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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两心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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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许逸欢已经坐在了轿辇上,萧皋不知何时将带回了许多阳城的百姓回来,让他们一个个都站在大街上,身后又都站了一群带刀的萧国人。
怕是会生乱,所以才把这些阳城人带回来以做人质,她的轿辇旁也跟了许多带刀的人。
不知凰朝会在何时起兵。
轿辇在城中游行,萧皋就在府中等候,队伍不知何时来到了城门附近,然后又穿巷而回,攻城有这一道城门在会耽误许多的时间。
走出两条街后,许逸欢拉开红幔对着宫女严肃道:“父皇赏给本宫的首饰丢了,你们去刚刚路过的地方找找。”她眼神悄然看向城墙的方向,“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身旁的女官看向城门的方向,心领神会,又带了两个小宫女前去,萧国的士兵阻拦被她制止,那人看她与那些宫女柔弱弄不出什么幺蛾子也就放她们离开了。
阳城知府大门的牌匾不知何时不见的,上面空空荡荡,却还裸露着几个榫卯。萧皋站在门口等她,他看上去没有了出发前的紧张之色,看来是已经对她放心了。
仲意站在墙角暗暗看着萧皋接过她的手,扶她下轿辇。
他们彼此交换眼神,都知道目前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两军交战,却都不知道何时会发生。
只能小心着,紧张着。
她不能被萧皋抓住,不然绝无再逃的可能,他说不定还会一气之下就让她命丧当场,想想就有些害怕。
而此时这个人还面带微笑握着她的手,牵着她进喜堂。
“大王!城门被开,凰朝大军攻进来了……”远处一士兵奔走而告。
许逸欢重重的甩开他的手就要开溜,不料萧皋的反应极快,又反手抓住了她。
今日成婚他没有随身携带那把弯刀,不然以他此时气得胡须都在发抖的模样,必然是手起刀落,而她则是小命不保了。
好在萧皋抓住的只是她外层的绣金大袍,她侧身将衣服脱下溜出,又一个反手将嫁衣蒙在了他的头上就立马跑开。
厅内潜藏的随嫁人员各个都是练家子,已经与萧国人打得不可开交。
她将头上的千斤凤冠摘下随手抛到地上,仲意从暗处持刀赶来,用尽全力奔向她。两个人按照设想好的逃亡路线离开。
红裙摇曳生姿,他的男孩在带她逃婚。
女官早已在侧门备好了马车,那个被她派去开城门的女官竟然也回来了。
“我等奉太子之命,必当护卫公主周全。”
她也顾不上与仲意多解释,一群人趁乱乘车走小巷离开,仲意则拉开窗帘实时探查着车外的情况。
“太子也参战了吗?”仲意回过头轻声问道。
一旁的女官看着他,警惕不言,他耶不再多问,心中自有答案。
车马驶入正巷,依稀可见城门渐进,而冷兵器相交与厮杀声也更加清晰。
仲意将怀中准备好的匕首交给许逸欢,“保护好自己,我们泉城见。”
她接过匕首,又抓住了他的袖口,目光错乱的看他。
前面战火纷飞,她是不愿他下场的,实在是担心他的伤还没好全。
“欢欢,我一个凰朝良将之子,大敌当前我却坐在轿辇中逃跑,我会羞愧难当的。”
许逸欢正想开言组织,她觉得当下最重要的是能活下去。仲意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想法,抢先一步开口。
“我若身残,必不会冒死,你若健壮,也必不会苟活。”
仲意望入了她的眼眸,了却她的心事。
她若善武,手有奇力,必然是不会乘车离开的。
这场战争,她靠美色智慧,他靠武力命搏。是天赐,也是无可奈何。
许逸欢松开手,他们不必说尽人间天上,只凭眸光流转,两心知。
仲意翻车下马,望着马车驶离城门才转身回去,拾起尸体旁的长刀,走向战场。
血浴长街,萧漠手持双刃弯刀拼命的刺向身下的两人。
他直盯着远方的人,踏尸前行,十步杀一人,血溅满天星。
萧漠带人围困住了三个凰朝士兵,注意力全在前方,丝毫未察觉,鬼神降临身后,仲意靠近时,只一阵心惊寒颤,霎时就被抹了脖子,一阵热血喷涌而出。
阵中人见状也开始了反攻,两个士兵极力掩护着身后的将领,可惜萧国人多,仲意也在与三人缠斗。
高勉举刀砍向一人,却未见侧方又有敌来袭,此时抽刀阻挡已经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仲意飞出自己手中的刀,直插要害,当场毙命。
他手里没了武器身边还有两人,只得近身肉搏,萧国人身壮力猛,他讨不到便宜,眼下一只手被抱住,另一个人正准备举刀砍下,他用另一只手扣住身后人的眼球,趁他疼痛松手,即刻侧身蹲下夺刀。
骨头咔嚓一声响,他皱紧了眉头。
那刀砍在了身后人的头上,持刀人见砍到了自家兄弟也是一阵发愣,仲意持刀断他一臂又侧刀将他抹脖,两人抱在一起倒在了地上。
高勉从刀下得生,望向了仲意,只见他走到萧漠的身边。
他死前的表情很是惊讶,仲意举刀将他的头砍下,扯着他的头发,将脑袋扔到远处,翻滚着到了血滩里。
高勉蹙眉,“他既已死,你又何必如此?”
记忆和痛苦都是留给活人的,可总有些人觉得只要一死,生前种种便可既往不咎了,没由来的就便让受害者生生吞下曾经的恶气。
仲意看向他,“太子仁慈,战死者为壮士,可辱人者我绝不放过。”
无端战事,无端杀戮,不知悔改,泯灭人性者,杀无赦,永世不得超生!
“你如何知我身份?”
高勉握刀的手紧了紧,开始上下打量仲意,一身粗黑麻衣,不是军中士兵装束,俨然一副下人的打扮,血水染红了半张脸,他轻笑,用袖管轻轻擦拭,面上只余淡淡浅痕,“太子哥哥,可真是……薄情忘义。”
高勉看着记忆中那邪笑的一张稚面与眼前人重叠,这不是从前与他一起习武打架的仲意,又是何人呢。
“仲意!”
他收刀跑向仲意,才看见他瘸着一条腿走到空地。
方才厮杀的时候又扭到了,现在腿已经麻了半边,他将刀尖撑在地上勉强支撑站立,“看什么呢,还不扶着点。”
高勉颔首轻笑,像是早习惯了他这种没大没小的态度。
那个曾经聪慧机谨,会和他打架,会在二哥面前护着他的仲意,又出现了,怎能叫他不生欢喜呢!
城外仍有双方的士兵在械斗,许逸欢坐在车马上,突然一阵踉跄,突兀的停在了战场一旁。
“公主,快下车,萧国人将车轴斩断了。”
许逸欢连忙下车,边上有一人尸体,不远处又有众多萧国士兵看到了她们正往这边奔来。女官们各自拿出了自己的兵器将许逸欢围护了起来向远处逃开。
鲜血沾染到了脚下黄土,她本就紧张,恍惚间竟还听见了顾时安的声音,远远望去,他正策马扬鞭向她奔赴而来。
许逸欢瞬时一阵晕眩,再清醒时已经在顾时安怀中。
众位女官已经败下阵来,她若是还占顾时安一只手,只怕没人能活着出去,她不能让自己的肉身就这么死了。
许逸欢挣脱开来,捡起地上的长刀直面敌人,她个子矮了萧国人两个头,只好挥刀直击他们的下三路。
好在她身体灵巧没有被伤到,转身看向顾时安,心中半感交集,方才他的模样,是她从未曾见到过的……
顾时安竟然会为她紧张慌乱了。
手握着的长刀落下,许逸欢拿出了怀里的那把匕首。手垂下,刀柄自然的隐在袖中,只留尖角,泛着寒光,缓缓向前走去。
顾时安,你欠我的,该还了!
她距离他还有三步时,顾时安身前的敌军倒下,他暮然回首,面有惊恐之色朝她扑来。
耳畔嗡鸣,众多声音混在在一起。
冷刀相接,互相划过时的刺耳声音不断回响,她因为距离很近,隐约还能听见刀刃刺破衣服穿入肉里的声音。
许逸欢身后不知何时冲上来两个萧国人,顾时安将她揽入怀中,背上实实在在的为她挨了一刀,然后将她藏在他的身后,他举刀与那二人对抗,身重数刀后险胜。
援兵增至,顾时安终于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血静静的淌着,他腹间还插着一把匕首。
是他护着她时,她捅上去的。
许逸欢轻轻将他的头抱入怀中,热泪滴在顾时安的脸上。
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们总是这样……
顾时安颤巍巍的伸出手,帮她擦去眼泪,带血的小指突然触碰到了她眼下的朱砂痣,笑道:“小兔子,我知道是你,你没有死。”
他将怀中那个小小的木雕小兔子拿出来给她看。
上此回府拿身契的时候,盒子上就放着这个小兔子。
许逸欢呆呆的看着,没有接过,哭着哭着竟笑了,“顾时安,你这是何苦呢,许逸欢还活着,可是你的小兔子,真的已经死了。”
她颤抖着手将他的头发捋顺,动作轻柔,嗤笑道:“死在了顾府火焰中,死在了送亲的花轿里,顾时安,每一次都是你将她推入深渊的啊。”
“我错了。”顾时安目光含泪,攥着木雕的手垂落。
再多的悔恨,如今都无法弥补了。
许逸欢看着他,瞪大了眼睛,一珠珠泪落下,“新婚之夜,你说你来迟了,你说你错了,可你逼我喝避子汤、喝堕胎药的时候,为什么你不说你错了!还是你真的就觉得根本没错!”
她仰天长叹,“是我身份低贱,不配生下你的长子,是我痴心妄想,竟想要得到你的爱慕,这一切难道是我的错吗?”
“欢欢……是我错了。”顾时安抓住她的衣袖,却被她轻轻甩开了。
此时的他真的好脆弱,连她的衣袖都拽不住,是不是从前的她,也是这般?
她将那颗朱砂痣上黏腻的血迹擦去,看着指腹上的血,苍然,“顾时安,你当年到底为什么喜欢我,难道是因为这颗朱砂痣吗?”
因为他每每会盯着,会抚摸。
许逸欢伸手将自己的指尖在匕首刃处划了一个口子,血结成一颗血红的珍珠,“我把这颗朱砂痣给你吧。”
血珠轻点在他的眼角下,顾时安生得很是端正,染上了这颗血珍珠,有了一种堕魔之感。
“你从来没问过,我也就没说过这颗痣是怎么来的,其实这不是痣,是疤。在膳房的时候,有人往我的枕头里藏针,一躺上去就扎出血了,我以为息事宁人便好,嬷嬷还说我太过乖巧了。”
她轻轻抚摸上顾时安的脸颊,低头又靠近了他些,“我这么乖,如果不是那一碗碗的避子汤和落胎药,还有那一场大火,你可能真的会一直拥有吴氏,逸欢。”
许逸欢抬头望向远方,笑着轻眨,泪珠就不自觉的下来了,“她会抄好《女诫》等你回来原谅她,等你娶回正房太太再乞求你赏她一儿半女,最后在或怜悯、或遗忘的境遇里,在喜香阁老死去。”
“可惜了……那把火,那满卷的《女诫》在天上飘散燃烧着,把曾经的吴逸欢烧死了。很热,很疼,很呛,可究竟涅槃了。”
顾时安静静的躺在她怀里,听着上方如天神对他的审判,他一一都接受,一一皆悔过。
如果有如果,那该多好。
今日云很轻,风很柔,就是太阳有些刺眼,空气中还弥漫着血气。可那又怎样,他如今又在她怀里了,一如往初,只是她的话很轻,甚至是不带什么感情了,他听着却很难受,心如刀绞。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闭着眼睛,泪也是可以流出来的。
他静静的听着,脑海里还会回忆起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很美。
他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都是她带给他的,可她一切的痛苦却是他带给她的。
泪悄悄流到了耳廓,钻进了耳道,痒痒的,小兔子在说些什么,可惜他听不清了,却因着耳道的刺激和小兔子的嘴形,记忆里的那一段声音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是小兔子最后问她的话。
“夫君,你爱我吗?”
顾时安艰难的将手抬起来,轻抚她的脸颊,她噤声低望。
“小兔子,我爱你……”
他虚弱的声音若蝉翼轻动,微微弱弱的穿入了她的心间。
她抽搐着闷声低泣,她知道,顾时安在回答她最后的那个问题,那个她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如今得到了,却也没那么重要了。
顾时安虽是眼中带泪,却是笑着在她怀里去了的。她怀里的人明明还有温度,却已没有呼吸了。
小兔子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夫君~小兔子知道了。下辈子要记得早点说,别让小兔子自己问,也别让小兔子等太久,好不好啊。”
“你笑了,那我当你答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