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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愧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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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本该星火点点一片宁静的小渔村,此刻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警笛和救护车刺耳的鸣声划破夜空,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蒋贝头脑空白地奔回家,猛地撞开门,见到阿爸阿妈的刹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大口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他这样阿爸阿妈直觉出了事,忙问他怎么了,蒋贝拽紧他们的手往外走,嘴里重复着:“姐,阿姐……”
阿爸阿妈不明白出什么事了,蒋珍不是在学校吗?可蒋贝哭得话哽在喉头出不来,他们不敢耽搁,紧张地跟着他走。远远望到今天的村子与往常不一样,传来的警鸣声搅得人心惶惶。
蒋贝引阿爸阿妈赶到的时候,看到了被血浸透的董军被担架抬上救护车,不久前还面目狰狞浑身戾气的人,此刻像个死人,脸色像纸一样苍白,蒋贝浑身发颤,脑海里不断闪过一个念头:他死了吗?死了吗?
“阿珍!”
阿妈透过人群瞧见被警察押送的蒋珍惊叫出声。
蒋贝回过神,看到蒋珍戴上手铐被带向警车,脑子里“轰”的一声,他奋力扒开围观的人群,不顾一切冲到阿姐身边,还未成熟的少年泣不成声,嘴里发出的声音支离破碎:“阿姐!阿姐!”
害怕蒋贝说出事实,蒋珍匆忙挣脱他的手,快步踏上警车,留下阿爸阿妈和弟弟在原地惊慌失措地哭喊。
警车发动,小渔村被拋在身后,混乱的人群越来越远,蒋珍吊在嗓子眼的心哐当落地。可她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强撑的镇定最终支撑不住,瘦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蒋珍想要擦脸上的泪,手抬起的瞬间,紧锁住的手铐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她要面对什么……
蒋贝和阿爸阿妈在混沌中度过了几天,村里不断有人来他家打听情况,有人安慰,有人叹气,有人狠狠将董军骂上几句。阿爸一夜之间白了头,阿妈没日没夜地流眼泪。
不清楚阿姐那是什么情况,蒋贝一遍遍去派出所询问,然而几天了也没能见上蒋珍一面,后来办案的警官才松口告诉他,有好心的律师在帮忙辩护,他们耐心等结果就行。
蒋珍被董军侵犯,挣扎中拿鱼缸砸中他的头部,属于正当防卫致人重伤,虽然不用负刑事责任,但蒋珍的生活还是从此走向岔路口,即使是董军的错,□□未遂,在他人眼里蒋珍也不再是个干净的女孩,不论她走到哪都会有人指指点点。
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听说了这件事后,蒋珍没法忍受漫天的流言碎语和别有意味的眼神,选择了退学,去了县城打工。
董军没有死,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遗憾,这个带给姐弟俩终生噩梦的恶魔,在经历了致命一击之后居然没有死,但伤到了大脑神经,从此说话含糊不清,没人能听得清他说什么,他多说几句口水就会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引得旁人嫌恶地转过头。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真的成了一个谁都不再提及,不愿理会的存在,提起他,众人会说,他糟蹋了那么好一个女孩,毁了人一辈子,他是自作自受,活该遭报应。
然而董军的老婆还是从县城回来守着他,一照顾就是十多年,直到他走了才完全解脱……
“有下车的没?”
司机的喊声打断了蒋贝飘远的思绪。
“有!”
车停下,他从一路颠簸的小巴车上下去,扑面而来的咸湿海风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蒋贝已经很久没回忆起过去这一幕幕,那是他一辈子不愿触碰的伤疤,他以为只要不去想就会淡去直到遗忘,但一切还是历历在目。
不过从前最怕想起的经历,哪怕只是片段都会让他浑身战栗,今天却能平静地回想,蒋贝脚踩在熟悉的松软沙滩上,心像此刻的大海波澜不惊。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就是忽然很想回来,想向这段将他长年禁锢的回忆告别。
蒋珍让他把这个秘密牢牢守住,谁也不能说,阿爸阿妈也不能,他当时年纪小,只知道要听阿姐的话,于是将这件事深埋在心底,谁也没说过,这是只有他和阿姐知晓的秘密,也是他一辈子背负的愧疚。
即使蒋珍对他说再多遍不后悔,她过得很好,蒋贝也无法原谅自己,他始终活在压得他透不过气的愧疚里。
阿姐的生活有了新的希望,那么难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自己也该走出来,面对新的生活。
他回到村口,经过一片破旧的老屋,曾经被何勇拽走挨打的旧木屋早已拆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又望了眼那场噩梦发生的地方,董军的家门窗紧闭,破落萧条,他走后他老婆便带孩子离开了,她在这抬不起头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对董军的所有感情和责任都已经尽到。
冬日的阳光洒落海面,跟随海浪的起伏闪烁温柔的光。蒋贝沿海岸缓缓走着,在松软的沙滩上留下一排整齐的脚印。他蓦地驻足,弯腰在沙砾间捡起一枚小小的贝壳。
贝壳在海岸边很常见,但这颗在暖光下闪着光。蒋贝举起这枚贝壳向着阳光抬头端详,下一秒整个人就顿住了。
穆行出现在宽广的海岸边,与无尽的海岸线融为一体,他在阳光下微笑着和他招手,张开双臂等着他。
蒋贝心口震颤,眼眶发热,张开臂膀朝他的他奔去……
两个人相拥在海风中,蒋贝仰起头,将眼底的水雾慢慢散去,问他:“你怎么在这?”
穆行的声音伴着海浪在耳边响起:“想你了。”
之后,他们并肩沿着海岸缓缓而行。远处一排排老房错落有致,村里的年轻人都去了外面讨生活,在这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在自然减少,小渔村透着说不出的落败,又像是只有画里才有的另一个世界。
蒋贝带穆行来到老屋,房门落上的瞬间就被穆行裹进怀里。蒋贝回抱他,阳光洒在他向阳的房间里,落在他温和的脸上,他的眼里映着从未有过的热切光彩。
穆行简直要沉溺在这深海般的眸子里,他捧起蒋贝的脸注视着眼前人,两个人的眼中嵌着彼此。
深沉而漫长的一个吻,像坠入深海,像狂风裹挟,蒋贝无法抵抗,只能抓住每一丝缝隙大口地呼吸。
穆行手掌的温度让他不由颤抖,他极力控制,还是止不住本能的反应,身体多年来的抵触已然根深蒂固。
穆行将蒋贝的脸扳向自己,用无尽温柔的目光注视对方。面前的人垂下的眼角带红,紧咬的唇在齿下泛白。
一想到这些年蒋贝都独自忍受着痛苦和挣扎,穆行的心便发紧发疼,他必须让自己的爱人走出阴影。他的指腹摩挲蒋贝的下颌,浅浅印上一个吻,说道:“你十二岁经历的事我知道了。”
蒋贝的身体因着这句话陡然僵硬,下意识想别过脸,可脸被穆行牢牢捧住没法躲藏。
“我问了你阿姐,告诉了她你有障碍的事,她将一切都告诉了我。”他直视着蒋贝,目光温情而坚定,“都过去了,以后有我陪着你。”
压在心底的秘密被揭开,终于有人撕开尘封多年的束缚,蒋贝感觉到新鲜的空气和明亮的光线涌入心底潮湿发霉的角落……
穆行轻轻舔舐他脸上不断涌出的泪,像在擦拭一枚清脆无暇的贝壳,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哭吧,想哭就哭出来,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将自己困在里面,有我在。”
穆行说的每句话都烙进了蒋贝心里,留下恒久的印记。他不再抑制自己,放声哭了出来。
十二岁那年他害怕阿爸阿妈发现异样,更担心阿姐为他做的所有牺牲白费,他没敢哭,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
此刻的蒋贝像当初的那个少年,他经历了突如其来的一场噩梦,他无助、惶恐、害怕绝望,还有对阿姐最深的愧疚,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汇聚爆发……
蒋贝从胸腔发出低吼,他恨董军,但这个可恶可恨又可怜的人苟延残喘那么多年后带着他犯的罪恶去了。
他恨当年懦弱的自己,让阿姐担起一切,然而阿姐凭着她的坚强一步步挺了过来。
他恨自己一直困在不堪的回忆里走不出来,他总以为他很坚强,现在却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懦弱。
穆行默默抱住哭的像孩子一样无助的蒋贝,没有言语,只有坚实温暖的怀抱。
哭声渐渐变小,蒋贝的情绪慢慢平静。
穆行的温柔细密又绵长。蒋贝第一次真正卸下心里的防备,从未被人触碰的身体因穆行的每一次触摸带起细微颤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仿佛没了概念。
瘫在床上的蒋贝浑身无力,他没有任何经验,但穆行却好像得心应手,做得很细致小心,他们的第一次蒋贝并没吃多大苦头,不过不适还是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