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视角》打辩论

5、第 5 章

　　阿嚏！
　　男人打着喷嚏。

　　女孩掰断香肠。女孩把香肠和料包投进泡面桶。女孩像调罗宋汤似的用塑料叉在桶里画着圈圈。
　　“嗯？”她穿过腾腾热气，征询意见似的向男人抬起眉。
　　男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藤椒味的啊。他想。
　　“阿——嚏！”

　　两分钟后。男人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叉子是怎么到自己手里、女孩又为什么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他。
　　他吞了一口口水，女孩也吞了一口口水。
　　仿佛被某种强大的魄力按住脑袋，男人默默低头、吃了一口。小香肠在齿间弹开，咯吱一声，喷出一股咸暖的汁。

　　“怎么样？”女孩大眼汪汪望着他。

　　“咸了。”他客观地说。随着女孩的嘴角颤抖了一下，她的目光也泄气地下滑……“不过挺好吃的。”男人忙不迭咬了一口面，结果被烫得直哈气。像是火在烧他。

　　女孩刚才跑去店门口“破案”，鞋和袜子泡透了，难受得两脚在地上轮番抬起。她想把袜子脱了，但扽了几下都秃噜回去，湿糊糊的袜子紧紧箍着小腿，像一张蛇皮。女孩背靠着墙好保持平衡，抬着腿，双手揪住蛇脑袋死命往外蜕……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她慌张地抬起头来：
　　“你别看哦。”

　　男人丢给她一包纸巾，又放了一些钱在柜台上。女孩大方地用了，把脚擦干，然后一屁股坐进男人的军大衣，顺理成章把腿也伸开，张张脚趾抱住了膝盖，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警察会把门砸开嘛？”
　　“这是卷帘门，砸不开。”
　　“那他们会把门锯开吗？”
　　“锯坏了会被投诉，消防员才用锯。”
　　“那他们怎么开门呢？”
　　“联系开锁师傅。”
　　“喔。”

　　女孩不说话了。只那一会儿，她静静地坐，他静静地吃，夜雨和虫鸣只是为他们循环拼接的背景，周而复始，了无痕迹。

　　然而魔咒终究被打破了，那一刻过去了。男人放下了泡面桶，女孩抬起头。时间已经过了三点一刻，警察还是没有来。

　　他们的推理错了吗，或者……男人看着女孩，由心底而生的冰冷包围了他。

　　这个晚上，还有第二个巧合吗：

　　在店员逃出便利店后，又遇到意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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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下。”女孩发现男人想往货架后走，用身体拦住他。没成想，“你在那边坐一下，”男人努努嘴，大言不惭，“我马上过来。”

　　“不要，你解释清楚。”

　　“可能出事儿了，没这个时间。”

　　“那不是更该听我的了吗！”

　　刚刚，女孩兴冲冲来找男人，指着天花板上闪烁的小点。那光点一明一灭，像一只猩红的眼睛。
　　是烟雾报警器。
　　“你把我托上去，用打火机熏一熏报警器，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她说得没错，他根本没想到还有这招，但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你坐一下，”男人闭口不答，像极了她刚见到他时的样子，“在那边等我。”

　　“不。”女孩明确表意，像小鹿一样瞪大的眼睛里几乎闪着一层橙色的光圈。她很讨厌他这样：“你要么解释清楚，要么听我的。”

　　男人转身向另一边的货架走去。

　　“你根本不是乞讨者吧？”女孩冲着他的背影喊出来。一针见血，一刀两断。
　　“没有乞丐会像你这样、这样……”她急得直扣手指。
　　男人抬抬眉，“聪明？”
　　“……没有乞丐会有那么多整钱，又那么干净；你是从外套里掏的钱，却又把外套扔在了地上，说明根本不在乎钱；而且刚才你做了这个动作吧……”女孩抬起手腕，“你平时是戴手表的吗，今天摘掉了？”就因为她是个小孩，他甚至都不费劲装一下——“你为什么要穿成乞丐的样子？”
　　“最最奇怪的是，被关起来了，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找手机吗？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带？”
　　“……”
　　“你的第一反应不是报警也不是找人救，而是自己想办法……什么人才会这样……你到底是谁？”

　　男人的脚步停住了。问题，又是问题。她的问题问不完吗。从很早他就注意到了……这孩子有股魔力，能把别人都拖进她的节奏里。

　　“‘只要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回答你的。”他只是微微偏头，余光里的女孩就倒退了一步。他分明是在说：不然就一边老实呆几分钟，成交？

　　“什么问题？”女孩立刻挺起胸膛，默许了这场交易。
　　男人就知道她会这么问。

　　“你又是谁？”

　　女孩站着不动，男人以为她没理解，重复了一遍：既然你已经开了头，那我们就来研究研究“你是谁”这个问题。
　　你家住哪儿？男人瞥了一眼女孩握在手里mp3，苹果绿的ipod nano五代，那可不是一般家庭的孩子能接触到的东西。
　　xx轩、xx山庄还是xx嘉园？男人数出周围几个高档小区的名字，像报菜名那么简单流利。雨这么大，她不可能走了很远。
　　“你的包，”男人不给女孩反应时间，“那么沉，收拾了很久吧。”女孩的心猛地一沉，目光飞快滑向店子一角、几乎已经被遗忘了的书包，仿佛下一秒男人就会抢走它：“里面装得什么？”

　　“嗯，你说对了，我不是流浪汉。但我可以保证，流浪没那么容易。你不知道外面都有什么。”
　　“我知道你听说了，附近出过事儿。”
　　“有人被杀了。就是半夜在这附近被杀的，凶手现在还没找到。”他的语调纹丝没变，女孩却觉得那声音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好像粉笔斜着划过黑板，钢针插进指甲和肉的缝隙。

　　“你不怕流氓、你比变态更聪明……但你能保证每次都不犯错吗？”

　　男人没有向女孩转过身去，他背后是章鱼触手一般蔓延的沉寂。

　　男人偃旗息鼓了，他本来无意吓她。“你爸妈呢，他们都不在家吗。”他放缓了语气，但转瞬才意识到这可能才是女孩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出乎男人意料的是，回应立刻传了过来。声音有点怪，好像说话的人喉咙里揉了沙子……但还是答得一本正经：
　　“其实……我爸妈都死了，我得了垂体激素紊乱症，只是看起来像小孩，实际已经三十多了。”
　　“……”。男人低下头，做了个介于微笑和耸肩之间的动作。女孩说得是最近的恐怖电影里的情节。
　　“试试孤儿院，也许会有丧子的夫妇去那儿找你。”

　　男人接了她的梗，女孩听到了，但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歪着头，深深地、审慎地望着男人的背影，仿佛在做什么精准的考量和设计。
　　接着，女孩把脑袋正过来，懒洋洋慢悠悠、像坏了的机器玩偶似地回答了他更早时候的一个问题：
　　“他们从来没回来过。”

　　“我知道你说的案子，死的是个乞丐对吗。我觉得他很可怜，像电影里的爸爸。他被捅第一刀的时候音效太闷，我还以为是一只皮球打到他背上；喘息和呻吟声好大，我都不敢相信是幕后配音。然后第二刀来了，在胸口；第三刀……”

　　男人无法回应女孩的话，他从来都不擅长。他想说会和她爸妈谈谈，但眼前仿佛出现了女孩透明闪烁、带着诘问的眼神，“为什么”。为什么，有什么用呢？他想说，下次她再想在大半夜出门的时候可以打他的电话，但凭什么，他是谁，他又能管得了几个人呢。

　　“你休息一下，”最终，男人笨拙地说：“在那边等我。”
　　“马上就带你出去。”他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