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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家法·草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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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羡慕医生收入高;可很少人想过医学院学生紧张的学业。是医学院学生时,我经常郁闷地想:要是能有一天, 不用背这些拗口的药性,不用研究被肢解开的人体和穴位,就悠闲地躺在太阳下,手里拿本书,一天只翻几页;不用操心学习和工作,不去管生活压力和金钱,就象从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或者是富贵人家的少奶奶,悠闲自得,岂不快哉!现在,居然真让我过上了这样的日子:有闲,轻松,却并非如我想象中那般快乐。因为自己是“假”的,心总是悬在半空;因为总是在小院子里晃来晃去,胸口和那越来越无法轻快的步伐,一阵紧似一阵地闷,空落落地慌。
看来,这种日子并非人人都能有福消受。
第六天,我已经闷得浑身长草,觉得每一寸皮肤上都长满了霉斑。连脸都被蚊子光顾,鼻尖上被叮起了包,又痛又痒;我算是服了——其实这屋子里蚊子并不太多;A型血果然是招蚊子。以前一到夏天就纱窗、雷达加关窗、空调, 严防死守;加上住在八楼,蚊子飞上来也早累得没有叮人的气力。现在——看到铜镜里那鲜明的红鼻子我就直咬牙。
身上更不用提,居然起了一层痱子!长痱子!对于我,好象是孩童时的记忆。真是想念有电风扇和花露水的夏日。
如意送来中药汤水,说是可以祛痱止痒;我端详半天还是没敢用,跟她讨了些凤仙花叶在身上擦了擦,算是驱蚊。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幸好我还记得自己以前用过的“老马入和”爽身粉的配料,无非是些滑石粉、薄荷脑、冰片,就算比例搭配有些偏差,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所以就自己开张爬着歪歪扭扭蚯蚓字、滴了好几滴墨点的方子交给了如意:“如意,到药房帮我抓点药。”
她一脸难色:“小姐,我——”
“怎么?”又不是让她去买砒霜,她怎么这副表情?
“小姐,我不能出门。刘管家说了, 姑爷交代:没有他的准许,小姐和我不能出府半步。”她低下头去,不再看我的眼睛。
“狗屁!他杜少白是什么东西, 简直就是标准沙猪!他以为这杜茗山庄是监狱吗?我若兰干嘛要被他关在这牢笼里听他摆布?他凭什么关我们禁闭?奶奶的,姑奶奶我今天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新时代的女青年!”
憋了这许多天的无名火腾腾地烧到了头顶;我劈手夺过方子:“如意你怕他干什么?就算他是吃人恶魔,你也有抗争的权力!等我熟悉了环境,我带你出去闯荡,离开这个鬼地方!今天我就让他见识一下——我带你出去。我还真就不信了——杜家的少奶奶就连谴个小丫头上街的权利都没有!走!”
我上前拉她。却不料她脸色惨白,用力向后退缩:“不,小姐,不,大少奶奶······”
简直是没出息。我突然明白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是何种感觉。用力摔开她冰凉的指尖,我跺起脚来:“你怕什么?难道他敢把你的腿也打断不成?有我在呢!他要是真想打断你的腿,我就让他从跛子变成彻底坐轮椅!”
如意的眼睛里写满了惶恐,身体甚至已经开始发抖;她的大眼睛死死地盯住我身后。我方后知后觉,回转身看过去——月亮门边,那个我准备让他坐轮椅的男人,正冷冷地望着我。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道理我是懂的。眼看杜大当家的眼神中的怒火蔓延成火焰山之势,我连忙一拍手:“夫君!我还正想去找你商量个事儿。我和如意想出去散散心······”
“不行!” 硬梆梆两个字吐了出来,险些砸伤我的脚面。
他向前的两步让我不自觉后退了一小步,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心里虽发虚,可声势上却绝对不能先输。
“我们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鸟吗?为什么要限制我们的自由?今天我非出去不可!”如果我不够强硬,今后在如意面前怎么做“少奶奶”?那岂非一点威严都没了。
“哗——”杜少白手中的纸扇猛然打开,轻轻扇了几下:“叶若兰,今天你好象有些失身份。你以为你是谁?”
他声音不高,但那咬紧牙关吐出来的几句话,却让人听了浑身一阵阵发冷:“你好象忘了,在这杜茗山庄,你们还真算不上是笼中鸟;不过就是随时可以被我踩死的蝼蚁罢了!”
真好笑。就算再怎么看不起自己的妻子,也不应该在外人面前这样说她。火一下冲到了喉咙,我真想变成喷火龙把他烧成猪头。原本看他有些残疾还多少心存一丝怜悯,这下那点感觉也全部烟消云散。
“杜少白,我警告你,本小姐不是低三下四的主儿。兔子急了还会蹬鹰,你别真把我逼急眼了!”壮起胆,我瞪大眼睛对着他。
“逼急了你又能怎地?”他嘴角挂着冷笑,不屑地看我一眼。
是啊——我又能怎地?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一楞神,等我反应过来时,原本还在手里的方子居然已经落到了他手里。看不出来,虽然这混蛋腿脚不太利索,身手还是敏捷的很。这下,我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你写的这也叫字?天书一样。”不到一秒钟,我咬着毛笔头费了半天劲写成的方子成了飞花蝴蝶:“叶家小姐竟然一无是处,连字都写得一塌糊涂。”
费话!考试又不考毛笔字,我也就小时候让奶奶逼着学过一段,早忘光了。这么多年不拿笔,生疏得很。
看来今天是出不去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要是和他硬顶,确实当了一回英雄,可没准儿会发生什么意外。英雄又不能当饭吃。所以我放软了声气:“不能去就算了,大不了我继续在屋子里生蛆。”
杜少白的笑筋一定是僵死了,脸上象蒙着死人皮似的,没有一点反应。看看他的表情,我寒毛直竖,赶紧掉头准备进屋避难。谁知意外发生了——他居然又开口了:“要是真想出去,就出去吧。洪兴,你跟着少奶奶。她想买什么就给她买,还有,早点回来。”
鬼魅一样的洪兴又是一身黑衣,突然一下出现在我们面前。刚才也不知他躲在哪儿,猛一现身,吓我一大跳。
“大少奶奶,洪兴带您去。”他对我微一躬身。
哈里路亚!上帝保佑!谢谢真主!感谢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我被杜少白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弄得直糊涂,不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出去放放风是正经。
望着他消失在回廊深处的背影,我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精神病!怎么还会有这种不正常的男人!”
“大少奶奶!”洪兴脸上的疤吓人地动了一下:“大少爷的耳朵很灵。”
真是凤凰掉进鸡窝里,连一个保镖都能威胁少奶奶;简直是郁闷得要死。为了避免他到姓杜的面前乱嚼舌根,我乖乖地闭上了嘴。
如意抬腿要跟上,却被洪兴挡住:“大少爷只交代我跟着少奶奶。如意姑娘请回。”
“洪兴!我一个少奶奶带个丫头上街有什么不对?就和你一个大男人一起出去,杜少白不怕闹笑话?”我斥道。所谓人善被人欺,我不能让他和他主子一样,硬生生看低我。
果然是虾找虾、蟹找蟹。这个小子,居然和杜少白一样又臭又硬。他面无表情,看也不看我一眼:“少奶奶可以随小人一起出去,也可以和如意一起呆在这里。”
确实是小人!干不过他,我也只能给如意丢个眼色,随他一起出去。
原来坐轿子是这种感觉!虽然没有坐车平稳,可几个轿夫一前一后走得很有节奏,颠得我几乎睡了过去;只是掀开轿帘看看外面的轿夫已经汗湿的后背,有些不落忍。
“停下来让他们歇歇吧。”我探头交代一边护轿的洪兴:“天儿怪热的,这轿子死沉,他们一定累坏了。”
“少奶奶要是不出来,他们自然就是累不着的。”这家伙居然冷冰冰地丢过来这样一句。气得我一摔轿帘,在里面直哼哼。真是怪人!
“其实各种常用草药山庄里都有备用的,没有必要出来买。”隔着帘子,听到他凉凉的一句。我不理他。等到了药店外落轿下去后,我把他挡在身后:“你主子是派你监视我的?不许你跟我进去!”一气之下,我跺着脚:“听到没有?属狗的才天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不许你跟着我!否则你就是属狗的!”
我前腿进去,他后脚还是跟了进来。气得我把手里的丝帕揉来搓去。
“少奶奶,您怎么知道小人是属狗的?”可能是我扭曲的脸让他感到了得意,他居然轻轻笑了起来。
“你——”我气结。
“你跟着又能怎样,要买砒霜我一样买!”我瞪了他一眼;不过确实没那么大的胆子,我怕买回去会让姓杜的直接给我吃掉。买了需要的几样,突然灵机一动,又要了些三七。
三七,五加科人参属中的一个变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别名田七、参三七、山漆、金不换等。以根及根茎供药用。被称作疗伤圣药的“云南白药”的重要成分之一就是三七粉。我准备买回去磨成粉备用,天知道在这个诡异的山庄里还会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我可不想得破伤风死掉。这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连消炎药都没有。
从药店出来后我直接打道回府;除了在轿子里掀开窗帘看了会儿风景,再也没去别处乱晃。想到我要是去别处,这几个四五十岁的轿夫就要跟着受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的岁数都可以作我父亲,却要抬着我个小丫头到处走。等下了轿子,我挨个道了声“谢谢”。倒是把他们吓了一大跳,尤其是洪兴,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我。
“看什么看?”现在我真的找到了“挥一挥衣袖”的感觉。他又看我一眼,不吭声,低下了头,闪身让道儿。
一进院子,看到一个着桃红色裙子的小丫头正在浇花。一打眼,以前没见过,不知是从哪个院子里跑来的丫头。我没留意,径自向屋子里走,边走边唤:“如意!我回来了!”
小丫头连忙跟了过来:“大少奶奶,如意不在屋里;大少爷说了,今后您就由珠儿服侍。”她躬身行了个礼:“珠儿见过大少奶奶。”
什么意思?我不过是出去转了转,回来就已物是人非?我回身打量着这个小丫头:年纪很小,十三四岁的样儿;团团脸,细长的单眼皮小眼睛,长相看上去算喜气。
“你哪儿来的?如意呢?”杜少白在搞什么鬼?如果如意真的被抽调到别处——我岂非成了瞎子和聋子?就算现在我还无法完全相信她,可至少她一直在帮我。换成别人,能成吗?再说,她是叶若兰从娘家带来的,怎么能说换就换?
“大少奶奶可能是不记得我了;我是三少爷房里的。如意······”珠儿低下头,手玩弄着帕子,突然停了下来。
不详的感觉笼罩住我。我抓住她的手臂:“是不是······是不是大少爷把她腿打断了?也要赶她出府?”声音不自觉地开始颤抖:“杜少白还是不是人?对女孩子下这种狠手!”
“没有没有。大少奶奶······如意就是犯了事,大少爷请了家法,这些日子可能没办法伺候您了。”珠儿应该是被我的样子吓住了。
“家法?”什么家法?在香□□帮片中见过雪淋淋的场面,在“拷红”里也见气急败坏的老夫人以相国家法拷打过红娘。这杜家的家法——又是什么?
“什么样的家法?”我抓住她继续追问。
她抬头诧异地看我一眼:“大少奶奶不知道?就是牛皮筋拧成的皮鞭,蘸水抽在身上,虽说是伤不着筋骨,可鞭鞭入肉三分。”
心里咯登一下:完了,那不就是新加坡的鞭刑吗?我认识一个新加坡来的留学生,听他说那种酷刑男人都扛不住。何况如意一个弱女子!
“如意做错了什么?他杜少白凭什么这么对待她?不行,我要和他说理去!”我的手都气得哆嗦起来——还有没有一点人权和尊严?就因为他是山庄的主人,杜家的长子,就可以这样无情地践踏别人的尊严,侵犯别人的人身权利?
“大少奶奶!你别!别!”我不理会珠儿的喊叫,提起裙子就往外跑。刚跑进“竹逸”,不料却和正低头向外走的杜云青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心中暗叫不好——
“大嫂小心!”一个趔趄后,我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后背。抬头一看,杜家二少爷又在用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打量着我:“什么事这么着急?大哥正在书房见客,现在最好不要进去。”
“我管他见什么客!横竖都是一死,干脆就死痛快点!他打瘸了吉祥,又打伤了如意,下一个肯定就是我了。既然免不了,我还怕这当头一刀?”一站稳,我就掳起袖子准备到书房闹场。
杜云青用力拽住我的手臂,他劲很大,我相信手臂上一定会留青了。我用力想摆脱他,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大少奶奶!”珠儿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手扶着已略有些凌乱的头发,十分狼狈。
“小叔子,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会想借机吃你大嫂的豆腐吧?”挣扎未果,我决定智取。
“豆腐?”果然,这小子一楞,手一松,我连忙准备出逃;哪知道他的条件反射比巴甫洛夫训练的狗还快,我脚刚抬起来,又被他死死拉住。
“非礼啊——救命啊——”我放开嗓子大喊起来。这一招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只听得他一声诧异的“你——”,“咣当!”书房门被推开了。
杜少白一脸不耐地走了出来:“云青,你现在是越来越不象话了!”话音未落,他应该是看到了被紧紧按在了杜云青胸前的我,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
“今天到底刮的哪门子歪风?云青,还不放开你大嫂!”
“大哥,我是为你好。大嫂刚才非要闯进去,我还不是怕坏了你的好事。”杜云青的手依然没松开。好事?我眼珠一转:傻子也能听出来能有什么好事!果然——书房里又出来了一个人,一个一身素白的年轻女子。
女孩子大多有强烈的嫉妒心。如果一个女孩子称赞别的女孩子漂亮,不是因为她长相一般,就是边腹诽边说的违心之语。但面前这个女孩子——说句掏心窝儿话,真的非常漂亮。芙蓉如面柳如眉,亭亭玉立,尤其那气质,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是天生养成的,只是模仿,绝对是学不象的。
“杜大哥,怎么回事?”她悦耳的声音如出谷黄莺——抱歉,用这么老土的词形容,可除了用可爱的鸟鸣,我实在想不出怎样来形容。她的目光扫向我和杜云青,在我的手臂上稍做逗留,又开口了:“杜大哥,没想到几日不来,杜府的门风倒是变了不少。”
谢天谢地,杜二少的手终于松开了。我瞪他一眼,他倒是不以为然,冲我得意地一点头,仍然一脸的似笑非笑,冲白衣女子道:“红袖妹子,几日不见,更是风流好颜色啊!”一脸花花公子相。真是可惜了杜家的好皮相,两个儿子,一个是蛇蝎心肠,一个是花花心肠。
“长嫂也没点样子!”杜少白横我一眼。
“红袖见过嫂嫂!”女孩儿有礼地行了个礼。他是杜少白的什么人?难道是——相好?
“大哥,嫂子找你有事。而且还是急事。红袖妹子,既然大哥这里来过了,可不能厚此薄彼,到松苑一聚下上一局如何?”杜云青踱了过去,问那个一身白裙的红袖姑娘。
热脸贴上了人家的冷屁股。红袖看都没看他一眼,对我和少白一笑:“既然大哥大嫂有事,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大哥,方才说的那事就拜托你了。”
真没想到一脸死样的杜少白也会有这样温柔的笑容:“妹妹放心,办妥后我会派人送信到府上。”
红袖留给我们一个让我惊为天人的微笑,由杜云青送了出去。珠儿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我和重新冷下脸来的杜少白。
“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你就真以为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和小叔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何家虽说过去也是江湖儿女,可豪气不代表没有礼数!”他道。
他背对着我,对着那几株竹子站定,声音不高,但有种莫名的威严:“看来卫家的家教果然是好得可以!”
“什么卫家的家教?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叶家人,关卫家什么事!”随口说出来后,心中又暗暗叫苦: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好象刚来时他也提过“卫家”,如意怎么没和我解释这岔儿?这一下——万一露馅怎么办?我是叶若兰身份他尚且对我如此,要是知道我是千年后的天外来客,以他怪异的脾气,还不把我当怪物煮了?
“你说什么?”他猛然回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我。
果然,闯祸了!怎么办?我赶紧转移注意力:“你把如意怎么了?她可是我带来的!犯了什么错你要对她用家法?”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上下打量着我,看得我浑身发毛:“看什么看!说!”
“你是不是也想和她一样,尝尝杜家家法的厉害?”他终于收回那让我惊惧的眼神,扭头看着院门:“我早就该想到了。什么样的小姐自然会有什么样的丫头。以你的家教礼数,丫头总出这种闺门失礼之事也是情理之中。她们许是有样学样!”
“你——”真想劈头给他一巴掌!他是在指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且慢——难道这个叶若兰真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否则——几次三番,杜少白为什么总在意有所指?
“我要见见如意。”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对着身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开口道。
“你是应该去见见她。我倒要看下次还会有谁肯帮你挡。”他又给我一个后脑勺。
“照理说,吉祥是从叶府开始就一直跟着你的,怎么吉祥出去你都没问一句,反倒是关心起如意来了?”杜少白突然问了句。
“如意和我一样,也是个没爹没妈的可怜人。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我黯然。自从来到这个从前的时空,我万分怀念以前的日子。在自由自在里长大的我,受到“平等、自由”教育的我,实在无法接受杜府这种奇怪的气氛。
这次,杜少白缓缓地转身过来,认真地看着我的脸。我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直觉告诉我:现在的他似乎不会伤害我。
然后,他眉头又轻轻皱了一下:“既然你想见,我就让你见她一面。不过,只有一面。”
“洪兴!”他喊了一声。
鬼魅一样的洪兴又匆匆进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带大少奶奶去见见如意。还有——处理完了吗?”
洪兴不语,只是微微点头。
只能见一面?我想了一下——现在这样去,对她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洪兴,你等等我。”一出院门,我撒腿就往兰幽跑。进屋抓起三七药包,不理会紧跟着我的珠儿,又快速奔了过去。
洪兴倒是听话,还站在原处等着。我气喘吁吁地站定,问道:“山庄的药房在哪儿?我要把这些磨成粉!”
好在,他们还算有点人性,没把如意关在柴房里;如意和干粗活的丫头们住在了一起,有个胖胖的丫头正在给她轻轻处理着伤口。
看着她额头沁出的汗水,还有已被咬破的嘴唇,我的心开始颤抖:她犯了多大的罪过,要被打成这样!原本白皙光洁的背部,是几道骇人的伤口;皮肉都翻开了,象大张开的嘴。我往她伤口上撒三七粉,听着她轻微的抽气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到底是什么世道!让女人怎么活?动不动就是家法,一个花朵一样的少女,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她的后背,一定会留下永远磨灭不了的疤痕。这样残酷的刑罚后,将会有什么样的噩梦将天天夜里伴随着她?
“你到底做什么了?他下这样的狠手打你?”擦擦眼泪,我轻声问她。
“小姐,别问了。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如意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她面色惨白,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小姐,不管姑爷问你什么,记住,一定要说不知道。千万记住!”
“如意,我有件事想问你。”虽然珠儿和洪兴都在门外,可我还是压低了嗓子:“叶若兰和卫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杜少白总说什么卫家的家教?”
如意惨然一笑:“小姐,下次他再提到卫家,你可以告诉他:姓卫的和你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
什么意思?我望着她,等着她继续。
她皱了一下眉头:“小姐——”立刻嘴角丝丝抽气。
“好了好了,别说了。等你伤好了再说。现在说话一定会牵引到伤口。”我连忙止住她。
“大少奶奶,您该回去了。”洪兴在门外说了声。
看得这么严干什么?我哼了一声,对他喊道:“杜少白是说只让我见一面,可好象没限定时间长短吧?你鬼叫什么?”
“求大少奶奶不要让我们下人难做。”他不说话了,倒是跟来的珠儿开了口。
“知道了。我帮如意上完药就走!”不耐地回了句。
上完药,我把装着三七粉的青花小瓶放到如意手里:“记得多上几次。这样伤口会长得快些。”
她用一只手臂撑起身子想下地送我,我连忙拦住:“好好养着,我想办法和他说说,好让你回去养伤。我懂得点医术,应该能照顾你。”
“还有几位妹妹,如意就麻烦你们了,拜托大家多帮衬一下,她毕竟受着伤。”我掀开帘子进里屋对几个丫头交代了句;她们连忙行礼连称“一定,一定!”
出来时,如意伸手招呼我。我把耳朵凑近她,听到了她细弱的声音:“我现在真的相信,你不是我家小姐。”
为什么?我奇怪地看她一眼。她惨然一笑,趴着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又示意我附耳过去。
“如果你是我家小姐,现在送来的,绝对不会是伤药。”她的声音更轻了。
“那会是什么?”我轻声应道。
“毒——药······”她的声音几近不可闻,可我还是听清楚了。
这两个字,不啻于一声惊雷,炸得我头昏眼花。直到走到竹逸还没缓过神来。如意那嘴角的苦笑,还有两截露出衣袖的浑圆手臂、背后的伤口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往复。那两个字,更是让一股寒意直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难道叶若兰和杜少白一样,也是蛇蝎心肠?否则如意因何会出此言?心烦极了。一大堆线索搅成了乱糟糟的麻团,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声喊上两嗓子。
“请您留步。大少爷交代:回来后先到书房,有事交代。”洪兴黑着脸拦住了我:“珠儿,你先回房去。一会儿我自然会送大少奶奶过去。”
臭小子,他倒会摆出一副当家的架势。才一会儿功夫,又要再次聆听杜大少的教诲?虽然一肚子不愿意加上火,我还是识趣地跟进了书房。
杜少白在看书。见我进来,只是轻轻从书本上方抬头瞟了我一眼,就把我尴尬地晾在那儿了。
既然他不理会我,我又何必理他?于是我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目前种种迹象隐约表明:杜少白不是什么好鸟,这叶若兰也不会是省油的灯。杜少白说过,吉祥被打断腿赶出去,叶若兰也没有为她说过一句情,而如意吐出的“毒药”二字,更是在暗示着她或许是心狠手辣的女人。天啊!我怎么会成了别人眼中的这种女人?还有——如意曾经对我说过的叶若兰的身世,会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正云里雾里,突然一声呵斥在耳边炸响:“你聋了吗?要我喊几声你才能听到?”
杜少白背着手正站在我面前,还是板着张脸。
“请问杜大当家有何吩咐?”我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你给我站起来!”他的声音里已满是隐忍的怒气:“就你现在的表现,实在该一早休了你!”
这是我来到这里后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休了我?好好好!那不就意味着我可以脱离苦海了?不用他动手,我“忽”地站起身来:“我帮你磨墨!你可是现在就要写休书?”
“你倒是高兴得很。”他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着我:“你以为我会那样轻易如了你的意?”
我一下又瘪了。也是,他是那么善良的人吗?不过,既然他不喜欢叶若兰,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甚至有些恨她——那为什么还要娶她过门?还要把她留在杜家做大少奶奶?
“你到底是谁?” 杜少白逼近我, 我的下颌被他端了起来;他低头仔细端详着我的脸。
那凶巴巴的眼神死死地盯住我,在我脸上一寸一寸地游移。我有些撑不住了,心莫名其妙地乱跳,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看,只觉得他热热的呼吸直冲到我脸上,脸上是火辣辣地烫。
好不容易找回心神,我磕磕巴巴地开口了:“你——你放开我!我,我还能是谁?我是叶若兰!是你娶进门的老婆!”
刚说完,他居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是吗?我刚进门的老婆?对了,我怎么总忘了这点。倒是要感谢你提醒。”
我真想掌自己的嘴:果然林妹妹冰雪聪明,知道不能多说一句话的重要。现在我真是说一句错一句,恨死自己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万一把狼招来,我······
他的手指很硬,指腹象是生有老茧;和杜云青那天握住我手腕的光滑的手完全不同。他手指所过之处的皮肤,仿佛已经被烧着——杜若兰,你没见过男人吗?想当初,你也是医学院的一朵名花,虽说是带刺的玫瑰经常把人扎得头破血流,可一样有不怕死的勇士前赴后继希望一亲芳泽。怎么现在让一个狠毒的沙猪男人突然变得柔软的目光,还有那手指的触觉就乱了心神?
杜若兰,你他妈的发情了?我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那疼痛让我龇牙咧嘴,却也把我从一时的迷惘中唤醒。这小子真有些邪气,就这么一笑,就把人笑得心慌意乱。他还是板着脸的好。
“对了,前些天你回去时,不答应过我回来就把东西交给我吗?东西呢?”他放开我,突然对我伸出了手。
我说他怎么突然整个人大变,原来是想用美男计骗东西。只是——叶若兰答应给他的是什么?
“什么东西?”惟恐他突然又狂性大发,我连忙趁机后退一步。
“你说是什么东西?”果然,他的脸又阴沉了下来,阴鸷的目光扫向我。
“我——我——最近受了不少惊吓,吓忘了。”我真是天才,想得出这样“绝妙”的愚蠢借口。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再受点惊吓,你就可以想起来了?”这下,他的声音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叶若兰,不要给你脸不要脸。你当我真是傻子吗?别把我逼急了!要不是因为······我现在就让你去陪你的老相好!”
老相好?虽然我历史学的不好,可也知道古代女子要是有了丈夫以外的“相好”会是怎样的下场,典型案例就是潘金莲。
“你不要凭空侮辱人!”虽然他说的不是我,可毕竟那个女人和我有着堪称孪生的样貌,我还是忍不住要替她出头。
“凭空?侮辱人?”他突然放声大笑,那笑声,震得我有掩耳的冲动。
“是凭空吗?你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叶若兰,我已经是够容忍你了。可再容忍,天下也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自己的老婆在眼皮底下偷人!你以为把那个男人藏在如意房间里就不会有人觉察了?你以为有个如意帮你顶罪我就真相信他和你无关了?笑话!”
杜少白伸出手去,用力一推,立刻,书房门发出一声巨响:“我让人打了如意,不过是给你个台阶下罢了,你还偏要给脸不要脸!”
他冲到了我面前,立刻,我的脖子被他的手掐住,胸口发闷,嗓子发堵。他要掐死我吗?不要!我不要就这样死掉!我还要回二十一世纪继续我的青春年华!我开始用力去推他、掐他,甚至无意识地用脚去踢他——没有用!他的手紧紧地扣住了我的脖子,看来,今天我命休矣!
就在我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之际,隐约听到突然冲进来的洪兴一声喊叫:“大当家,万万不可!”
然后,我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最后的意识是:好在好在,我还活着;还有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这个姓杜的王八蛋,不仅是个沙猪,还是个严重的歇斯底里症患者,简直就是真正的精神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