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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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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雾色笼罩在上空,城市好似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而杨明远此时已打车来到杨婉工作室所在处,物业保安大叔笑着和他打招呼:“小杨今天来这么早啊。”
他颔首回应,“大爷早,给您带了,早上辛苦了。”说着将手中单拎的豆浆和油条递过去,保安大爷笑着接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还夸他带来的豆浆比这附近的早餐店里的豆浆都要好喝,问他是在哪里买的,杨明远便答道是自己做的。
彭大爷有些吃惊,但杨明远已走进别墅大门,只在那一边吃一边嘀咕,“可惜孙女有男朋友了,不然说什么都要介绍过去。”说完还不尽兴似的继续小声念叨,自己孙女眼光如何不行,找男朋友当然要找小杨这样体贴孝顺又会做人的。
现在才六点,一切都来得及,他暗暗给自己打气,却不自觉加快脚步。
进门,首先将手中一大袋的早餐放置在茶几,公文包放在待客的沙发侧边,去到旁边的杂物间拿清洁工具,扫地与拖地之后,又拿着抹布去擦桌子,最后来到窗前,顺理成章地将所有窗户打开后加快清洁。好在他在家都是自己动手打扫房间的,才不至于慢吞。
打扫完毕已将近到达六点四十,他收拾好工具后拎着垃圾袋朝外走,放在大门旁的墙边,他从衣兜中拿出手套戴好,将鞋套穿好,拉上帽子从花园绕到房子后面,身后灌木丛生,荆棘缠着蔷薇一直长到围墙上。
无人。
双手撑在窗台,只一个用力就成功进入屋内,快速地贴着墙壁走向咨询室。这个地方是他昨夜环顾时发现的监控死角,说是死角也不太对,因为监控所照范围只有前台存放客户来访资料的办公桌。杨婉觉得监控太多,会让客户产生抗拒心理,是以只有一个监控,极大方便了此时的杨明远。
他快速输入密码,只打开了一点点缝隙,侧身闪入,将在口袋中的窃听器藏在书柜中自己专用的那一片角落。在这一整墙面的书柜,最内侧的一列是属于他的书柜,是除了他不会有人拿取的安全。
杨明远小心而又仔细地用重重叠叠的书本做掩护,不因明显而被发现,也不会因藏得刻意被察觉,检查妥善后直接翻窗出去,鞋套和手套全部塞入尚未束口的垃圾袋中,把黑色的垃圾袋绑好。
早上七点,保洁阿姨进门,推开大门第一眼看到旁边的垃圾袋,就知道是杨明远早上来进行打扫了。不由感慨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侄子真是和儿子一样,甚至比有的儿子做得好多了。礼貌性地敲了几下正房门,推开门看到站在茶几边上的杨明远,她就笑了。
“小杨啊,辛苦你了,门口的垃圾我就带走了。”
“胡姨,这里给您带了早点,拿过去吃吧。”
杨明远起身将四个袋子中的一袋递给她,很朴素的豆浆和包子,带着一点点的热气。
“哎唷,不用不用,”胡一梅连忙摆手,“你帮我做了我要做的事情,已经是我捡大便宜了,哪还能要你的吃的,那我多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姑姑一直说您打扫卫生仔细又干净,很多不用打扫的地方您都打扫了,给您一份早点是应该的。”见她仍是局促,他只好打感情牌,“您要是不收,姑姑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
“可不能这么说,她那么疼你,怎么会骂你。”
但到底不清楚他们的相处模式,杨婉又确确实实是严肃、公事公办的人,被他如此一说倒真担心自己不收会给他带来麻烦。
杨明远瞧出了她的动摇,直截了当道:“我再给您稍微加热下吧,直接在这吃完就好。”说着就起身要走向微波炉。
“不用不用,我边走边吃就行。”
她急忙跨过去从他手中拿走早点,他没阻拦,只微笑着说好,然后帮她一起把垃圾袋放入她带来的三轮车上。
回身时就看到向这边走来的杨婉,大步过去帮她拿包,他们都猜到对方今天会很早就到,所以看到彼此也不意外。
“吃过了吗?”
“还没有,等你一起。”
杨婉一下就笑了,“问了一句废话。”
杨明远看她和善的笑容,嘴角习惯性地弯起弧度,透露出一股僵硬,好在此时杨婉已经超前走,并未留意他,否则定能第一时间看到他此时的反常。
他握着口袋里的配套耳机,哪怕他已下定决心,哪怕他已做出选择,但真正面对杨婉的时候,歉意和心脏一样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可他别无选择。他知道医生不能对外人透露病人的情况,尤其是心理医生,如果他问,如果他坦白这段恋情去问,那么杨婉是要告诉还是不告诉?
他不想,也不能让自己的姑姑为难,所以违背道义的事情就让自己来做。
只是,这清晨的风,有点冷。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拿着早餐正准备要吃的的杨婉坐下时看了他一眼,就被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他慢半拍似地坐下,抬手轻轻咳了一声,“可能是没睡好。”
“那你吃完就去休息室睡会。”
然而他却始终无法入睡。
这间休息室,就像是他心灵的栖息地,就像母亲的子宫,他可以放下一切,也可以忘却一切,自由地做海洋深处的水母。
此处寂静无声,从前他觉得是宁静的港湾,如今只觉逼仄又压抑,藤蔓无声无息缠绕着他,他觉得冷,却看不见风。
沉默着,他脱掉脱掉外衣,从衣柜中拿出睡衣换上,棉被从头到脚裹着他,唯恐有一丝风从外头钻进来。他闭上眼,却如同在家一般,毫无睡意。
沉默着,他戴上连着窃听器的耳机,耳机也沉默着,唯有偶尔翻动书页与写字声,终于感觉到了一点安心。
他与她并肩走在校园小道上,虽有树荫遮挡,却仍挡不住炽热又夺目的夏日阳光,晒得他脑袋有些晕,一整颗心都怦怦直跳,恨不得直接用手捂住心口,唯恐这剧烈的跳动声被旁边的女孩听到。于是指尖强迫性又无意识地碾碎手心的湿汗,一遍一遍。
倒是她先忍不住开口,“杨同学,你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吗?”
她目光灼灼,坚定又无畏地望着他,一直望到他的内心深处,他的心陡然间狠狠一跳,剧烈得让他忍不住弯了腰,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然而心脏强烈的跳动让他无法开口。
他明明弯着腰、低着头,却清晰地看见她的面容,微微蹙起的眉,抿直的嘴,细小的毛绒和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碎金的光芒,也许是冷静的,是严肃的,可他却从这幅面容中看到了羞涩。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却依然听到了她的回答,她反问他,为什么会是我?
原来是做梦啊,杨明远恍惚想着,原来我又梦到你了。
“我当然是愿意的。”她轻轻笑了声,“说他是大众情人都差不多,学校里多少女孩子喜欢他,甚至有校外的女学生特意来看他的篮球比赛,可他从不自傲,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会温和地帮助每个人。我看到过别的女生向他告白,他明确又直白地拒绝并把情书还给对方,又会温声提醒要好好学习,更不会拿这些事和别人吹嘘,与那些青春期的男生完全不同,甚至显得格格不入。被这样的人告白,我怎么会不愿意和不高兴呢?”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采采,你回来了。迷迷糊糊的,他想到了当时自己的回答,脑海乱糟糟一片,只剩下她羞涩又喜悦的神情,只记得她渴望又坚定的眼神,“因为你很特别。她们大多都像花,只有你像一棵树。”
“他说我很特别,别的女生像花,只有我像一棵树。”
杨婉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惊讶,“你答应了。”
“是的,我答应了。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我不知道这成为了我不幸的开始。”
她忽然沉默不语,在这片沉默中他也终于清醒,原来是她来咨询了,原来不是做梦,是她真的来了。可她还是不说话。在这一片安静中,他突然觉得灵魂被分离隔离,身体忽然冷颤,他能听到自己突然大喊“不要听不要听”,也能看到自己哆嗦着手臂想要摘下耳机。
但他依然沉默着。
那天我们约好要一起海洋馆,那家海洋馆是新开的,人很多,我想早点过去。公交站离我们小区有一点距离,所以我想抄近路,我走了一条小巷。夏天总是天亮的很快,那个时候,天很亮很亮,我走进去的时候,能隐约听到一点旁边住户传出来的声音,我并不害怕。我只担心到时去晚了,人太多,要排很久的队伍。
可是,我忽然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很黑。我的眼睛被蒙住了,什么也看不见,我能感觉到我的皮肤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然后我才发现自己被人绑着。我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脚踝与脚踝碰在一起,地上很凉,地面很硬。我才发觉自己没有穿衣服。
我尝试着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我的嘴被胶带封住,怎么也张不开,我想问是谁,想问他有什么目的,我都可以尽量满足他,可是我没办法张开嘴,我也挣脱不了,我逃不掉。我不停地挣扎,地面摩擦着我的肌肤,火辣辣的疼,我闻到铁锈的味道。摩擦的声音,在我耳边一直响,一直响,就像我的心脏被人取出来放在我耳边,一下又一下,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才听到一阵笑声,是我从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在听到的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得救了,因为那是女孩的声音。是女性的声音,她可能是来救我的。可是她下一秒就对我说,原来你会哭啊。
我真蠢。我竟然以为她是来救我的。原来不是,是她把我绑到这里的。
可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声音,更不认识她。我与她无怨无仇,我不明白为什么,而且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我明明没有流泪。我不知道她的目的,但我试图与她对话,在胶带之下,我努力地动弹嘴唇,想要告诉她让我说话。
可她不理我,她继续说自己要说的话,“我与他青梅竹马,我从小就决定好了要嫁给他,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他在一起!勾引男人的下贱货!”她又忽然停顿了,收敛了刚刚的失态,语气也不再愤怒,而是满满的得意与开心,和让我几乎崩溃的恶意,“不过没关系,今天之后,他再也不会爱你了。他也注定,是我的。”
她一定看出了我的崩溃,所以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满意。
我感觉到有人在慢慢靠近我,我疯狂地扭动身体,疯狂地挣扎,可是绳子绑得好紧好紧,无论我怎么努力,无论我怎么扭动,也挣不开、逃不掉。
好痛,好痛。
真得好痛。
我被人从中间劈开。
我没有再挣扎了,挣扎已经没用。
每一次,他拿着一根带着倒刺的木棍将我捅穿,倒刺插进我的血管里,勾着我的破碎的肉沫从我身体里带出去,我听到了我的血坠落在地上的声音。他又拿着刀割开我的皮肤,割开我的血肉,把我腿上的肉刮下来,直到剔除干净,再用刀一点点在骨头上来回摩擦,直到我的骨头断裂,一根又一根,没有尽头。
我的身体突然摸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凉,很冷,也很滑,像一条蟒蛇从我的脚踝一直缠绕到我的脖颈。我很想逃,他好脏,我不想碰到他,我想要躲开,想要逃,我开始又一次剧烈挣扎,可是挣扎的时候好痛,我往左左边疼,往右,右边更疼,往后也躲不开。
我被蟒蛇紧紧缠绕、包裹、挤压,四面八方都觉得疼,越挣扎就越痛。我开始喘不上气,从皮肉到骨骼都痛得发抖,蛇紧紧缠绕着我,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用力。我终于听到了骨肉碎裂的声音。
我的灵魂飘出了身体。
我看到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女孩,浑身上下都很脏,到处都流着血,每一处皮肤上都有一道流着血的伤。可她却安静的,没有一丝的声音,就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你别想着有人来救你,我用你的手机卡给他发了短信,他不会来找你的。而你,你今天之后还敢再找他吗?我和他说,你爸妈回来了,你看我这理由找得好不好哇?你得多谢谢你用的是密码锁的手机,否则我翻出你们的聊天信息,再把你现在的狼狈样子拍照,放在一起打印张贴到你学校的每间教室,你这冰山美人的名号可就要被人换成火山了呀。你看,穷,也有穷的好,是不是?
“你真该好好谢谢我。我和他门当户对,家中祖祖辈辈交好,你?你不过就是假高冷会做题的书呆子罢了。你知道这在以前,叫什么吗?这呀,叫奴才肖想主子,妄图攀高枝的山鸡。所以你说,你是不是该谢谢我呢?你这样的人放从前,那可是被打死都活该的。你看我,你想染指我的人,我也没打你杀你,还把我的私人保镖给你了,他身材不错,脸长得也不赖,你一点也不吃亏。虽然暴力了点,血腥了点,但这不是你这种农民奴才该得么?我可是非常好心的让人满足了你呀。我可真是,心地善良啊。”
我好像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但她的笑声好吵,吵得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好了,可以了,你还想我要看你这样多久?别误了我的行程。”
“是。”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停下来,只是感觉一股水流冲我扫射过来,从我的头顶,一直到我的脚趾,把我整个人淹没。我喘不过气,被呛得不停咳嗽,我才察觉嘴里都是铁锈的味道,胶带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撕掉,等我意识到这点,我很快就闭上嘴把咳嗽闷在喉咙。
他突然将水管捅了进去,拿出来,脚踩着我的肚子,又塞进去,拿出来,塞进去,拿出来。
我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只看到我睁着眼睛,用力地望着天上,被人翻来覆、从里到外洗干净。这个样子,很像一块肉。我想到小时候看我妈妈做菜,她从塑料袋中拿出一块从菜市场刚宰杀回来的肉,在水龙头下将那块肉一点一点洗干净,油脂、鲜血和肉沫被水流一次次冲下来。
沉香为什么要劈山救母呢,山也有知觉,山也会疼的,我再也不想看沉香了,我真讨厌沉香。我也再不想喝果汁了,它们被捣碎的时候一定很绝望吧。它们曾经那么鲜活,那么完整,却从里到外地被人切开,从被人一下又一下捅成找不到一点果肉的烂泥,然后丢弃,果汁究竟是水果的眼泪还是血液呢?
“谢采采,采采,这名字取得可真太好了!你瞧你现在这落水狗的样子,确确实实,是被我踩在脚下的废物。人人都能踩一脚的贱种,可怜,真可怜。哎~哪里像本小姐我呀,天生的明珠,璀璨,耀眼。”
她的笑声很尖锐,很刺耳,又一直回响,把我吵醒了。我的耳朵嗡嗡的,牙齿僵硬的疼痛。我的背部,我的双手,我的下肢,没有一处不灼热。
我尝试着坐起来,双脚可以动弹,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脚上的绳索。我开始不停挪动我的双手,十几还是几十次后,被我挣脱开了。我抖着僵硬的手扯下绑着的布,布条往我耳朵上撞击,我左右回顾,果然已经走了。
我强撑着站起来,但地面上的水很滑,我越用力就摔得越响,疼到后面没有力气,只能撑着身体一点点向前爬,我要拿到我的衣服。
我拿到手后才发现它们已经破碎了。被人用剪刀一条条剪开,旁边放着我完好的鞋。
旁边有一张长凳,凳子上放着一条毛巾,还有一套衣服。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很快地朝那边爬去,用长凳支撑着站起来。
我展开才发现不是毛巾,是浴巾。旁边放着内衣、内裤,和一条裙子。
吊牌都没有剪掉,浴巾600元,内衣2288元,内裤是2500元,裙子标记是16500元。我打开我的背包,里面放着被撕成三份的纸币,那是我的。另一侧放着一沓百元纸钞,是齐整的,崭新的,就像我妈妈过年给我的压岁钱,一共一千元。
“在那一刻,”谢采采的眼泪忽然无法控制,“在那一刻,我明白什么是彻底的崩溃,原来还有被强行侵犯更痛的。我已经不再是我了,我是被她踩进泥里的番茄。我真的很不想用,很不想要她的东西,可是我没有衣服穿,也没有另外的钱回去,我身无分文,我也不认识路,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要回家。”
“我用了她的钱。我用了她的钱,我用了她的钱!”她崩溃地重复,“我用她的浴巾擦干了身体,摁了很久血才慢慢止住,两个手的大拇指指甲都撇了,穿上她给我,准备的高额衣服,找了很久才找到出去的路。”
这一声声,一句句,就像一根根针,从四面八方往杨明远的身上扎来。她每一次呜咽,每一次抽噎,就像一把枪朝他心口处射击,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爱的人,这么苦,这么痛。
“很偶然的一次,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是我忘不掉的声音。我认出她了,她的头上还是戴着珍珠发饰。我问别人,她们说她叫李明珠,是辉远集团老总的女儿。我又去查辉远集团,新闻报道上说他爱女如宝,女儿成年后给她开了一家珍珠企业,报道上说他们家的珍珠就和他的女儿李明珠一样,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我不敢走小路,也不敢在人群中,我害怕别人的目光,怕他们发现我曾经经历了什么,怕被人说,又开始怕孤单一人。我花了那么长时间,才能稍微正常一点,好不容易慢慢淡忘,又遇到她。老天真的很爱和人作对。”
“可是,”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杨婉,“我很不甘心。为什么我遭遇了这一切,失去了这么多,而她依然做她的千金大小姐,是众人眼里的公主?我真的,很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