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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甘如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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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三日前,许逸欢便从膳房搬去了夫人院内的偏房住了。
离开前,林嬷嬷同一众姐妹都来送她,虽说要从夫人那送嫁,但她觉得这才是自己的送嫁时刻。
这些人的眼里有艳羡嫉妒,她是看得出来的,但她不傲不娇,同每个相送的姐妹都道了再见。
到了林嬷嬷跟前,她本还想强装淡定,但终究是没忍住,扑进了林嬷嬷的怀里。
她的东西不多,制糕点的那些模具她不需要拿,其余衣物由派来的两个小厮拿上正好。她本也想拿上一个包袱,但被林嬷嬷拦住了。
主仆有别,她是他们,也是她的主子了。
许逸欢只能苦笑着抽开手。
再道别离后,便前去夫人的郁林苑了。
夫人在厅中坐着与闺蜜唠家常。许逸欢与顾时安的婚事,这些夫人们早早便知道了,看到她时眼中还是会发光的。
她们的惊羡,无疑是在暗中给将军夫人长了脸面,所以在许逸欢行完礼后,她的表情也变得和蔼了许多。
“嬷嬷说你叫翠微?”
“是,进了府内由管事嬷嬷给取的。”许逸欢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继而又补充道:“进府前姓许,名逸欢。”
又不知为何,夫人听到后神色紧张,严肃道:“过门之后翠微这个名字就不适合你了,许逸欢……以后就随了我的姓,叫吴逸欢吧。”
许逸欢惶恐不知如何应对,好与不好,都不好。
挣扎间,她还是跪了下来,“奴婢之幸。”
异姓本不是小事,但入了将军府,她就没了姓了。如此也好,不会惹得夫人不喜,也不会惹得夫君为难。
夫君姓顾,名什么呢?
一时间许逸欢觉得自己荒唐不已,刚想抬头问婆婆,却发现夫人已经开始和其他夫人聊天了,她也不好打扰,便行礼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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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是许逸欢第一次涂胭脂、着红装,即便是桃红,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觉得很美了。
没有喜乐,没有喜轿,更没有新夫相迎。
她手里抱着夫人赐的红苹果,由林嬷嬷扶着去了建章院。
那双手,许逸欢一摸就知道是她。
“娘子好福气,这地方是由少爷亲自命名,匾额也是亲笔写就的,叫喜香阁。”林嬷嬷引着她进到了院中的偏房,“一会会有两个丫头来侍奉你,一个叫喜鹊,一个叫喜莲。老奴……要回去了。”
许逸欢紧张地抓住她的手,最后也只能轻轻放开。
“今日是大喜之日,乖。”
她知道的,春日宴上,他说的是“冲喜”,这里的一切都在提醒她。
罢了,应该知足的,膳房的小丫鬟不是做通房,而是做妾。
这场婚礼同她从姐姐妹妹嘴里听来的婚礼不同,虽说她们也是从戏本子里听来的。
戏本子的婚礼有十里红妆相送、夫君相迎、高朋满座和……洞房花烛。
她在房里坐了有两个时辰,头冠很重,红盖头她不敢拿下来,脖子和腰都很酸痛。
门吱呀响了,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她从红盖头下看到了一双着红鞋的脚矗立在她的身边。
她的脑子开始发热,且更沉了,但心里却是翻江的喜悦。红盖头被缓缓掀开,她抬头笑看眼前郎君。
顾时安看着眼前的女子,既美艳又憨态,怪可爱得紧,“今日事忙,晚归了些……夫君错了。”
他说这话时心中也难免一颤,他第一次用夫君这个词来称呼自己。又见眼前人摇头摇得钗环乱颤,他慢慢的将她头上的珠钗一一取下,心想还是娇花更配他家的小兔子。
两人合被而眠,许逸欢正紧张地不知所措时,顾时安突然倾身而上,压着她,看着她,轻轻地吻上她那颗朱红的痣,痒痒地,有些挠人心肝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右手被顾时安压着一动不敢动,左手则是紧张地抓着红被。
顾时安看着她紧张,不好直接来,只好慢慢地引导让她放松些。他轻轻地吻上她的眼睛、鼻子、鼻尖,然后慢慢下移。
他的脑子、眼睛都有些发热,倏忽间他突然有些明白,色令智昏是什么意思了。
惑阳城,迷下蔡。
“母亲让嬷嬷教过你了吗?”这句话他说得缓慢幽深,满是情欲之色。
许逸欢没听出弦外之音。去了夫人院里后她只见过夫人一次,没有别的嬷嬷来说过些什么。
教过……什么?
顾时安看着小兔子一脸茫然的表情就知道,学以致用这四个字,今晚只有他来实践了。
他起身解开自己的上衣,倾身而下看着小兔子再次紧闭的双眼,心中期待着小兔子的表情,磨磨蹭蹭地向下,热气吹乱了她脸上的小绒毛。
就当他要吻上朱唇时,他看见了小兔子皱起了眉头。
她不喜欢他?
他撑起身子,命令式的语气“小兔子,张开眼睛。”
许逸欢盈盈一水的眼睛睁开,看着好像就要哭了。
顾时安莫名心觉自己像是在欺负人,于是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不喜欢,还是不习惯?”
“不舒服。”小兔子微微撅着嘴巴委屈道,“今日下午癸水来了,肚子疼……”
顾时安无奈笑着躺下。
许逸欢看着他突然很想哭。
她好像把他的大婚之夜搞砸了,她好像惹得夫君不悦了。
顾时安掀被起身,她着急忍痛抓住他的手,还好是抓住了,可抓住了她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求他留下来?
怎么开口呢……
顾时安坐下轻声道:“怎么了?”他抬手轻轻用指腹蹭掉小兔子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又将沾湿了的青丝捋顺绾在耳后,“我去让丫鬟给你找个汤婆子抱着暖暖。”
许逸欢听到他这话心下放松了许多,可是抓着人的手还是不愿意放,只轻轻地摇摇头。
顾时安看着小兔子低着头都挡不住那冒红了的脸,突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低声笑道:“怕羞了?”
许逸欢点了点头,放开手又躺了回去。她闭着眼睛,想着睡着了能减轻些痛苦,突然一张炽热滚烫的大掌穿过她的睡衣,覆在了她的小腹之上。
温温热热的触感,前所未有的体验,他一动不动的手,暗暗传来的暖意,便撩拨得她全身酥麻,直窜头顶。
红烛摇曳,汗渍斑驳,玉暖生香。
顾时安躺着,小兔子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应当是睡着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将手抽出来转身平躺,轻轻活动着僵硬的左肩。
头脑的温热已经退了个七八,但身体上的燥热还依旧未消除。顾时安将被子掀开散热,便听见小兔子传来的细语,“春日夜凉,爷还是把被子盖上吧。”
他看着小兔子天真烂漫的模样,于是又扯了扯被子,盖住了下半身。
他又侧过身子,“叫夫君。”他伸手抚摸着小兔子的脸颊,软软糯糯地,“夫君想听,你叫一声。嗯?”
“夫君。”
顾时安将羞红了脸的小兔子揽入怀中,“乖。”
许逸欢觉得自己沉溺在糖汁里,快甜死了,也快羞死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顾时安,“夫君,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叫什么呀。”
顾时安轻笑了出声,真是他的小兔子啊,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在他的怀中了。
他对上小兔子炙热懵懂的眸子,双目中暗生情丝。
“顾时安。”
“顺颂时祺,天下长安。”
次日清晨,顾时安很早就醒了,许逸欢想着也应当起来服侍夫君洗漱穿衣,但最后她发现,依着她的个子,怕是要再踩个板凳才能自如地为他穿衣整理。
于是她只揽了个梳头的工作。
青丝在她的指尖划过,她看着铜镜中的男子,花貌、月神、玉骨、诗心……看着有些出神了。
“小兔子?”顾时安也在镜中看着她笑。
这个人老是笑,但她总觉得看不懂他的心思。
许逸欢不知道他的头冠应该如何戴,便退到一旁,让其他的丫鬟来做。她在一旁细细看着,希望有一天她可以亲手为夫君束发戴冠。
顾时安走后,她就坐在铜镜前发了好一阵子的呆,已经不困了,只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吴姨娘,奴婢帮您梳妆更衣吧,一会还要去见夫人呢。”一旁的丫鬟喜鹊看着她不语,“吴姨娘?”
“啊……好,麻烦你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喜鹊在叫她。
她如今是改了姓了。
许逸欢随意画了个淡妆,喜鹊给她拿了件嫩粉色的罗裙来,外层的薄纱上还缀着花,不夺目,却很难让人忘记。
“这不是我带来的衣服吧?”
“您现在是姨娘了,原先那些衣服就穿不得了。”喜鹊笑着又走去打开了衣橱,“这里面的衣裙都是大少爷找人为您做的。”
许逸欢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裙,每件都很简约,但也都缀了些小玩意。
白色的腰间缀了珠子,价值不菲。
青色的裙摆系了长带,走起来定是飘飘欲仙。
她定眼瞧见了一件鹅黄色的罗裙,上头缀了许多红粉的杏花。
一如他们初见时的画面。
“今日穿这件吧。”
许逸欢看着匣子中首饰,大多是精致的小花。喜莲在比划着给她带哪几朵会更好看。
她觉得裙子已经很好看了,若是头饰再带多,可能就有些花枝招展了,“喜莲,头饰就用那只雕花的玉簪就好。”
五尺轻绡曳佩琚,天然清水出芙蓉,仙亦宜家俗自除。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有些不真实,“喜鹊,你说大少爷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是不是也应该送他些什么?”
“大少爷什么都不缺。但是啊,姨娘若是……”喜莲在一旁捂嘴偷笑。
她回头看着喜莲,“若是什么?”
喜莲低着羞红的脸不开口,喜鹊则是拿着帕子捂着嘴,“若是姨娘能生个小小少爷,那不就是最大的礼物了吗?”
许逸欢转过身子,也羞红了脸。
脑海中又想起了昨夜,顾时安在他身上的那个表情。那个笑,她是懂得的……他应该也很想要个孩子吧。
婚后的日子比许逸欢相信中要好过。
没有婆婆的刁难,也没有妾室之间的缠斗。
但她每天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唯一要做的好像就是在喜香阁里等着顾时安过来。
白天她去了膳房,里面的人都在忙活,看见她来了也只是微微行个礼,就又去忙手头上的事情了。
从前玩得亲近的,又或者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的人,都是如此,礼貌又疏远。
好在她也不慎在意,一一回笑,继而走开。
她躲在墙角看着林嬷嬷在训斥新来的丫头,等她训斥完毕后,她就从背后抱了过去。
林嬷嬷起初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是她,仍旧是惊魂未定的样子,但脸上已带了喜色,没有了刚刚训人的刻薄样子。
林嬷嬷牵着她的手,但却拉开了些距离,又转头看着后面跟着的喜莲。
“喜莲,你先在外面等我,我要和林嬷嬷说说新制糕点的事情。”
还是从前在膳房的那套说辞。
进了房间内,林嬷嬷仍旧带着严肃之色,“你在喜香阁也还是从前的这幅样子?”
许逸欢懵懂又痴呆地看着她,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
“从前你在膳房的相处手段,已经不再适用你在外头的生活和身份了。”林嬷嬷可没有看见她可怜样就放过她的打算,“就拿刚刚来说,你已经是主子了,当着下人的面同老奴亲近,你还如何在下人的面前树立威严呢?”
许逸欢知道林嬷嬷这是在担心她,嘿嘿一笑,“知道了嬷嬷~以后不会了。”
看着她的模样,林嬷嬷也不想再多说了,“今日怎么来了?”
许逸欢抱上她的手,“就是想嬷嬷了。”
“还有呢?”林嬷嬷并不吃她那一套。
“我想送夫君一个礼物,喜鹊她们却说要我生个娃娃,我实在是想不到送什么好,所以想来问问您。”
说完背后就生生挨了嬷嬷一掌,“对外要叫大少爷,那些丫鬟的话你也不能全听,你可知道她们是谁送来的?”
许逸欢仍旧有些委屈,“好像是夫人送来的。”
林嬷嬷摇头叹道:“这些丫鬟说是送来伺候你的,实则是要在你怀孕后趁机做大少爷通房的。即便是你现在没怀孕,你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经过她们的口传到夫人的耳朵里!”
回去的路上许逸欢闷闷不乐的,方才的话她听着很难受,喜鹊和喜莲待她挺好的,没有因为她是膳房出来的丫头就怠慢她。她也真心的以为她们是在打趣她,为她出谋划策,却实在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在。
她想到回去之后,连闲聊都要注意,就更加郁闷了。
林嬷嬷还教她与夫君的相处之道,让她无聊了就去照顾照顾夫人,暗中观察夫人和各房姨娘们是如何生活的。
天下女人都一样。
这句话让她更加害怕。
林嬷嬷还同她说了许多坊间关于夫妻感情的传闻,大概就是正妻如何压榨妾室,妾室又应当如何在夫君、太太、婆婆,甚至其他妾室之间斡旋存活的道理。
这道理讲得很灵活,灵活之下又很复杂。
她自己思来想去,觉得嬷嬷无非是想告诉她,趁着现在家中安宁,夫君尚未娶妻,连妾室也只有她一个。她应当要趁着这段大好时机生个男娃娃出来,这样以后无论是谁,也要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让她好过些。
回到喜香阁内,仍旧是空荡荡的,她也找不到夫君曾来过的踪迹。
独坐在椅子上吃着晚膳,“喜鹊,你能帮我去打听打听大少爷现在在哪吗?悄悄地。”
“这个时辰,大少爷应该和二少爷在陪将军和夫人用膳呢。”喜鹊凑近了些问道,“姨娘,您是有什么事儿吗?”
她摇摇头,又继续开始食不知味地吃着东西。
心里知道那个桌子,她上不去的。
吃着吃着就开始幻想着有个孩子在她身旁,也同她一起吃饭。会同她说话,会喊她娘亲,会绕着她跑来跑去。
许逸欢突然间觉得林嬷嬷的话,不无道理。
夜半,灯熄,蜡泪始干。
月照空袭一影。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滴答滴答的雨声,这雨像是永远滴不完。
今夜郎君又未来。
应该是她身上的癸水还没走吧。
应该是今日朝堂事忙吧。
应该过几日就会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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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三更雨,不知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