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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佛堂·玉竹 ...

  •   在门外我们遇到了杜少白,他板着脸,看也不看我,径自在我们前面一瘸一拐地进了香堂。见如意使了个眼色,我连忙小碎步跟上。

      佛堂里,蒲团上端坐着的就是“老太太”了。一身布衣的老太太,背对着我们,正在堂前念佛;她花白的头发只是简单地梳理整齐,看不到任何金银饰物。堂上香烟缭绕,倒是一派祥和气象。刚才如意给我临时一阵子恶补,我知道了这是杜少白的奶奶,杜家权威,但平常专心吃斋,从不问家事;而我作为叶家的小姐,这次是刚回家乡奔丧凭吊去世的奶奶回来。叶家历来人丁单薄,到叶若兰她父亲那代,只有她父亲一个男丁,偏又早亡,所以现在不管是叶若兰还是杜若兰,都成了林妹妹,彻底无依无靠——换个时空,我居然还是只一个人,只想到这里我就已经黯然。

      老太太显然已经知道我们来了。头也不回,放在身体一侧捻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是白儿吗?”

      “奶奶,是我。”杜少白轻声道。

      我忍不住扭头看看他,这温柔的一声“奶奶”,真想不到能从他口中这样喊出来。

      “兰儿,你奶奶的事处理得怎样了?”杜少白忙上前扶起老太太。就在老太太回身随口问我时,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奶奶!你是奶奶!”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奶奶已经化为几捧骨灰,我一定会深信面前这个老人就是自己那刚刚没有了的奶奶!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这孩子,还是小孩子性情。我当然是你奶奶了。”老太太轻轻一笑,拍拍杜少白的手:“好好照顾兰儿,从此以后,兰儿就只有咱们杜家了。”

      这声贴心话,虽然我知道老太太的对象并不是自己,可还是觉得心中一暖,鼻子也酸溜溜的,不禁道:“奶奶,您就是兰儿的亲奶奶。若兰生是杜家的人,死也是杜家的鬼。”

      “这孩子,真招人疼。少白,不要以为奶奶天天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知道。奶奶相信你心里有数。万事当前要三思,奶奶在这里吃斋念佛,为的也不是自己。兰儿奶奶也走了,我也不会有几天活头了。这也无非是为了你们······”

      “奶奶,少白知道。”

      “奶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说的是她的真心话。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这样一张熟悉的面孔,在还不知道自己能否返回从前时空的情况下,就算她不是我的真奶奶,对我也多少是种安慰。

      简单几句后,老太太就示意我们回去。临出门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少白,晚上不要太劳累了,不要总在书房呆着。别总让兰儿等着。奶奶还等着抱孙子呢。”

      立刻,我感觉到杜少白那仿佛想杀人一样带着恨意的眼光。他为什么这么厌恶叶若兰?这个一定要找机会问问如意。

      “你大概是忘记了我的警告了。胆子确实不小。”刚走过回廊,杜少白突然回身抓住了我,捏得我手腕生疼:“还是你,恩?如意?你们到底是谁多嘴?”

      我听到如意在身后一抽冷气,连忙挡在她面前,抬起头护住她:“杜少白!你不要冤枉如意!”

      这下,抽冷气的不光是如意一个人了。杜少白冰冷的黑眸里漾过一丝兴味,薄薄的嘴唇轻轻扯动,唇角挂着一丝冷笑:“很好,很好。见你几次,倒是一回比一回有家教了。好,好,刚才在奶奶面前你怎么不敢这么叫?”

      我有些发慌。干脆闭上了眼睛等着又一巴掌——刚才,老太太有没有发现我脸颊上的红肿呢?如意刚才帮她擦粉时还在说我,应该和她家小姐一样,学聪明点,离姑爷远点,不要故意去招惹他。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这次杜少白并没有打我,只是快步走掉了。他的脚步很快,就象在躲避什么让他厌恶的追逐一样。因为步伐大,背影晃动得更加厉害——似乎,腿跛得也更明显。

      “大少奶奶,求求你了,以后千万不要这样顶撞姑爷了,否则······”如意忧心忡忡。

      “杜少白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家小姐?”

      “大少奶奶,千万别直接称呼名讳!”如意拉一下我的袖子:“回屋里说。”

      这也不许那也不让——那里来的这么多规矩?我已经不耐烦了。我现在真是赶上初入贾府的林黛玉了。不,不,还不如林妹妹,人家还有个宝哥哥,我呢,不过有个对自己一副仇人相的凶狠丈夫而已。

      这杜茗山庄,简直就是一座宅园合一的古典园林:从亭台楼阁的布局、到匾额、楹联、雕刻和装饰,甚至园中的花草树木寓意、流水叠石,无一不精致、写意。居住在这里——我心中暗叹还在好在,幸好没让我掉到茅屋草棚里。一路我四处张望,倒还新鲜,就是身后的如意急得一迭声地催促。

      “兰幽”——现在我就住在这里。庭院里种植着许多兰花。虽然若兰名字中带个兰字,可我对兰花的了解并不深。在我眼里,院子里这些也不过是一片更宽的韭菜而已;种这些还不如种折磨我颠三倒四地背诵的那几种可入药的小花火烧兰、宽叶红门兰之类的兰科植物来得实用。我一直不是喜欢伤怀悲秋的人,也不爱风花雪月。曾有个学临床的师兄初次见我,据人说是“惊为天人”,而后展开了热烈鲜花攻势,被我一句“何必闲着没事阉割人家的生殖器,花何其无辜”吓了一个踉跄,从此永远从女生楼下苦等心上人的男生群里彻底消失。就连奶奶也曾说我“兰儿这样没心没肺,倒也会少掉许多烦恼。”

      一进屋,我就伸手想解如意给我梳的所谓“堕马髻”。手刚抓住发簪,如意就急了:“小姐,你要干什么?”

      “把头发散开,这样梳着太难受了。还有你给我穿的什么‘凤尾裙’,罗里八嗦,哪里赶得上裤子自在。”

      如意抚住额,一脸痛苦。显然,她已经被这个和自家主子完全不一样的我折腾蒙了:“小姐,你再这样,别说如意的小命不保,就连您的——唉!”

      我是很容易心软的。一见她已是梨花带雨,很快就诅咒发誓“不懂的下来问你,坚决不乱说不乱问不乱动不乱走”。看她破涕为笑,桃花面上竟生出几分娇媚。

      如意开始授课。她是个口齿伶俐的丫头。首先我清楚了现在的年号:洪武十二年。可这洪武十二年折合成公历是哪一年?我只能埋怨自己历史学得太差——除了知道朱皇帝,什么都不清楚。然后我虚心问了几个让如意险些吐血的问题,比如上厕所怎么上?吃饭在哪里吃?是不是吃饭前要先在饭桌上用花水漱口?刚才在院子外边遇到的那个薛管家有老婆没有?······

      被折磨到最后,如意终于肯相信我——面前这位大小姐一定不是本地人氏,不过打死她也不相信她是几百年后来的,就连我拿手机当证据她也连连摇头:“千万不要到处这样瞎说。唉,横竖也是个死,你这样说的,让别有用心的人做了文章,会被烧死的!”

      这么严重?我是很怕死的,只得把手机藏到了窗内侧褥子下面。至于我最关心的那个杜少白为什么这么恨叶若兰,如意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初竟然还是杜少白陪老太太上香时一眼相中叶若兰的,可不知为什么临到进门那天新郎就一直板着脸,进来后把她完全冷落下来。这次更是无缘无故说她趁回家奔丧时偷人。

      “你家小姐真的偷人?”这是我目前关心的一个重要问题。天,我不会这么倒霉吧?穿越一回还是别人眼里的潘金莲——那岂非要被浸猪笼?

      有人敲门。我们紧张地对望一眼。天——刚才听如意一渲染,我总觉得有些做贼心虚。

      “大少奶奶,大少爷请您到书房去一趟。”

      “知道了。”如意答应一声。

      门外的男声很固执:“如意姑娘,大少爷交代我回去时必须带着大少奶奶。”

      完了完了——难道这么快就露馅了?我是不是真的会被架到火堆上烧死?心头如打鼓,我战战兢兢地咬牙管住自己迈着小碎步,跟着一身黑衣的据说叫“洪兴”的小伙子,踩着精致的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绕过曲里拐弯的回廊,来到了翠竹掩映的书房。一进屋又见到那个拉长脸站在窗口对着我的杜少白。

      刚才才知道他罩在发髻上的那个东西叫“网巾”。和平常古装戏中见过的差距太大了。肚子在擂鼓、浑身酸疼,我已经饿得两眼发花,虽说排除掉他粗野、不尊重女性、腿略有毛病,他还是个很英俊的家伙,可我现在实在没有心情欣赏。

      他眼睛往门口一扫,那个右脸上一条长疤从耳根直到下巴的黑衣人立刻一闪身走开;如意一脸担忧地看我一眼,退了出去,伸手带上门。

      他想干什么?我紧张地看着他,脑袋又开始嗡嗡响。似乎——在这个家庭里,叶若兰是人言甚微的小女子,从杜少白能不假思索地随意抬手给她一巴掌就能看出来。难道——他还想打我?

      他背在身后的手一抬起来——我的神经立刻高度绷紧,身体下意识地轻微一闪。换成以前,我绝对不会这么容易服软的。要是有男人敢象他一样对我,我早就抓起高跟鞋冲上去敲他的脑袋了。可现在毕竟身在一个陌生场所,面对着一个可以轻易把一个小丫头腿打瘸的蛇蝎男人——当然,这个词或者不太适合形容男人,可他确实又是个长相不错的男人,私下里我为这样好的皮相下的男人居然有如此残暴的心感到不值,我害怕,因为我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样对我。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别······别想再打我。”

      原本想威胁他,可这威胁竟然是如此软弱无力。然后,我看到一丝淡淡的笑容在他嘴角慢慢漾开,听到他对我说:“不错,今天你倒是愿意说话了,啊,而且还说了不少。那为什么过去一个多月,你都一直在我面前装哑巴?”

      装哑巴?也是,难怪连陪嫁过来的如意都不知道叶若兰和杜少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怪如意马上能听出我不是她家小姐而其他人却置若罔闻——难道是叶若兰不愿意嫁进杜家?还是——如意有许多事并不知情?

      正胡思乱想,惊觉自己已经被这个男人逼到了一边的书案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长袖一扫——案上的书卷、砚台、笔架尽数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双脚立刻腾空,我被他提溜起来按在冰凉的桌面上。

      “你想干什么?”我害怕了。不会——不会吧?过去一个月他都不想和叶若兰共赴巫山,现在却突然抓住我杜若兰代打?我还是个纯洁的女孩子,想来我在青春萌动期抵挡住多大的诱惑才守住了清纯,我才不想在这莫名其妙的空间、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把第一次给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你说我想干什么?”他的声音没有温度,简直想冻死人。

      “我不要!”虽然很多书上说有些男人很是吃女人欲迎还拒这一套,可我也不能就这样大咧咧欢迎他把我拆吃入腹。

      “不要?你是有些反常。不过这才象你的本性。别以为装聋作哑别人就抓不到你的狐狸尾巴!你以为我从不到你房间去就完全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的脸在我面前放大;我现在就是一只可怜的被按倒在砧板上待宰的小兔子。现在这一幕在可笑的古装戏中经常看到,不过,戏中女主角面对的大多是一脸横肉、满面狞笑的流氓,现在用铁钳一样的大手紧紧按压住我的——是个长相还可以的混蛋。看电视时我常骂那些女人不知道反抗;现在知道,如果一个男人使蛮力,不是你想反抗就能反抗得了的。男人确实比女人有力——这时我终于明白以前那些愿意被我随手抓本字典猛捶后背的男生确实不是因为打不过我。

      挣扎了几下,我没有了力气。然后,选择了从前最不齿的上个世纪言情剧中用滥了的把戏——我又昏了过去。

      ······

      这次我醒得很快。

      因为我是被冰凉的水泼醒的。一睁开眼,就看到如意一脸慌张,手里提着一个小木桶;而我,浑身湿淋淋的,红木书案上全是水渍。我连忙用力感觉一下:还好,他应该还没对我怎么样。

      “让后厨给少奶奶做点吃的。”杜少白留给我一个微跛的背影,顾自推门走了。

      他总算说了句人话!

      风卷残云后,就听如意在一边絮叨。今天的情形,确实诡异,她也不知道杜少白到底怎么了。原来叶若兰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奶奶在叔伯家住着,听说虽有她奶奶护着,可她叔伯家里人对她并不好。她奶奶近年来多病,也就总操心她的婚姻大事,正巧杜家遣人来问,又是嫁年少有为的大当家,自然是满口应承;怕她进门时寒酸会被杜府人看低,硬是又给她买了个丫头,也就是如意。她家里有个哥哥,贪钱把她送进了叶府;所以吉祥如意虽然同是随嫁过来的丫头,可她只是叶若兰出嫁时才买来的,吉祥才是叶若兰的心腹。对于我追问的吉祥,她眼圈一红,说是被赶出了杜府,下落不明。打头次见她时就觉得她不爱说话,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平常叶若兰对她也有所保留,吉祥那天为什么被杜少白命人打折了腿又赶出府,原因她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下面人传说是她给大少奶奶往府外送信被挡了回来。那天晚上后,大少奶奶嘴里更是没有对她再吐不出一个字。前天她随叶若兰回去奔丧,那知中午她却突然不见了人影,陪同回来的杜青云他们四处寻找,结果找回了一个我。

      可我没跟他们说什么拼死也不回来见杜少白啊?为什么杜青云他们这样说?难道他们找到我之前还和叶若兰争执过,后来才阴差阳错找到了我?

      想得我脑袋生疼,不想了!我倒在床上就开始呼呼大睡。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担心就等明天吧。我杜若兰的原则从来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已经承受过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还有什么是我无法面对的?这些天来,我没有吃好,也没有睡好,实在是困顿之极。而且听如意的意思,我现在扮演的叶若兰,从进门后就一直不受人待见,根本没有杜家人关心她的起居。老太太就算是关心,也毕竟一心向佛,一个月难得出堂半步。我就是睡他三天三夜,相信也没人管我。真是阿弥陀佛。

      都说人有第六感。我就是因为这种怪异的感觉而突然惊醒的。

      有人!房间里除了我,好象还有别人!

      “谁?谁在这里?”我擦擦额头因为闷热突然起的一层薄汗;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少装神弄鬼!给我出来!”这次,我提高了嗓音,翻身跳下了床。

      突然,窗外一个黑影快速地闪过,惊得我险些尖叫起来。可能是极度的紧张和恐惧导致的失声,我居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尖叫,只是大张了嘴,站在窗前发抖:如意不是说杜府里非常安全吗?还说什么家丁都长于武术——那,刚才的人影是怎么回事?

      我究竟到了什么鬼地方?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事?刚才那闪过的,绝对是个男人的身形。叶若兰,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除了和我相同的长相,相似的名字,你身后到底有个什么样的故事,这杜茗山庄里,又有什么样的故事?——这故事,又会给我带来什么?紧贴住门,看着地面投射的斑斑月影,我怕极了。

      瞪着床顶,很困,却不敢闭上眼睛。没有钟点的夜晚,寂静得可怕,也漫长得可怕。虽是夏日,可我的手心、脚心却反常地冰凉。

      如意推门进来时,我正头晕脑涨地躺在床上。一听到门响,立刻下意识地闭上眼。

      “小姐,小姐,起床了。”我听到她轻声在身边喊。原本是想等她再喊几声就“大梦初醒”,哪知她喊了两声后,突然住嘴了。接着我听到了簌簌作响的衣裙摩擦声,还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正在渐渐远去。一种奇怪的感觉告诉我:这屋子里似乎还有脚步声,象是跟在如意身后。尽管非常轻,可那绝对不是如意的!

      屋里还有别人?我的脚趾头立刻僵直地勾住了床面。这个如意——真的是叶若兰带过来的一个普普通通的陪嫁丫头吗?我没有办法求证她说过的话,相信在这杜府,除了她,也没有别人愿意对我多说什么。如果连她也是不可信的——那,这一切就太恐怖了。

      我不敢睁开眼。我怕自己一睁开眼,就会撞破什么可怕的事实,接下来一定会对我不利。我只有尽量调整自己的气息,让自己依旧“熟睡”。

      “轻点儿,她正睡着呢。”依稀听到如意的声音。看来,屋子里除了我和她,确实还有别人。一股凉气自后背处窜了上来——这个人,是刚才和如意一起进来的?还是昨天晚上一直就呆在这屋里?

      脚步声慢慢近了。不是如意!很慢,感觉步幅很大——似乎几步后就站在了床前。我浑身肌肉紧张,寒毛都竖立起来;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寸寸地在我身上划过••••••周遭的空气,似乎也已被冻结。

      千万别被自己吓个半死。如果再继续被这种诡异的气氛笼罩着——我怕自己真的会崩溃惊叫起来。“如意,现在几点?”情急之中,伸了个懒腰, 我就势翻了下身子,给床外的人一个后背,嘴里喃喃了一句。

      “小姐••••••小姐醒了吗?”如意的小碎步跑了过来,声音里有些慌张。是不是人不看的时候,听力会格外的敏锐?我现在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表情,还有此刻的姿态。

      我继续沉默。就让他们以为刚才是即将梦醒时的呓语吧!

      “你快走。”如果我现在不是竖着耳朵,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如意这样小的声音,我根本不可能会听清。

      另一个人应该没有说话。只是,周遭的空气似乎流动得不再顺畅。我有些喘息困难。

      就在以为身后那个人马上要转身走人时,突然,一个哈欠直接冲了上来;没有任何预警,我的上下腭快速扩张,眼泪也跟着长长的一声“啊——哈——”流了出来。

      完了完了!人睡着的时候会不会打哈欠?这时再装睡好象有些过分了。我伸展着双臂,又一个懒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如意,现在几点?”

      壮起胆子一望——只有一脸笑容的如意。奇怪,难道刚才——只是我的幻觉?

      “小姐醒了?刚才问的是?”她迎了上来。

      我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其实已经翻开了锅:这个小丫头,明明知道我不是真的叶若兰,却拼命做出一副把我当成真“小姐”的样子,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特殊动机和目的?

      “啊——我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现在已是卯时。小姐如果身子还乏,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如果我没有记错,古代将一昼夜分为十二时辰,即: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每一时辰大致相当于两个小时。从子时一直推算——现在应该是凌晨5~7点。看看外边的天色,已是大亮。看来从前有钱人家确实是清静,象我,独居在这样的小院子里,很安静;如果不是因为我心事重重,如果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惊吓,我一定会沉睡不知早起。

      没有自来水,非常非常不习惯。虽然不用我动手,什么都有如意——可如意对我毕恭毕敬的样子,此刻反倒令我生疑:既然她知道我不是叶若兰,四下无人时,为什么还要这样恭敬地对我?她完全可以放松些,不必象伺候主子那样。于是我试探了一句:“如意,不用这样。周围没人的时候,你可以把我当成姐姐。”

      “如意不敢。”如意刚端到手里的铜盆因为我这一句,居然“哐啷”掉到了地上。她更是一脸惶恐:“小姐——不,大少奶奶,如意又作错什么了吗?”

      “没有做错什么。如意,现在我只有靠你了。你也知道我······”

      “咳,咳!”如意突然象被呛住似的,激烈咳嗽起来。

      “怎么了?”我奇怪地看她一眼。人果然不能带有某种可能的推想去看别人。因为现在,如意在我眼里,每一个举动似乎都是别有用心。

      “没什么。”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铜盆:“大少奶奶,如意虽然自小没有父母,可还是知道些礼数。丫头怎么能和少奶奶做姐妹呢?小姐小心别踩着水,我马上来收拾。”

      “是吗?我是大少奶奶?”看着她几乎是“冲”出了门,我提高声音叹了句。

      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不死心,装作在房间里闲晃,披散着头发四处走动,想找找那个刚才在床边站着的第三个人。心里也有些担心——如果真的从某个角落里突然蹦出个披头散发的人,我会不会吓破胆?

      没有人。看来——真的是我过于敏感了?

      突然,那个据说是梳妆用的“梳头屏”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紧贴着墙角放着。位置有些奇怪;边上摆着一个很大的柜橱。如果不是因为梳头屏靠墙放着,而且与一侧紧挨着的柜子间露出了一条很可疑的大缝,以我这种大马虎,一定不会注意到它放歪了。那感觉,就象把屏从一边拉出来,取完后面的东西,又偏偏忘记或未来得及放回原处一样。

      我屏住呼吸,悄悄走近。手轻轻落到一角,心下有些迟疑:这么狭窄的空间,后面能藏住人?可能性不大。要是真的后面有人——这样用力一推,岂不是就正好把他挤到了墙上?万一他一发力······

      迟疑间,身后传来了如意的声音:“大少奶奶,如意帮你梳头。”

      我有些惊讶。这个小妮子出现的可真太是时候了。

      “如意,过来帮帮忙。我看这屏好象没放好,歪得厉害。”伸手招呼一下她,我掳起袖子,一副准备大干样:“而且,放这个位置多不方便,给它换个地方罢!”

      如意脸色倒挺正常,立刻痛快答应,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让人生疑的犹豫:“这些粗活还用大少奶奶费心?梳完头我马上唤人进来搬。”

      这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了,立刻收回手。难道——是我智子疑邻?

      梳完头,如意竟真的出去唤人了。

      在橱柜边蹲下, 我大着胆子顺着缝隙向屏后望。似乎就只有光秃秃的墙壁。这下,可算是长舒了口气。

      还是有意外收获。顺着角落里露出的一根细细的红绳,我拽出了块翠绿的玉。是半块玉。显然是被摔破的。玉上刻着的是竹子。几枝玉竹上挑着簇簇翠意欲滴的竹叶,硬生生被从中间截断,斜着裂了开。未及细看,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慌忙揣进了袖中。

      其实,我哪里知道这东西该怎么摆设?胡乱点了个地方,就由得他们搬动起来。无非就是从房屋左边换到了右边。这梳头屏被搬开后,我算是彻底放下了心:后面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一面普普通通的墙。

      过去从前,那些大小姐们,那些少奶奶们,就是过得这种日子吧?坐在闺房里,醒来梳妆,吃饭,坐在房间里发傻,最多就是在院子里转转——小小的院子里有花有草又能怎样?对着的总是面前这个小丫头。所以,等到晚饭时,我终于忍受不了了:“如意,这杜家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不一家人一起吃饭?一直就是自己吃自己的?”

      “是。老太太吃斋,三位公子脾气又不太合;,现在有家眷的也就是姑爷,姑爷也忙,所以就干脆自个吃。”如意回答。

      吃饭都不在一桌上,还能算一家人吗?这杜家真是奇怪。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包括那个杜少白,都透出个冰凉的“冷”字。

      吃完饭,把如意赶出房去,我翻出几本线装书开始看书。这叶若兰是个爱看书的人,还真有几本小说,虽说是咬着舌头说话,可看着还算凑合。看了一会儿,敏感的眼睛实在不习惯蜡烛的熏烟,有些酸涨疼痛。伸手想去摸眼药水滴一下,才恍然惊觉已经不可能了——我现在是在古代,是在眼药水还没发明出来的明朝。我这被现代文明宠惯、方便惯了的现代人,要习惯古代的日子,不仅难,而且非常不情愿。

      眼睛越发疼得厉害。胡乱揉了一阵,我干脆倒头大睡。好好睡一觉——明天兴许就好了。

      刚合上眼,又爬了起来,满屋子乱转后,还是没有找到可以确认比较安全的地方。思来想去,我探头出门,在那一畦兰花边用力刨了个小坑,把手机和那半块碎玉埋了进去。这手机是我上大学时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我可不想它出什么意外。至于那刻着竹子的碎玉——直觉告诉我:这似乎是条什么线索,或者是和叶若兰有关的东西。

      回屋后就着面盆架上盆里的水洗了手,就势把水端出去倒了上去。本想这样别人不能注意到这里的土被人翻填过,可倒完后我又开始后悔:这明朝也没有塑料袋,我就随手抓了件小肚兜裹了上去;肚兜又不能防水——日后这手机能用才叫见鬼!

      但即使是它不进水——它就一定能再用吗?我还能回到从前继续我的大学生涯吗?

      我很怀疑。毕竟,时间不是能受人操控的机器,你根本无法选择想要身处的时空。一次意外,已经是千载难逢的奇迹。

      既然担心已无用,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从现在开始,我要努力使自己适应“叶若兰”。

      当然,如果有机会,我会努力脱离这个身份。因为现在,她身处的周遭实在是太冰冷、太糟糕了。直到现在,我还没发现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地方,就连对我显出一脸热忱的如意,举手投足中也透出点怪异。

      但愿——这只是因为我的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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