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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空余寂寞小轩窗2 ...

  •   小丽喂他鸡汤,阿根手持擀面杖站立一旁,一脸严肃,仿佛执刑的卫士。郑察为觉得奇怪,问他干什么。阿根说:“你老老实实喝完鸡汤,我便啥也不干。若想乱跑,哪只脚先着地,我就打哪只脚。说到做到!”郑察为被逗笑了:“我还以为你要抢我的鸡汤嘞。”
      他有了笑脸,余人稍稍宽心。郑察为喝完一碗鸡汤,还吃了几块鸡肉。阿根用擀面杖击地,说:“你好好卧床休息半日,灵前有我们代为照顾。”郑察为转身朝内,不再理他。阿根、小丽退出去,还特地上了锁。
      郑察为强迫自己试着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试了千百次,没一次成功,只好投降。倦意来袭,沉沉睡去,不过也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精力恢复了些,细细审视这张床,忽然发现一丝长发,轻轻拈起。人去发犹在,短短两日前,胡婉因还会说会笑,可这一别,永远地割开了前后两段时光。
      为郑察为开门的是阿根的幼子,他奉父命在此守门,等得实在无聊,又不能吵到伯父。郑察为走到灵堂前,阿根正在烧纸。见他出来,上前说:“半枯翁、陆掌柜夫妇、镜临公、罗觉微等先后来吊唁夫人。”
      郑察为责备道:“你怎不叫醒我,失了礼数!”
      “他们都不让我打扰你。尊重客人的意愿,既有礼、又有理。”阿根理直气壮,单凭气势已压倒对方。
      郑察为无可辩驳,木然而已。
      按照术士择定的日期,胡婉因出殡。令郑察为没想到的是,阿根决定让长子为她捧灵。吉地在城外的半山坡,碧林如浪,远远可望城郭。新坟垒起之后,郑察为独自留下,倒上一杯酒,说:“娘子,术士择地之时,我特意请他让你离我近些。一则方便前来看你,等我老得走不动了,无力奔波太远,若是散了架,无人还原无人收哟。二来等我乘黄鹤归去,不用过于麻烦别人,即可在此陪你长眠。那时,你还认得面目全非的老翁么?又或许,我根本活不到那把年纪,咱俩便能早些长相厮守,继以今世未了情缘。”
      他饮下杯中酒,继续说:“谨遵娘子的命令,过些天我便去木鱼庵拜访松壑。若你早点透露她的消息,兴许她能送你最后一程。”
      临行之前,郑察为淡淡一笑:“恩爱夫妻暂别矣。”那笑容比哭更难看。
      他几乎是倒退着离开,直到林叶遮掩了胡婉因的坟墓。
      接下来的几日,郑察为过得浑浑噩噩。胡婉因之魂“回煞”之期将近,小丽带着孩子们上街相避,阿根来劝郑察为。后者不肯走,说如果鬼魂回家的传说是真,他希望留在房中与之再见一面,互诉衷肠。阿根道:“夫人的魂魄返回故居,只是为了再看一眼生前居处并告别,以便略无牵挂地转世为人。倘若见你在旁悲苦,她怎能安心?难道你想让她变成孤魂野鬼?”
      郑察为自然不愿,只得随阿根出门,见他上锁,便说:“你锁了房门,娘子如何回家?”说完自思:胡婉因的灵魂已无躯壳之累,来无影去无踪,区区木门哪里难得住她。
      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间已离曹婆婆饼店不远。阿根知他好此一口,提议进店吃两张饼子。郑察为称没胃口、没心情。阿根让他在此稍候,自己去买几张饼带着,免得想吃时又要跑老远的路。郑察为没有拒绝。
      等阿根拎着包好的肉饼回到原处,已不见郑察为的身影,四处张望而不得。一拍脑门,大叫“糟糕”,急忙往回赶。他小跑回家,远远发现郑察为正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于是轻步走近。
      郑察为察觉后,做手势制止他,自己起身,走出很远才说:“我想迎一迎、送一送她,保证不惊扰。”阿根知他二人情深,不再劝阻。兄弟俩并坐于门前,各怀心事、不发一语,饿时则自嚼饼子。直至日暮时分,小丽和孩子们回来,方才开门进屋。
      房间一切如旧。郑察为默默问:“娘子,你真的来过吗?真的能放下牵挂吗?如果你现在便投生,咱俩的前缘如何再续?”
      胡婉因再不会给他答案。
      此后一段时日,郑察为足不出户,窝在房中看书——均是胡婉因爱看的。读到某一精彩之句时,便回想起她当时的惊喜,迫不及待地跟自己分享,一同吟诵,欣然自乐。即使刚忙完报务,她也要翻上两页才入睡。
      严视和阿根不止一次说过,应该尽快迁回《知世有益》,让别人代养母鸡,下出的蛋却归己所有,终非长久之计。陆丰锐不提,那是他仁义,咱却不能视而不见。郑察为说自己暂时无心经管,待此事一了,他会从收益中提取一部分,回报其高义。那两人如此说的主要目的在于借办报转移其注意力,尽快走出痛失爱侣的悲伤。
      薛崇余、罗谨常常绕道来书坊,跟郑察为汇报报纸的近况。他们关心报纸何时能回家,又深知郑察为需要调整心情,亦不强劝。
      《知世有益》《镜世》宛如陆丰锐的两个儿子,一视同仁,非但不因其中一个不是亲生而厚此薄彼,反而会多照顾它一些。
      他来过几次,送了几册知几斋新出的书籍。送归送,他并不赞成郑察为整日埋首书籍,伤身又伤神,强行将人拖出门,拽上车。干点什么呢?思来想去,决定一起赴城中各处搜集新闻素材,见不同的人、听不同的事,令其没空思念胡婉因。如今,不少报纸为图省事,坐等各路报探将最新消息送上门。但个别掌握着特殊门径的知名探子,手握重大新闻的素材,不愁缺少买主,总不愿屈尊,而报社为了提高报纸质量与销量,不得不派专人接洽。陆丰锐的做法是,若购得此类重要素材,则由两家报纸共享,不过各有侧重点,稍作区别,不使其趋于雷同。两者虽同处一室,亦尽量追求差异化。故而尽管它们的消息、刻工、编辑时常通用,不分彼此,可风格仍自有特色,销量并未受到影响。
      连着奔波几日,郑察为说的话多了些,脸上的笑容停留时间更长。家人随之高兴。
      过了月余,郑察为自驾马车出门。阿根拦在马前,说:“先生要往何处去?不如由我驾车相送。”郑察为示意他让开:“不必。”“先生该不会一去不复返吧?”阿根发问。郑察为笑道:“至少这次不会。”阿根将信将疑地走开,注视着马车消失于街口。
      郑察为坐车的经验远比驾车丰富,因此马车速度很慢,也许行人跑两步都比车快一些。他并不赶时间,懒得挥鞭催促,那马似乎猜到主人的心思,不肯卖力,慢悠悠地走着。到了城外,路上少行人,郑察为索性任由马儿随意行走,自己钻进车中享用小丽置备的干粮,有面饼、冷肉、腌笋片等——她以为东家要出游,还贴心地备了几壶佳酿,可惜暂时不能喝。
      他停车询问好几次,才找到木鱼庵的大门。“大门”仅为称呼,并不意味着这扇门非常宽大,事实上它很不起眼,稍不注意,行人难以知道这便是木鱼庵的入口。不似某些寺庙有着金灿灿的门头,远远可见,恢宏气势胜过豪门大院。或许此乃刻意为之,出家人冀求清静,虽说离城不算太远,可“隐”得越好,离红尘便越远,能得逍遥自在。
      郑察为不敢使劲敲门,而且只敲了一下,生怕木门已半朽,一敲即落。自己尚未进门,便要赔门。隔了一会儿,里面无应,再敲。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木门吱呀而开,似已久未敞开怀抱。
      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尼双手合十:“敢问施主光临敝庵有何指教?”郑察为回礼道:“在下想进庵上一炷香,捐些香火钱以礼我佛。”女尼彬彬有礼地说:“若施主有女眷诚心礼佛,敝庵自当欢迎。”言下之意即不欢迎男子入内。
      “师太且慢!”眼见她即将关门,郑察为终于道明来意,“实不相瞒,在下是为寻人而来,恳求通融。”
      “施主若寻的是修行之人,何必以俗事扰人清修?岂不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乎。”女尼的声音淡淡的、冷冷的,可谓毫无情感。
      “在下与她知交多年,本已失其下落。最近方知寄居于贵庵。”郑察为急切地说,“告知消息的人是我的妻子胡婉因,劳烦您通传一声。”
      “原来是胡家小姐。”不知是因为庵小香客少,还是由于胡婉因出手大方,她居然记得如此清楚,“你要找的人是松余?”
      “正是。”郑察为喜道。看来,胡婉因是此庵的常客,又爱与印勤同处,所以不用他多言。
      “请稍等。”女尼关上门,脚步声远去。
      郑察为猜这座木鱼庵并不大,所住的尼姑及居士不会太多。不过他等了许久,那女尼才再度开门,说松余不愿相见,请回吧。郑察为徨然无计,咬牙道:“请师太转告松余,我的妻子不久前辞世了,是她让我前来拜访的。”女尼微微动容:“胡施主身故了?阿弥陀佛。”又关门而去。郑察为独自在门前徘徊。
      过了顿饭工夫,身后响起开门声,他以为又是那无悲无喜的尼姑,不急着回首。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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