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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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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蒋贝语气淡了下来,林医生适时转移了话题,“你清楚自己对哪些亲密接触有抵触吗?或者说,亲密接触到什么程度会让你有不适?”
蒋贝思索了几秒后回答:“亲吻和拥抱可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能接受亲密接触的?”
蒋贝以为小时候的阴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褪去,那之后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偶尔会做噩梦,他觉得这件事对他再没有其他影响,所以他接受了赵林瀚的交往请求。
“和当时的男朋友交往后发现的。”蒋贝低下头答。
“怎么发现的?”林医生的口吻像清风和煦,不带任何压迫和强势。
“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不过只有最简单的拥抱和亲吻,每次他想进一步的时候,我都会本能的抗拒。”
蒋贝停了会,似乎在努力回忆,“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我晚上照顾他趴床边睡着了,他将我抱上床,后来我迷迷糊糊感觉不对劲。”
“他在脱我的衣服,抚摸我……”蒋贝的眉头紧皱,“我当时觉得浑身都在抖,胃里一阵一阵的翻腾。”
蒋贝咬着牙停住话,林医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平静下来,才试探着问:“你有过这种难受的经历?”
就像被这句话打了下,蒋贝脑中的一根线猛然断了。
“是的。”他有过这种经历,所以害怕,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场景,自己被压制着,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令他浑身发抖,他暴露在那人眼前,他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去死,那双粗糙的手贪婪地抚摸他,他恶心得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吐,却被堵住了嘴……
内心最深层的惧怕卷土重来,蒋贝脸色霎时苍白。林医生的话在耳边又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漂来:“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蒋贝那时还小,对这种事懵懵懂懂,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他感到绝望和耻辱,他想自己要完蛋了。
蒋贝大脑一片混乱,嘴唇呐呐出声:“12岁……”
这几个字一出口,附着在皮肤上的恶心感又一次深刻袭来,他没法忍受。
“对不起。”蒋贝丢下这句后猛地冲了出去。
他一直跑了很远才停下。
今晚特别冷,蒋贝将脖子埋进拉高的羽绒服立领里,还是能感觉到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他下意识将头抵得更低。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寒夜的街道,天太冷了,大多数店铺都关了门,还开着的店铺即使放着热闹的音乐也鲜少有人光顾。
穆行给蒋贝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接,蒋贝刚离开咨询室林医生就给他去了电话。每次结束林医生都会将情况告诉穆行,只是这次还没结束就来了电话。
“事情有了进展,但也卡在了关键点上,蒋贝应该是12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到现在也没勇气面对。要完全战胜心里的障碍,还得先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行,不过蒋贝反应太大,需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挂断前林医生再次叮嘱了一遍穆行,“不要逼得太紧,合适的时机再问。”
放下手机,穆行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敲打了几下,他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你在哪?我来找你。
没有回复,穆行又接连发出几条。
——回去了吗?
——我很担心你。
刺骨的冷风渐渐让蒋贝冷静下来,无尽的失落和失望在心里滋长,他以为自己在慢慢走出阴影,然而阴影始终如影随形,他也许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口袋里的手机停止了振动,蒋贝知道是穆行打来的,却没有勇气面对他。
手机又连着短暂振了几下,蒋贝抬起冻得通红的手,点开微信语音。
“我很担心你……”
穆行担忧的声音传来,蒋贝的眼底更红。这是他的事,不该让穆行这么担心,他尽量平复起伏的情绪,清了清有些嘶哑的嗓子,用故作平静的语气回复。
——我没事,给我点时间,我想冷静几天,想好了联系你。
那边没有马上回复,蒋贝盯着聊天框的“对方正在输入……”,十来秒后等来穆行透出无奈的声音。
——不要有负担,心理咨询以后不去了,不想记起的事就不要去想了,我一直在你身边,天冷快点回去,不要感冒。
一点一点的暖意随着他的话语又重新灌进冰冷的身体,蒋贝答:“好。”
这个晚上还是太任性了,平时再养生也经不住在冬夜里猛灌冷风,回去后蒋贝便有轻微发热,好在及时吃了药闷头大睡,感冒没有发展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蒋贝下班后都闷在宿舍,哪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干。
蒋珍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蒋贝有点意外,除了节假日和特殊的日子,阿姐平时很少联系他,家里店里一堆事,阿姐每天都是忙碌的。
担心家里出什么事,蒋贝立即接通电话:“喂,阿姐。”
“小贝。”蒋珍的声音不稳。
蒋贝更加担心起来:“怎么了?”
“他死了。”蒋珍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很低,语气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他死了!”
蒋贝呼吸一滞,他当然明白蒋珍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是这个恶魔带给他一辈子走不出去的梦魇,还毁了他阿姐的一生。
寂静的房子里仿佛能听到眼泪一滴一滴跌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蒋贝其实很少哭,每次即使把眼睛憋得通红他也坚决不让泪水掉下。
那头的蒋珍努力调整好气息:“小贝,放下过去吧,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不要觉得对不起阿姐。”
可蒋贝还是摇头,“阿姐,是我对不起你,你不应该过现在这种日子,你本来不要这么辛苦的,”他一哭就有些收不住,终于在阿姐面前不再逞强,“都是因为我,都是我……”
蒋珍心疼极了,“他死了,小贝,答应阿姐,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
蒋贝努力控制住眼泪,回道:“好,我会的。”
为了让他开心,蒋珍还说了很多事情,她说看中了一家商铺,等过年蒋贝回去了一起去看,觉得合适就盘下来,爸妈身体依然是老样子,爸的风湿越来越严重,妈总是睡不着……
蒋贝答应放了假尽早回去。挂断电话,蒋贝心里空落落的,只有一个念头像火苗一样蹿起。
想见穆行!
小树今天玩累了,穆行早早将他哄睡着,在房间擦着还没干透的头发盯着屏幕。
电脑页面上是林医生发过来的一些心理干预资料,蒋贝最近的情况可能会对心理咨询有抵触,不能来的这段时间穆行可以辅助治疗。
手机在桌上振动起来,穆行瞥了一眼,第一时间接起,“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蒋贝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
“我在家,出什么事了?”穆行急道,“我马上过去!”
“能陪我喝酒吗?”
“……”
穆行套上外套立即出了门。
最近的雪断断续续,停了两天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撒下,落在蒋贝的发梢和鼻尖。
穆行的身影快速地由远及近,温暖的怀抱将他整个人圈住。
他们已经几天没见,穆行担心蒋贝的心理状态,松开抱紧他的双臂,将目光落在他脸上,看到蒋贝眼里含着笑意,他悬着的心才敢落下。
蒋贝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喝?”
穆行牵着他到云顶咖啡,径直走进包间,服务员送进几打啤酒后退出去关上门。
门关上的一刻,穆行一把将蒋贝拽进怀里,猛吸了几口他干净清爽的味道,低声说出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心理咨询。”
“我没事。”蒋贝摇了摇头,说,“我想喝酒。”
穆行第一次见蒋贝喝酒,本以为他喝不了多少,没想到他一瓶又一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知道自己的酒量,穆行只抿了几口。
“好了,你喝够了,今天怎么了?”穆行伸手去拿蒋贝手里的酒。
蒋贝倔强地将酒瓶搂在怀里,任穆行怎么抽也拿不走。
“我从来没这么喝过,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蒋贝睁着微醉的眼扫了眼桌上,五六个空瓶子横七竖八倒着,“我还挺能喝啊!你看我一点没醉。”
穆行没再阻拦,蒋贝是个理智克制的人,难得一次放纵他只要护着就行了。
蒋贝醉得不轻,穆行醉了是不省人事,蒋贝是胡言乱语,开始时只是望着穆行傻笑,后来变成哈哈大笑。
一旁的穆行安静地陪着他发酒疯,蒋贝一贯平静温和的神情因为外泄的情绪有着别样的风采,眼角弯起弧度,脸色漫上绯红,连唇色也更艳了,穆行喉头滚了滚。
笑着笑着蒋贝没有预兆地流下眼泪。
“他死了!”穆行听到蒋贝嘴里含糊的话,“哈哈,他终于死了……”
穆行心中震动,没有追问蒋贝口里的“他”是谁,只将笑着抽泣的人紧紧揽入怀中。
等将情绪宣泄完,蒋贝抬头望向穆行的眼神发亮。
“带我去你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