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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空枝摘尽又何妨3 ...

  •   “你不必一遇到事,便习惯性地栽往墨论堂头上。”印忠说,“您的构陷之术博大精深,我学得一招半式,就受用不尽,本钱这点小事不在话下。我知道你会把我跟墨论堂联系到一起,怎会蠢到利用他们的力量。再者,那郑察为懦弱无能,能干成什么大事。对付你们,我一人足够。”
      徐密长叹一口气:“还是怪自己太过仁慈,遗留后患。”
      “你要是一开始便老老实实经营书坊,自己能求个平安,旁人能得个清静。可惜过往的账没法一笔一笔跟你算,直接算总账吧。”
      “老年人坐太久会很难受。”徐密甩了甩手,起身围着桌子走两圈,随意说,“你深夜来访,不会是专程为我等解谜吧?”
      “刚才说了,我是来算账的,解谜仅是顺手之举。我又不是擅长卖嘴才之辈。”
      “印先生,人生所求无非富贵幸福。今日您若肯罢休,老朽还有些薄财,愿分先生一半,助您今后享尽荣华富贵。”徐密神态真诚并谦恭。
      印忠霍地立起:“航字楼将我害成如今这副模样,哪还有安享富贵的福分。”
      徐密面露凶光,从柜子里抽出一把长剑,剑光之寒逼人,狠狠道:“你还想来去自如么?”利仁见状,立即退到他身旁,恨声道:“千万不能让这只疯狗逃走。”
      印忠毫不慌张:“亮刀亮剑岂是待客之道,老先生莫动怒。真要动手的话,我虽年轻力壮些,终究受困于腿脚不便。而你尽管年老体弱,可有利刃为倚,又得亡命徒利仁相助,双拳哪里敌得过四手。这点儿道理,我还是非常明白的,不敢犯傻。”
      “那你还敢来!不想活了吗?”利仁喝道。
      谁知印忠竟真的点头:“我敢登门,自然料到尔等必会垂死挣扎,故而早有防备。”他解开衣带,露出捆扎于身上,隐藏于衣内的火药筒。右手握着火折子。
      徐密与利仁吓得倒退数步,后者的身子和声音齐齐发抖:“你想干什么?我对你一直恭敬有礼,从没加害过你。”
      “那我来提示一下。有一年你曾当众肆意嘲讽一个读书人,令其羞愤欲死,那时你是否想过可能会有今日?”
      “我何曾羞辱过阁下?”惶急之余,利仁哪里想得起此等微末小事。
      “让韩信从□□钻过的流氓当然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多半也不会记得。韩信获封楚王,非但不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念,反而提拔他担任军官。可我没有那样宽广的胸怀,若无此故节,放你一马亦未尝不可。这局棋该收尾啦。”
      “我不信你真敢点火,与我们同归于尽。”徐密将硬话说得极为软和,“印先生切勿冲动!你还年轻,有大把的好时光,何必行此决绝之事?若愿笑纳薄礼,今后好生调养身体、温习功课,荣登科榜并非没有可能,不该为了我等断送大好前程。”
      “前程……多么美好而令人神往的词儿呀。”印忠阴笑道,“只是前面的青天大道上注定不会有我的身影了。这京城虽好虽大,总有人挤不进来,我是怎么沦落到此般地步的!既无明师指点、贵人提携,又无良友为伴、知音相酬,妖魔鬼怪倒是频频拦路,令人疲于应付,太难了!”
      徐密密切注意他的举动,眼见他慷慨陈词、略微分心,一剑刺出,直取印忠的右手腕。这是唯一的求生机会,他不想更不能错过,虽然年逾古稀,仍未活够哩。
      印忠未曾松懈,他抱定必死之心,剑锋再利又有何惧,伸出左手抓住剑刃。鲜血如雨落地的嘀嘀声,清晰可闻,酷似鼓槌一下下砸在两人的心上,一并怔住。他逐步逼近,而徐密连同利仁随之倒退,却不肯松手。印忠似不知痛,狰狞地笑着,轻轻吹一下火折,将腾起的火苗喂到引信上,松开手,张臂冲上前紧紧抱住二人。利仁拼命反抗,可印忠的胳膊比镔铁还坚硬,一时不脱。而徐密反手递剑刺入印忠的腹内,随手翻转。后者顿感剧痛,口鼻涌血,但他岂肯松劲,用力道:“今世斗得不过瘾,到冥府后再继续。到时再无身外之物捣乱,更公平些!”
      引信遇火,飞速窜向火药筒。徐密的骇吼声、利仁的哀嚎声、印忠的狂笑声转瞬被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掩盖。墙壁倾圮,屋顶坍塌,木屑横飞,杯碎盏破,火星惹燃布料,木材随之燃烧,火势渐大。耗巨资辛苦营建的豪华庭院经不住火焰的吞噬,等军巡铺兵士携带着大小桶、洒子、麻搭等工具赶到,已火大难救。幸亏住在里面的其他人被烤醒,紧急撤离。名画古籍、地契房契、木瓷器具、交子等贵重物品烧成的灰烬跟普通物品的并无区别,最后混在一块儿,变得一文不值。
      先前,印忠在墨论堂住下后,精心构思了针对航字楼的报复计划。徐密立足京城数十年,三教九流的人认识许多,刘进奏远非他所能及的最高层。欲置徐家人于死地,寻常之法根本无济于事,一不小心还会打草惊蛇被反咬一口。败阵的下场可能是丧命,故而必须一击致命,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徐家人干坏事极少留尾巴,要觅得突破口甚难,最易着力处在其私刻西夏文书籍一事。印忠从遥远的记忆里寻到利仁这号角色,新仇旧恨一并算。他扮作西夏巨贾,住高档酒楼,讲排场,成功与利仁建立起以上对下的优势关系。每次会面,他尽量不走动,以免暴露脚跛的破绽。先放饵,再放钩,航字楼果然咬住不放。印忠明白,光是这类书籍未必能有多大的杀伤力,那刘大人稍微动一动手脚便可助其化险为夷。因此决定加一点料,他久居京城,又处处留心,画几张似是而非、真假相掺、看似有用实则没啥用的城防图并非难事。若遇上范文正、包青天这样的老江湖,未必奏效,然而如此清官不比菩萨,可遇而不可求。但徐家新老掌柜干的事好如雁过留痕,官府真要查的话,八九不离十。更重要的是,金军的铁蹄踏在每个人的心上,全城人心惶惶,哪怕有一丝丝通敌嫌疑,亦会激起连天巨浪。航字楼是藏污纳垢之所,养着一帮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却总有几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苗,况且下人们受雇主压榨,怀恨在心者不少,诱之以利,请他顺手往印好的书籍里放些纸页,不难办到。印忠早知郑察为跟钟致宜过从甚密,后来又从印勤的口中得知祁助算是郑掌柜的救命恩人,决定好好利用二人的力量。为防止刘大人作祟,他早有准备,请利仁打造一件具有西夏工艺及风格的铜牛,并经后者之手送予刘大人,再向皇城司举报。祁助兵分两路,派得力干将持司公事签发的搜查令前往刘进奏的住处搜寻证据,自己率领另一队人马直奔城外。钟致宜先前白跑了一趟,第二次却捞到一网大鱼。值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危急存亡之秋,等待徐从畏的必是法律的严惩。印忠不担心还有哪位高官敢在此时为徐家辩白,而且猜知利仁必隐匿于徐府,所以决定主动登门。狗急会跳墙,人急会拼个鱼死网破,他事先在身上捆绑了大量的火药筒——证明决心已定。倘在往昔,他连徐府大门也进不去,然而现在,门内门外皆冷落,虽有足伤,亦可轻松出入。既然已向徐密、利仁还原事情经过,自然不能让他们有逃脱告密的机会。这是印忠干得最快意的一件事,尽管不是他憧憬中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场景。
      这把火很快烧到报纸的版面上。郑察为也是从中得知的消息,他隐隐觉得这事与印忠有关,但无从证实,唯一且不可靠的旁证——印忠从此以后彻底消失了。
      徐家是大户人家,无故失火引起官府的追查。连郑察为都被叫到开封府大堂接受讯问,原因是徐家人曾数次为之挖坑,他有充足的理由还以颜色。这令郑察为哭笑不得,徐家人打击、迫害过的人数不胜数,莫非他们皆有火烧徐府的嫌疑?受害者最有可能是施暴者?郑察为请他们拿出自己身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对方哑口无言,只得放他先行回家。
      印勤一直站在门口,见他平安归来,快步迎上前,问:“他们没对你动粗吧?”郑察为弯下腰,咧嘴做出痛苦不堪的表情:“我的后背……”印勤急忙扶住他的手:“受刑了吗?”郑察为忽地直起身子,乐道:“骗你的!”印勤轻轻推他一把,气得扭头即走。
      郑察为追过去告罪。当他看见印勤从厨房里端出一碗亲手做的热气腾腾的面汤,便知她并非真的生气,边吃边说:“今天站在堂上的时候,我嘴里回答着长官提出的问题,心底却一直在想,假如这回再被投入监狱,娘子已不在,只有等候松壑设法搭救。松壑予我的,远比我予松壑的多。”印勤转怒为笑:“先生予我在先,其恩比天大,所以报之不尽也。”郑察为说:“我知道你会这么想,因此宁肯你躲得远远的,亦不希望你以身犯险。”“如果先生身处险境,我没理由惧怕危险啊。”印勤道。
      经过开封府的从速审理,航字楼私刻非法书籍,且夹带京城防御图,里通外敌,徐从畏难辞其咎,判绞监候,刻工、印刷头目分别处以监两年的刑期,余人杖责释放。至于跟随利仁的那帮伙计,暂时收监,听候发落。
      徐妻探监时将外面的情况告诉徐从畏,后者泪珠滚滚,万念俱灰,让她赶紧带着子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远越好,千万莫要有一丝丝留念。若缺盘缠,可以去求一个人,他应该会慷慨解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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