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拥抱的恋人》山上风下

19、夜话

　　正望着手机出神，穆行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蒋贝一秒回神，这么晚该不会是小树出什么事了？他赶紧接通，“怎么了？”

　　“没事，”电话那头穆行的声音稍显犹豫，“你……睡了没？”

　　蒋贝松了口气，“还没。”

　　“能出来下吗？我想找个人说话。”听出穆行声音里不同于往常的落寞，蒋贝问道：“你在哪？”

　　“长椅这。”

　　挂了电话，蒋贝快速套上外套跑下楼，在上次穆行醉倒的长椅这见到了他。穆行背靠着椅背，一双大长腿懒散地伸直，身边还放着几罐啤酒。

　　蒋贝有点惊讶地开口：“怎么喝酒了？”

　　穆行闻声抬头，蒋贝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他抬手递给蒋贝一罐啤酒，说：“来一个？”

　　蒋贝并不想喝，只是伸手默默接住了，问他：“出什么事了？”

　　穆行笑了笑，眼神却是蒋贝从未见过的落寞，“没什么，我没喝多少，喝多了还得你扛回去，我可不想再挨一次耳光。”

　　“知道就好。”

　　蒋贝在长椅另一边坐下，穆行今天心里有事，他既然不想说他也不多问，只是静静坐在他旁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北方夜晚的空气干燥凉爽，显得月亮的轮廓分外清晰。

　　穆行也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长长舒了口气，像卸下什么包袱似的说道：“我今天见了一个人。”

　　对于穆行的突然开口蒋贝并不意外，他回过头看向他表示自己有在听。

　　有些事憋在心里太久会腐败生锈，穆行从不向人倾诉苦闷，他习惯将这些糟心事封存起来，不让外人窥探，但在心里憋得太久，痛苦会生根发芽成倍生长。

　　他突然想找个人倾诉，就走到了这。他朝蒋贝望了眼，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结婚吗？”

　　蒋贝记得穆行和他爸对峙时说过不会结婚，好像和他父母的婚姻有关系，不过他无意打探穆行的隐私，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

　　“你见过我爸吧，就是那个来抢小树的倔老头，别看他现在挺气派，他年轻时就是个县城小公务员，当年他有个机会借调到省上，被省里一个高官的女儿……也就是我妈看上了。”穆行苦笑一声。

　　“我外公觉得他出身普通没前途配不上我妈，但架不住我妈喜欢，就向穆志强许诺如果他和我妈结婚会助他一臂之力。”

　　穆行脸上的神情带上嘲讽，“穆志强这个伪君子，他在县城有个未婚妻，两个人读书时就在一起，他根本经不住权利和金钱的诱惑，就这么抛弃了曾经的爱人娶了我妈……”

　　蒋贝安静听着这段往事，对于穆志强的选择他不认同，但凭他的出身和人脉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达到今天的地位和成就，那是他唯一的机会，很多人都会做这样的选择，所以他也无法做出评判。

　　穆行陷入更深的回忆里，继续说着：“其实刚开始我们一家还挺幸福，穆志强娶了我妈，我外公说到做到，一路对他扶持提拔，让穆志强一步步走到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高位，也许是出于感激，或者是畏惧我妈娘家的权势地位，穆志强对我妈很好。”

　　穆行一口喝光手里剩下的酒，将手中的空罐用力一握，脆弱的易拉罐被挤压成扭曲狰狞的形状。

　　“我十岁那年，穆志强觉得自己地位已经稳固，我外公早就退休没什么好顾及的了，居然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曾经的爱人，打听起她的情况，那个女人倒是对他一片痴心，被他抛弃了后没再嫁人，一直等着他。”

　　穆行嗤笑一声，像在嘲笑那个女人的痴情，为了穆志强这样一个为了一己私利攀权附势的人白白耗费这么多年青春。

　　“知道那个女人一直等着自己，穆志强于心不忍，将她悄悄接了过来安置好，一有机会就去和她厮混。”

　　蒋贝看到穆行眼底浮现怒意。

　　“纸包不住火，我妈还是发现了穆志强和那个女人的私情，她一直以为自己和穆志强很恩爱，儿女双全，家庭美满，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象，她崩溃了，我妈的骄傲不允许她撕破脸皮将家里的丑事散播出去，她把所有的怨恨都撒在了穆志强身上，她坚决不离婚，她要占着妻子的身份，不给那个女人任何出头的机会，但她又不能继续忍受穆志强对婚姻的不忠。”

　　穆行停顿片刻，“他俩后来还是分开了，我妈把对穆志强的怨恨和愤怒都迁移到了我和我妹身上，她不愿意看到我们，她搬了出去，如果有必须要她和穆志强出席的重要场合，她还是会和穆志强一起配合着在众人面前表演家庭和睦的戏码。”

　　穆行仿佛看到了十岁的自己，他那时候个子已经很高，脸却还带着稚嫩，虽然不喜欢参加酒会，但他不敢忤逆穆志强的安排，他穿着精致的小西装，脸上有着紧张和兴奋，因为那天能看到妈妈。

　　他已经很多天没见过她，他和穆菲都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只知道那段日子爸妈总是争吵，从来都温柔的妈妈变得歇斯底里，将一切能拿得动的东西都杂个粉碎，家里一片狼藉，穆菲还因为没打扫干净的碎片划破了脚。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终于结束，然而他们的妈妈也跟着消失，穆志强本就不苟言笑，穆行壮着胆子去问妈妈去了哪里，穆志强朝他发了火，不许他再问。

　　那天他和穆菲从学校回来，穆志强让他俩穿上礼服，告诉他们晚上的酒会很重要，不许出差错，见到妈妈不许有任何异样，兄妹俩懵懂地点点头，因为要见到妈妈而高兴。

　　日思夜想的妈妈终于出现，她挽着穆志强的手，和从前很多次参加酒会一样，两个人并排和人碰杯交谈。穆行忍不住上前叫了声妈妈，李如瑾望着他笑了，眼里却是一片冰冷，不着痕迹地拂开了他伸向她的手。

　　如坠深渊的穆行踉跄着跑开，他蹲在温泉池边哭了很久，直到酒宴结束，穆志强铁青着脸找到他，回去后穆志强大声质问他为什么突然跑了，却没问他怎么了？去哪了？这么冷的夜有没有冷到？

　　之后穆行发起了高烧，迷糊中穆志强和李如瑾都对他不理不睬朝他远去，任他怎么哭喊追逐都换不回他们的一个转身。

　　穆行从没生过那么重的病，整整昏睡了三天，醒来后穆行就变了，他怨恨起穆志强，不再任他摆布，也再不去找李如瑾，只是对穆菲依然很好，甚至变成过度的宠溺……

　　回忆历历在目，却终究已经过去，穆行侧头看向蒋贝，“所以说，婚姻是最虚伪的，两个不爱的人也可能因为利益绑在一起。”

　　他不是话多的人，将深藏的秘密托盘而出后，突然就有种酣快淋漓的感觉，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缓缓落下，心情似乎没那么糟了。

　　蒋贝是个很好的听众，他默默听着穆行说话，偶尔回应一声，眼睛始终专注地望着对方，表示在很郑重的对待这个话题。

　　“你今天见的人……是你母亲？”察觉到穆行今天的异样和他妈妈有关，蒋贝轻声问道。

　　穆行很轻地点了下头，说：“她今天约我见的面，我都忘了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了，我总以为她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但今天看到她，我发现她老了，脸上有了很多皱纹。”

　　他摁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将笔挺的西裤揉成一团。蒋贝伸手按了按穆行过于用力的手，让他放松，算是安慰。

　　“她又像很多年前那样温柔了，她说她现在每天吃斋念佛已经放下很多事情，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对我和我妹犯下的错误。”

　　“穆志强告诉了她小树的事，她觉得对女儿太过亏欠，想起她做外婆的责任，她说她想见小树。”

　　蒋贝已经将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收回，问他：“你的意思呢？”

　　穆行无奈叹了口气，“我能怎么样？她毕竟是小树的外婆，我对她有再多怨恨是我的事，小树需要更多亲人的关爱，我只是心里郁闷，想找个人说说话。”

　　他垂着头，宽阔的肩膀跟着耸拉下来，是不曾在他人面前露出的脆弱模样，蒋贝感到了心疼，他一手揽过穆行的肩膀拍了拍，这是个男人间很正常的安慰动作，蒋贝告诉自己。

　　然而穆行突然转身抱住了他，蒋贝整个身体都瞬间僵住，他和穆行离得那么近，穆行的头发坚硬的像小刺扎着他的皮肤，扎得他的心跳不受控制。

　　还好穆行很快松开，笑着揽过他的肩膀说：“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感觉好多了。”

　　穆行只是谢谢他的陪伴，这只是没有任何他意的一个拥抱，蒋贝的心跳却还在疯狂叫嚣。

　　一团云雾挡住月光，月色蓦地暗了下来。

　　气氛蓦地有些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