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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送红妆 ...

  •   秋风微凉,杏花无影,果仁苦涩。
      永乐街上,欢乐鼓响,每一下都敲在了许逸欢的心头上。她看着那人骑着高头骏马,十里红妆。
      这些啊,她从来没有拥有过。
      也许,这个人她也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
      许逸欢素手抚上心头,“小兔子,傻不傻啊。”
      四月前
      正是杏花绽放好时节,许逸欢抱着小竹篮,守在膳房院内的杏花树下。杏花粉嫩被微风吹落,许逸欢便捧着竹篮仰着头接下。
      有几瓣调皮的,跑到了她的鼻尖额上,粉白的小脸倒是与杏花交相辉映。
      这是许逸欢来到将军府膳房,安身立命的第八年,因为生得粉雕玉琢,管着膳房的林嬷嬷也就一直没让她去干粗活。
      在糕点房,少生明火,这也算是保住了她的那一双纤白素手。她的脸生得洁白,但眼下颧骨处有着猩红一点,耀眼又勾人。
      膳房的人都知道那不是她天生就有的。
      绵软的枕头下,谁又会知道里面藏了绣花针。
      破相对女子来说是大忌,但她不吵也不闹,林嬷嬷说她乖巧,但又过于乖巧了。
      在膳房里研究各式糕点讨林嬷嬷喜欢,除了给各位主子的,余下的都被她送给膳房里的姐姐妹妹了。
      她不过是想好好地在膳房活着罢了。
      好在除了银针事件之外,这八年她在膳房都活得非常舒服。
      再过几日便是春日宴,宴上菜品是近日的头等大事。她正拾掇着花,去给夫人送试菜菜品的丫头们就回来了,个个喜笑颜开。
      她们嘴里谈笑着两位公子的样貌如何如何俊俏,许逸欢听上去觉得她们不像是在讨论人,倒像是在讨论什么菜品一样。
      俊俏?
      许逸欢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去年春节家宴她被迫前去帮忙时,那圆桌宴席上的公子哥长的什么俊俏模样了?
      太阳落了山,许逸欢求了准备去休息的王嬷嬷帮她把杏花和着糖熬汁。王嬷嬷轻拧了一下她的鼻尖就又去帮她熬汁了。
      鼻尖微红,像塘里初出的嫩荷。
      她拿了今日剩余的熟山药,碾成泥后裹着杏花膏搓团,再用桃花糕的模具压出形状。装上盘就准备拿去给林嬷嬷尝尝。
      王嬷嬷佯装着不悦,开口道:“我弓着腰给你熬了一宿的杏花膏,你这只小兔子,糕点做好了便想着奔向你林嬷嬷那去了。”
      许逸欢咧开嘴笑,放下盘子就扑到王嬷嬷的怀里去了,“嬷嬷别生气了~我明日给您泡杏花茶,这糕太甜了,您牙疼可受不了。我还要求着林嬷嬷给我买杏花形状的木具呢,要不您老给我买了?”
      王嬷嬷放开她,“我说你怎么非要用那桃花模具,那桃花和杏花不也一样吗?”
      许逸欢低着头拉着王嬷嬷的手左右晃悠。“桃花糕和杏花糕,怎么能一样啊!”
      夜风吹得杏花纷飞,许逸欢坐在树下等着林嬷嬷从王管事那儿回来。此时头上已满是杏花,她趴在石桌上,正无聊玩着自己垂下来的头发在手里丝丝绕绕。
      一朵杏花蹭过青丝落掌中时,顾时安正步入院内,侧眸便看见这如画香缱的一幕。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若翠羽,肌若白雪;腰若束素,齿若含贝。
      惑阳城,迷下蔡,也不过如此了。
      顾时安许是意识到自己看久了,也看杂了,于是漫步前去,画中的姑娘还是一动未动,只余青丝缱绻。
      他看着,微微一笑,拿起盘中的糕点细品起来,软糯香甜。
      许逸欢意识到有人拿走了她的杏花糕便起身一看。
      这个陌生男子正拿着她辛苦一夜做的杏花糕悠然自得地吃着,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她很乐于别人喜欢吃她做的糕点,但这人一边吃,一边看着她笑,多少是看得她有点恼,甚至是有点发怵。
      为什么会发怵呢?
      对了,这人是哪儿来的!
      意识到这点的许逸欢眼睛瞪得更大了。
      如今她的这幅模样落在顾时安的眼中,便像是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为何会是小兔子呢?顾时安心想着,大概是因为她那受惊后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还有困意染上的涟涟氤氲未散去,瞧上去楚楚可怜。眼下那颗朱砂痣对他又多了几许撩拨。
      巫山一段云,盈盈一点红。
      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软糯香甜”四字。
      在他思量的这段时间里,许逸欢已经想起来这是将军府内,能来膳房的除了仆人便是主子了。许逸欢看他衣着虽不华丽,但显精致贵气,那便是主子了。
      许逸欢不认识他,便站起来微微福了下身子喊了声,“爷。”
      顾时安轻声嗯了一下便坐了下来,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静静地吃糕。
      许逸欢被他看得有些脸红,只求他能说些什么。
      杏花落在了顾时安的虎口处,他低眉看去。
      “你叫什么?”
      顾时安问得突然,许逸欢脑子还没转过来。
      她叫什么?
      从前她父母双全时,她唤许逸欢。
      被卖进将军府后,管事的嬷嬷让她叫翠微;在膳房里,大家都喜欢叫她小兔子,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如今主子问她叫什么,她有些纠结,她应该叫什么……
      顾时安没觉得自己提了个很刁钻的问题,怎么就惹得小兔子蹙眉惊慌了。
      他这是,吓着她了?
      顾时安手指摩挲,考虑着应该换个什么问题小兔子才能放松些。
      “小……兔子。”许逸欢轻声道。
      顾时安的手指顿了顿,稍带戏谑地侧头看向她。
      “在膳房里大家都是叫我小兔子的,我……我没骗你。”许逸欢以为顾时安不相信她,连忙解释。
      没想到他还是淡淡地嗯了一下。
      顾时安让她坐下,许逸欢没敢答应,她知道顾时安没有恶意,但她心里也明白,这是善良主子的谦话。
      主仆有别,林嬷嬷教过她的。
      不知道那一晚林嬷嬷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很晚才回来。
      许逸欢就和顾时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多是顾时安问,她思量后精简着回答,顾时安不问的时候,两个人就静静地待着。
      待久了,她也有胆子瞧上顾时安两眼。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诗为心。
      许逸欢觉得,顾时安真真的是能称之为美人的。
      这一眼,便瞧了许久,呆呆的有些出神了,顾时安也看向她时,她却也忘了害羞,只眨巴眨巴眼睛,继续盯着他的眼睛看了。
      顾时安走了,他没有理由地来,也没有理由地走了。
      许逸欢摸不清他为何而来,又为何要与她说了这么久没头脑的话。
      心想着,他大概是无聊时又饿了吧,才屈尊降贵地来膳房找吃的。
      因为她盘里的糕点吃得只剩下一个了!许逸欢有些恼,然后又不自觉的笑了。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
      月夜风渐高,只余竹影绰绰。
      顾时安出了膳房大门便侧身停下,“出来吧。”
      藏于林中的林嬷嬷微颤,终究还是出了去,跪在顾时安面前。
      “老奴该死。”
      顾时安眯眼低看,“她是你什么人?”
      林嬷嬷俯身道:“回大少爷的话,她只是老奴同乡,被卖到将军府时父母双亡,所以老奴才……”
      “母亲没派人来要过人吗?”顾时安没等她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看着林嬷嬷不说话,又开言,“她这个模样,能在膳房待一时,能待一世吗?”
      林嬷嬷的身子更低了,“老奴只是个半入土的奴婢罢了。”
      顾时安闭眼思量,“春日宴上的糕点由她去布吧。”
      林嬷嬷惊恐,对着顾时安磕了个响头,低着声音喊道:“大少爷,您这是要将她推向死路啊!”
      顾时安拂衣离去,“死路、活路尚未可知,但按兵不动则是死路一条。”
      高门贵府中的丫鬟长得好看便是惹眼,不是被老爷、少爷收房,就是被主子当作筹码送给别的人。
      她不愿小兔子这样……
      夜半屋内,许逸欢与林嬷嬷都未曾入眠。
      林嬷嬷轻念,“逸欢……”
      半梦半醒的许逸欢有些惊讶,进了将军府后再也没有人叫过她逸欢了。
      她爬上了林嬷嬷的床上去,“嬷嬷这是怎么了?”
      林嬷嬷帮她掖了两下被子,又抚摸了几下她的额头,“我们的小兔子长大了,越发地漂亮了。”
      许逸欢听着不对,蹙着眉头问:“嬷嬷,是不是王总管为难你了?”
      林嬷嬷眼睛微闭,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会,“有人要你去春日宴上布菜。”
      听到林嬷嬷没有被刁难,她长舒一口气,伸手环着林嬷嬷的腰,笑着说:“那就去呗,照样扮丑不就可以了嘛,嘿嘿。”
      “嬷嬷护不住你了……”
      许逸欢绷不住也跟着落泪,她从没见过林嬷嬷哭,更难以接受林嬷嬷抱着她哭成这样。她心下难受,又更加用力地抱着林嬷嬷,低声安抚:“嬷嬷已经护了我很久了。”
      “嬷嬷本可以一个人住,却对外说要我住进来照顾你。可是只有我知道,着凉体热的时候,都是嬷嬷在照顾我。”
      “嬷嬷叫我不要出膳房院子,也是为了我好。”
      “同我一起进来的翠羽、翠霞都被王管事调去别的房里了,只有我还轻轻松松的留在这膳房,这都是嬷嬷在护着我……”
      许逸欢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婆娑泪下。
      她知道,她之所以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安安静静地活着,已经让林嬷嬷拼尽全力了。
      -
      春日宴上,鲜花拥簇庭院,将军、夫人还有两位少爷,一家围坐在圆桌上,圆桌之下是仆人们围了一圈又一圈。
      许逸欢在最后面等着将军与夫人落筷,她再上前换上糕点,以作主子们饭后闲谈的零嘴。
      将军一家吃饭很是安静。
      而她站着很是犯困。
      远处传来夫人的声音,她耷拉着耳朵闲听着,害怕自己真站着睡着了。
      忽然间她似乎听到了成婚、子嗣云云,她离得太远了,只依稀能在人与人的间隙中间看见一个着白衣的男子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话。
      还……挺好看的。
      她正看着呢,前面的人却走开了。
      残羹被撤下,就到她摆上糕点了,突然有些紧张到胃颤。
      许逸欢摆盘布桌时一直低着头,即便是她感受到了桌上的人投来的目光,也只能强僵着手继续,看上去不能说要云淡风轻,也一定是要不动声色。
      顾云平看了眼顾时安,又看着许逸欢退了下去,才开口笑道:“大哥不想听母亲的安排求娶正妻,怕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吧。”
      此话一出,将军与将军夫人都是一脸严肃,只不过将军夫人看向了顾时安,而将军则是盯着顾云平,眼神颇有敲打的意味。
      顾云平心虚地颔首逃避父亲的眼光,继而又加入母亲的阵营看向了顾时安。
      “如今正是多事之时,正妻之位还应慎重。”将军顾寒也一同看向了顾时安,“安儿你是心有所属了?”
      这场话题的主角还平静地吃着糕点,喝着茶,该到他说话时,才施施然放下茶杯,“未曾。”
      只两字,便使桌上人的心七上八下的。
      将军夫人吴兰看了看丈夫,又看向了儿子,面上的愁容更加。
      丈夫孩子都从军,近日又闻听边疆不安,难保父子又要戎装赴战场。
      两儿无妻无子,若是上天不佑,马革裹尸还,百年后她这个媳妇、她这个母亲还有什么颜面到下面相见!
      顾寒拍了拍夫人的手以示安抚。
      如今朝堂立储之争都已传至民间,看似与他们无关,但婚姻之事有关家族结合,家族结合又有关政治联合,家族间千丝万缕的关系错综复杂,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什么纰漏。
      “既然父亲、母亲都如此担心孩儿婚事,那不如孩儿就先纳个侧室冲喜如何?”顾时安说着又看向了顾云平,“我后室空荡,想必二弟遇到了喜欢的人也不敢同母亲说。”
      顾云平一脸无辜样,惊诧地看着三人。大哥可真是会祸水东引!
      顾时安一笑,说罢便看向了顾寒。
      论储之时,他们家又谈论嫁娶之事,传到皇室人耳中,无论是谁,都会对将军府有所猜忌怀疑。
      无论以后是自上,还是自下的试探,对于将军府来说都是麻烦,不如顺意纳妾。
      这样一来,将军府的春日宴上谈论长子娶亲之事,无非是家长里短。纳妾一举,与欲图宗族联姻更是互相违背。
      毕竟谁会一时兴起,在娶妻前来纳个妾室呢。
      这个道理顾时安懂,顾寒也懂,于是开言道:“既然你已经有了想法,那就依你之言吧。”
      顾时安咽茶而笑,“孩儿看见方才布菜的丫头乖巧懂事,侧室的人选不如就她吧。”
      方才安定下来的局面,又被顾时安的一句话拨弄起来了,引得顾云平哈哈大笑。
      将军与夫人纷纷转头看向边上的丫鬟。
      夫人疑问:“谁?”
      许逸欢站在人群后低着头,心中泛着嘀咕,谁知道谁是谁呢……
      忽然间,一袭白衣施施然走到他面前,生香玉骨竟牵起了她的手。
      许逸欢瞪大了眼,惊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美人?
      他竟是大少爷?
      他竟要纳她为妾!
      顾时安见她还呆呆的,嫣然一笑。用指腹轻轻地揉搓着许逸欢的指节,这才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许逸欢被他牵着手引到了将军与将军夫人的面前。
      到了桌前,顾时安便松开了她的手。那一瞬间,她的心突然紧了一下,然后空落落的。许逸欢朝着将军与夫人行了个礼,仍旧微微低头不曾言语。
      这个角度,恰好让坐着的二人将她的面容看清,顾寒轻轻点头,向王管事的吩咐了安排婚事。
      将军夫人则是不明欢喜地喝了口茶。
      许逸欢脑子还在发懵,耳朵嗡嗡地发鸣。
      她站在顾时安的身后侧,忍不住去看一看他。
      她未来的夫婿。
      她很开心,因为林嬷嬷没有保护不了她。她也还能继续待在将军府内。
      唯一让她踌躇的,是顾时安就这样要纳了她。
      有些……太快了。
      刚刚顾时安走向她,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在说。
      “欢欢,嫁我,可好?”
      可好?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送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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