种能触及他内心的震撼,他不停的寻找,不停的钻研,只为寻找那份精神上的寄托。
而今天,他找到了。
“你过去学过绘画吗?”卡特死死的盯着奥莉维亚,她甚至能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他就像是饿了很久的野兽,不断的在荒原流浪。
就在这时,一只狡黠灵气的小鹿出现在了野兽面前。
“学过些,”奥莉维亚如实相告,“大概三个月,不过我只喜欢调色。”
上辈子奥莉维亚确实学过画画,只不过和舞蹈一样,学的不精。
她只喜欢色彩,不喜欢素描,这也就导致奥莉维亚的基本功很差,后期起型也总是碰壁,久而久之,便不愿拿起画笔。
卡特的表情吓到了她,奥莉维亚嘴角有些抽搐,怎么感觉卡特好像要生吞活剥了她一样?不满意也要有个限度吧?
“你为什么会想到画这个?你去过这里吗?”卡特竭力让自己显得和往常一样,但他抖动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激动的情绪,他在发抖,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
此刻奥莉维亚非常想捆住卡特,他抖啊抖,抖的她心烦意乱。
这个人是得了帕金森吗?
“想起来就画了,”奥莉维亚说,“我没有去过这个地方,这是我随便画的。”
随便画。
卡特只听到了这三个字——随便画。
“天赋,这就是天赋!”卡特点烟的手一直在抖,他看奥莉维亚的眼神变的狂热,现在的卡特如同瘾君子一样手舞足蹈,脸部肌肉痉挛,身形不稳,怎么看都像是嗑药嗑多了。
简有些被吓到了,她看惯了卡特的古板严肃,比起现在的失心疯,她还是宁可被卡特惩罚。
“你愿不愿意跟我学习?我一定会将你培养成一流,哦不,是大师!”卡特兴致勃勃的说,“你有天赋,有能力,如果你答应了我,那我保证,以后你的画展将开到法国去。”
卡特唯恐她不心动,喋喋不休的补充道:“不止法国,是欧洲,甚至整个世界!”
奥莉维亚抿了抿唇,卡特的热忱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也没想到自己随手画的东西竟然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开画展?以她的水平,不是自取其辱?
而且她并不喜欢一直坐在画板前,她可以偶尔涂抹,但不能长年累月的呆坐着。
“首先,谢谢您对我的赞赏,我很荣幸。”奥莉维亚说,“但是我画画只是出于兴趣,我并没有打算在这方面深入研究。”
“我喜欢做的事情有很多,如果我专职了绘画,那我势必会放弃其他的兴趣爱好,所以很抱歉。”
这就是摆明了的拒绝,可卡特依然不死心,“米切尔小姐,我劝您再仔细想想,您的天赋不该埋没。”
“谢谢您的厚爱,但我的答案依然不会改变。”
“不,也许您之后会改变,”这个固执的年轻人始终坚信自己的观点,“这是个绝妙的机会,您不该放弃,您该把握好机会。”
这话怎么那么像她上辈子听到的广告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无论奥莉维亚怎么解释,卡特都听不进去,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今天的课上到这里,接下来我还要去菲尔德庄园授课。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米切尔小姐能想通。”
想通?想通什么?
“噢对了,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我带回去裱起来。”卡特说的是奥莉维亚下午画的那一副,他近乎虔诚的捧着那张作品。
“呃,我的荣幸。”奥莉维亚稀里糊涂的送别了他,临走前,他还再三叮嘱奥莉维亚仔细想想。
送别卡特后,简舒了口气,她拍着胸脯,如释重负,“我从来没见过卡特先生这么激动过,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你。”
“呵呵……大概吧。”奥莉维亚也一头雾水,虽然她的色彩水平确实得过夸赞,但更多时候,她的老师认为她是剑走偏锋。
他们否认这种不符合主流价值观的画作,乃至于否认画出这种作品的她。
看似开放的艺术,反而最是封闭。
“你太谦虚了,能被他这样称赞的,伦敦大概不超过五个人,而你就是其中之一。”简说,“他看上很想把你收入门下,当然,我指的不是这种家庭教师模式的教学。”
“你得到了老古董的认可,这非常了不起。”简揶揄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奥莉维亚耸耸肩,“当你全身心沉浸在绘画中的时候,你也可以做到。”
“放空你的大脑,什么都不要想,任由思绪飘荡,你会发现这很简单。”
“当然,前提是你真正的投入进去。”奥莉维亚拍拍简的手,“用心才能创造出来价值。”
“不喜欢就不要做,喜欢也不一定要逼迫自己做到极致,开心就好啦。”
这,是奥莉维亚·米切尔的生活小诀窍。
……
傍晚时分下了雨,卡特踩着积水,走进了菲尔德庄园。
两侧是修剪整齐的草坪,满目翠绿。大片大片的香雪球中夹杂种着几簇黄色的郁金香,因下雨的缘故,整座庄园被笼罩在雾蒙蒙的月色当中,古老而高贵。
这座庄园历史悠久,现任主人是菲尔德老伯爵夫人。卡特在门外整理好衣领后,再三确认自己仪表是否端庄。
还没等卡特进去,他就听到了大厅里的吵闹声。
“亨特那个蠢货,居然敢拿这种廉价货敷衍我,他以为我是任由他哄骗的穷鬼吗?”是玛格丽特·菲尔德,她是老夫人唯一的孙女,自小在老夫人的膝下长大,深得宠爱。
“他都要破产了,还能拿出来什么好东西?”说话的是玛格丽特的亲哥哥,查尔斯·菲尔德勋爵,他正拨弄着手中的里拉,“别再大叫了,你应该像我一样,多接触点艺术,陶冶情操。”
玛格丽特冷哼一声,“艺术?你那价值二十先令的大作?”
“玛格丽特!”查尔斯拔高声音,“艺术不能用钱衡量,你真是太庸俗了,你的脑子里除了钱没有别的了吗?”
“我庸俗?”玛格丽特用同样尖锐的语调回应他,“上个月你被人骗了那么多钱,律师都快杀到家里来了,最后还是我去找表哥把你捞出来的,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说不定在哪里服劳役!”
门外的卡特眉毛一拉,他知道玛格丽特口中的这件事:上个月的一场民间拍卖会上,查尔斯被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怂恿着,拍下来了一副赝作。事情暴露后,他怒气冲冲的去找骗子,结果又被骗了五百磅,等查尔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骗子早就跑到国外了。
最关键的是这个钱是他从银行借来的,面对高昂的账单,他实在是有心无力。负债累累的查尔斯整日借酒消愁,直到律师敲响菲尔德庄园的门,并声称如果再不还款就法庭上见,还宣称要用菲尔德家的爵位抵债。
这可把查尔斯吓了个半死,他知道现在很多贵族都资不抵债,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会落在他的头上,眼看着马上就要开庭了,玛格丽特只能去找他那位富裕的贵族表哥,埃德加·埃斯特。
最后是埃斯特勋爵替查尔斯还清了债务,他们毕竟是表兄弟。银行家也察觉到了菲尔德家族的金玉其外,他们拒绝继续放款给查尔斯。经过此事后,查尔斯沦为了上流社会的笑柄,有人甚至在背后称呼他为蠢蛋菲尔德,这件事不仅让玛格丽特抬不起头来,更令菲尔德家族百年来树立起来的威严毁于一旦。
老夫人也自此一病不起。
“哒哒哒。”
自远方传来的马车声打断了卡特的回忆,真稀罕,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拜访菲尔德庄园?毕竟现在的菲尔德庄园早就只剩下一副空壳子了。
现在进去说不定会还受到玛格丽特的迁怒,卡特决定等等这位自月色中而来的访客。
马蹄声越来越近,直到彻底停在菲尔德庄园门前。
一个年轻男人走下了马车,他穿着典型的西装三件套,拄着一根纯银的手杖,眉目无比冷淡。
他的容貌非常俊美,五官就像是造物主精雕细琢出来的,他瞥了眼卡特的着装,紧接着收回了目光。
男人面无表情的按响了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