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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空枝摘尽又何妨2 ...

  •   航字楼之事迅即成为各大报纸竞相报道的热门话题。除了聚焦事件本身,还打探、挖掘航字楼的前世今生,甚至连徐从畏有几房妻妾,平素爱去何处游玩都被爆出来,吸引并满足人们的好奇心。
      猎奇的潮流中,不见《知世有益》《镜世》的身影。尽管郑察为在徐家人身上吃亏受罪,可他不愿意趁人之危。如果他们有罪,自有法律制裁,骂之哪能解恨。为此,郑察为还专门找陆丰锐交流意见。后者的做法与他一致,然而原因却不够“高尚”:他不肯让这等肮脏人龌龊事玷污了整洁的报纸版面。不管出于何种理由,能做到不落井下石,亦属难能可贵。
      不报道并不意味着不关注。“这也太夸张了……此事连我都不晓得……这里的细节不够准确。”郑察为常常指着新闻对印勤说,“假如报上所言属实的话,恐怕航字楼熬不过这一关。不知徐世伯怎么样了,改天去看看他。”印勤说:“他们那样对你,而你还担心他的安危,很难得。”“毕竟是前辈……”郑察为词穷了。
      他忽然问:“你哥哥最近在忙什么?有时连续多日不归,在家吧,又整日闷在屋里。”
      “我问过几次,他闪烁其词,只说过阵子便好了。”
      “我希望他拿我们当家人一般看待。”
      “一定会的。”
      航字楼一案,由开封府主审,都进奏院、皇城司配合。航字楼的刻工并未炼成钢筋铁骨,如实坦白了刻印之事,藏匿的雕版亦尽数找到,但无人能说明城防图来自何处。尽管徐从畏一再否认,可他的嫌疑最大。
      利仁暂时下落不明,几乎可以肯定他仍在城中,城门口设有重重关卡,除非他易容有术,或者变作一只鸟、一只蚊子,否则怎能轻松通关。守城士兵的严格,到了遇见大胡子男人要扯一扯胡须,以查验是自长的还是粘贴的地步。更何况,长相或装束过于奇异更容易引起注意,无异于自投罗网。城里街长巷深,房屋连片居民多,一时还真难逮住这条泥鳅。
      航字楼家大业大,家业连成一片。从前,不论是家之庭院还是书坊大院,皆是灯火通明。大门口的两盏灯笼傲视着过往行人。徐家可谓钟鸣鼎食之家,虽然钟的声音低了点,鼎的尺寸小了些。然而自从徐从畏出事,书坊因之关门,家中僮仆作鸟兽散,仅有一翁一媪因在徐府干了几十年,无处可去,又怜悯徐密年迈需人照顾,暂时留下。转眼之间,偌大的院子从热热闹闹变得冷冷清清、庭可罗雀。
      徐密因早已卸任掌柜,在外人眼中只是普通的糟老头,暂未收监。可不准离城,随传随到。连日以来,他的饮食起居一切如常,神色平静,好似院外发生的事与己无关。这正是他老谋深算之处:不乱方寸,静观其变。全面掌握情况,才能对症下药,京中要员也认识不少,从前施出去的恩现在该收取回报了。他不奢望儿子能全身而退,最起码要保住性命,徐徐图之,纵使拼光家产,也要将其从牢狱中捞出来。只要他再坚持几年,航字楼的灯火会跟往常一样辉煌。将这把老骨头砸碎当柴烧,亦有一份光和热。
      他的心中再有波涛,再慌急,丝毫不外露,不然徒令家人惊慌。夜晚,为了平复心情,徐密翻看一本大字书。孤灯如萤,闪烁似星,门外的虫鸣令四下显得更加寂静。名曰阅读,其实没看进去几个字,目光偶尔被某个字粘住,久久无法移动。
      侧耳许久,他半闭的眼睛用力一睁,浑浊却有神,张口道:“何方嘉客,深夜来访,能现身一晤否?”
      木门应声而开。一个身穿蓝布衣服的男子缓步走入,他的右腿微跛。没错,来的正是印忠。
      “原来是印先生。”徐密起身道,“许久不见,你的腿怎地受伤了?可惜仓促间无法置办酒菜,否则咱俩可以边喝边谈。”
      印忠抬起右脚,踩在凳子上,冷冷道:“你不知道我的脚为何会变成这样?”
      徐密岂能轻易招认,微微摇头。
      印忠仿佛回到自己的家,伸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如饮酒般啜饮而尽,这才坐在徐密对面,说:“那你知道航字楼为何会变成今天的样子么?”言毕,又倒一杯水,喂到嘴边,含笑而视。
      提问等同于提示,徐密的脑子里只差这点儿关键线索,串起种种表象后豁然开朗:“是你?”
      印忠既未承认亦未否认,而是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利仁便藏在徐府吧?”
      “谁?”徐密明白,装聋不管用,“他是官府追缉的逃犯,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何敢私藏,难道不怕罪上加罪?”
      印忠放下杯子:“京城虽大,可皇城司的耳目亦多,他们忙碌多时却一无所获,显然这家伙藏得巧妙。寻常之处,怎能躲得过祁大人的爪牙。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航字楼乃众矢之的,各方的眼光均紧紧盯着这儿,谁也料想不到,嫌犯就在此处!你以为我是诈你?非也,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完全干得出这种剑走偏锋、投机取巧的事。”
      “印先生谬赞。老朽行将就木,却还没老糊涂,绝不会拿徐家几十条人命开玩笑。再说,我冒着杀头的风险帮了他能得到什么回报?”
      “回报有大有小、有远有近,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印忠不会被他三言两语糊弄,“如果他走投无路,主动找上门来,以你的行事作风,多半不会将他赶出门去。”
      徐密把自己的尾巴藏得严严实实:“人老了,患得患失,胆子早已变小咯。”
      印忠起立,扫视屋内陈设,尤其是箱子柜子,走过去,不经同意便敲敲打打拍拍,或者拉开箱门柜盖,先喊一声“利仁”,接着感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掌柜的家当还是厚实得很,非小门小户可比。这些绫罗绸缎足够开间衣铺喽。”
      “旧衣服不值钱,倘若印先生看上哪件,老朽愿赠予阁下。”
      “它们再旧,也比我这身粗布衣高档得多。难道我这趟来,是为了捡您的旧衣服吗?”印忠笑道,“您肯定不会让利仁躲在显眼之处。”
      徐密的卧室并不宽敞,能藏人的地方寥寥无几。而印忠又认定利仁在这儿,他走到床前,称赞此床雕花精美,干尽坏事的人睡在上面还能安心做好梦吗?背对着床说:“利仁,别藏了。整天不见天日,不闷吗?”
      “跟你说了,他不在此处。你的邀请,他听不见。”徐密强自镇定。
      “是吗?”印忠换一种腔调,“利仁,你不想跟我聊聊?”他回到桌边坐下,不慌不躁。
      那张豪华大床下面有一块木板缓缓侧移,露出一个两尺多宽的方格,下面定然有足够藏身的空间。一人从中露头,果真是利仁。他像丧家犬一样爬出,拍了拍衣上的尘土,目不转睛地盯住印忠,一步步走近,失声道:“茂则骨!”
      印忠微笑着颔首。
      徐密这才大吃一惊:“原来那两单生意全是你指使他做的。”
      “怎能叫‘指使’呢?你们不是热衷于干这种偷偷摸摸才刺激的事么,我这是投其所好,是成全。”
      “更是诱饵。你故意用第一单活儿来降低咱们的警惕性,唯恐航字楼不上钩。”徐密说。
      “对付你这种老谋深算的狐狸,不得不多些步骤。”印忠说。
      “你不是西夏商人?”利仁道。
      “任你见多识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印忠这么说,等于承认自己假冒了身份,“我之所以找你帮忙,是由于你跟航字楼往来甚密,先向他们订购一批之前卖过的书籍,不会引起猜疑。”
      “你这是帮忙吗?你这是陷害!”利仁怒道,“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害我!”
      “要怪就怪徐家人吧。”印忠道。
      “印先生,从前你在航字楼做事时,徐家可没亏待你。”徐密说,“若要追根溯源的话,我们还有恩于你呐。”
      “你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靠着一点微末恩惠,以自居恩人之威逼迫,以镜花水月之利诱惑我干了不少见不得人、对不起人的勾当。稍有迟疑或推辞,便遭报复,我这只脚的伤不是拜你所赐吗?”
      徐密摇头否认:“我是且仅是商人,不是为非作歹的恶徒。不能把自己的伤痛赖到前雇主头上吧。”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这里没有外人,彼此心底清楚即可。”印忠道,“你的心眼比针眼还小,睚眦必报,对直接竞争对手,总是千方百计地诬害,以此来维持自己的地位。谁离得近,谁最容易遭殃,还用我举例吗?”
      “你算得上我的竞争对手么?这次闹的动静太大了吧!钟致宜和祁助是你招来的?”
      “我是受害者!”印忠怒极反笑,“我并非真的巨贾,哪有那么多钱财和精力陪你们唱戏,不加点佐料怎么行。我故意不将航字楼的藏匿之法告诉钟大人,是为了让你们觉得有惊无险、有一无二。钟大人终究是个文人,又是航字楼后台刘进奏的手下,恐怕镇不住你们这群妖魔,所以请皇城司的祁大人加一把火。”
      利仁想起一事,插话道:“你让我将铜牛转送给刘大人,是早有预谋吧?”
      “刘进奏这样的官员是大厦的蛀虫。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不死不亡,指不定会干出多少坏事呢。你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然有所牵连,我用的劲不过稍大些罢了。”
      “那些城防图自然是印先生的手笔,可你是如何放进书中的?”徐密问。
      “请原谅我不能细说,毕竟他是个好人,我必须保证他的安全。”印忠笑道,为自己和另外二人各倒一杯茶,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
      “你扮成商人的化妆费是墨论堂出的吗?”徐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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