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入非非》千本木

9、清汤

　　彦湛杉的西装袖子上溅满了油滴，他好像没看见一般，稳稳接下来了盘子。

　　等放下盘子，转过身，他看着旁边的凌栎。
　　他面色不改，内心却在翻腾：如果为了考核布局的话，这也拼过头了吧。撞了门不要紧，这可是油水锅。

　　顾不上什么考核了，他一脸严肃，盯着凌栎的手问：“你没烫到吗？”

　　凌栎手心手背儿翻了一遍，她摇摇头，“我没事儿。”

　　但她转过头看了眼彦湛杉一身精良西装，袖口上已经明显染上了红色的油渍。

　　“这、袖子上的油渍，我帮你擦一下吧。”说着凌栎慌慌张张从桌角边抽出来了几张餐巾纸。

　　秋爽刚刚动作有些愣，这下也是怔住了，她在心中尖叫：栎栎，别拿纸擦，你男朋友这身西装我看过我们柔道会长穿过。她记得有队员说过，这个牌子昂贵的一只配套袖扣都要上千。

　　凌栎抽出来几张餐巾纸，又顺手打开了一包湿毛巾。

　　等她再一转身，彦湛杉的外套已经脱掉了，只身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依然坐得笔挺，凛然庄重。

　　“你的西装……”凌栎张了嘴，才注意到，彦湛杉的西装外套已经被他卷成了一卷丢在了脚边的行李架子上。

　　江洋停下了手里的刀，扬起嘴角跟着随意附和了句，“没事儿，这常有的事儿，回去一干洗就掉了。”虽然他心里很清楚，彦湛杉不会再穿这件衣服了。

　　落入火锅里的肉片眼看着在红色油锅里翻滚，已经九分熟，浮了上来。

　　江洋手里抱着个雕像，空不出手来。

　　秋爽大大咧咧地看着凌栎，有些歉意地说，“栎栎，你们先吃，我跟江先生学一下圆刀雕琢来修面部肌肉的方法。江先生真的好厉害。”
　　江洋丹凤眼眼角一挑，一个眼神儿，提示彦湛杉：抓紧时间，解决考核。

　　凌栎转了转中间的火锅道具，取下漏勺，先在红油锅里捞了几片肉，盛在了一个小碗里。

　　小瓷碗有些烫，她放下漏勺，两只手递给了秋爽，“你空不出手来，我帮你放这儿，好歹吃一口。”

　　“栎栎，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先不用管我们了。”秋爽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很自然的把凌栎帮她盛的肉碗拉到了眼前。

　　彦湛杉看凌栎又取下来了一只小碗。他猜到这是要帮江洋也盛一碗了。

　　他也不说话，虽然没亲自动手用过漏勺，但刚刚观察过凌栎的做法。

　　他照着样子，也捞出来了几片肉，一个漏勺也能让他握地动作矜贵优雅。

　　还愣着的凌栎，赶紧把手里的小碗递了过来。

　　彦湛杉把小碗安静地放在了凌栎眼前。

　　凌栎本来就是要盛给江洋的，正要双手端过去。

　　江洋眼皮一跳，长这么大还没看过彦湛杉给别人夹菜，他哪敢要。

　　他赶紧摆手拒绝说，“彦哥，你们不用别管这边，我也是喝了点儿酒，话多的好为人师，简单跟秋爽同学切磋下，空不出来手。”江洋低头示范了几下刀法，把雕像给了秋爽。

　　凌栎的一碗肉没送出去，又转过来，扬起脸看了看彦湛杉。

　　彦湛杉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她，只淡淡地说：“你吃吧。”

　　凌栎低下头时，还在心疼地惦记着彦湛杉脚下被卷成卷的西装外套，眼前已经放了两碗肉了。

　　凌栎本来就心虚，旁边这个交往了“三个月”的男朋友，此刻正给自己捞着肉，长这么大，离开父母的视线，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替她做这件事。
　　就算明知道是伪装，也难免会有一丝感动。

　　如果是平常，眼光犀利的秋爽一定会揪着她刨根问底。谢天谢地她带来了《沉思的马尔托斯》，全神贯注雕刻的秋爽是已经两耳不闻眼前事的状态了。

　　凌栎脑子里琢磨着台词，话到了嘴边，她却说不好这份矫情的感激。

　　只好，一张嘴，沾上香辣酱，连着把两碗肉吃净了。

　　她舔了舔嘴角边，发现旁边的男人并没动过筷子。
　　眼前两只小碗交替一样，刚空了一个，马上补上了新的。凌栎正要问：你自己怎么不吃？

　　一抬眼，就看见了旁边的男人，额角上已经布上了细细一层汗珠。

　　几颗小汗珠正在汇集，恐怕用不了一会儿，就会汇集成一颗晶莹大汗珠，眼看要落下来了。

　　凌栎不敢大声，有些担心秋爽听见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她软软糯糯地问：“到这个季节，火锅店把空调都调高了。真是很热。要不，你把领口的扣子解开来？”

　　刚刚系着领带，所以彦湛杉的衬衫扣子自然也扣到了领口。
　　凌栎的话，虽然声音不大，冲着他说的，他听见了。

　　彦湛杉没说话，站起身直接走开了。

　　凌栎咬着下唇，寻思着：是不是突然让人家解扣子，有些唐突了。

　　没过一分钟，彦湛杉回来了。
　　刚刚还是个扣子扣到了领口，一副让人不敢直视的禁欲高岭之松。
　　这一次，他把袖子规规整整地挽了两道，露出来了小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微微能看见一字锁骨，跟背脊一样笔直。

　　同时，一碗黑米粥放在了凌栎眼前。

　　一天没吃东西了，别一直空口吃辣的，喝碗粥。这句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

　　可迎上了娇小的脸庞扬起来对着他，黑色的眸子直直地看过来。彦湛杉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插了把勺子，把粥推给了凌栎。

　　人是回来了，也坐下来了，还只给她一个人带了一碗黑米粥。

　　凌栎舀了一勺，甜甜的米粥，跟到了嘴边的“谢”字一起咽了下去。

　　凌栎看着旁边的男人，刚刚额角的汗滴，明显被擦净了，只是耳鬓的发梢还湿着。捞了两回肉，又一层汗滴重新布满了他的额角。

　　两个人再继续沉默着，对面的秋爽又该提问了。

　　可是，别说是租来的男友，就算是真有个男朋友，毫无经验的凌栎也恐怕放不开矜持。
　　忽然，盯着盯着，眼前男人脸上的汗水，让她眼光灵动，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旁边的目光太灼热，太直接，若不是知道这是监考官一样来自考核员的审视，彦湛杉都会以为这一双漂亮娇媚的桃花眸子，这么盯着他，该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彦湛杉重新在锅里一点点儿加了盘牛肉，放下筷子才慢慢转过脸来，沉声问：“还一直看着？”

　　“不不不，我只是想到了我爸和我妈。”凌栎并没回避，反而这一次她微微笑笑，说起话亲切自然起来。

　　“你爸和你妈？”彦湛杉微微蹙眉。他平时没有接别人话的习惯。

　　凌栎先看了眼对面还入定着的两个人，转过脸来，轻声跟彦湛杉说：“是的。我小的时候，我们家也喜欢吃火锅。我妈告诉我说，她跟我爸谈恋爱的时候，我爸会一直一直不停地给我妈夹肉，自己不吃，只是看着她吃。”

　　“哦。”彦湛杉听到这很难有什么反应。

　　“我妈说，她那时候，一开始觉得是我爸太穷，舍不得自己吃。”凌栎说着说着，忘记了眼前的男人是个很大很大的花店长，穿着昂贵的西装了。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所以，我妈也不敢劝他吃。她只能慢慢吃，怕吃完了，还要再让这个男人破费。”

　　彦湛杉喉结轻抖了抖，只静静听着。

　　“后来，我妈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我爸并不是因为不舍得，也不是怕花钱。”

　　“那是什么？”彦湛杉本来没兴趣听别人编故事，竟是被眼前这女生的几句骗去了情绪，不自觉间提问起来。

　　他把脸转了过来，对上了娇小女生微微泛红的桃花眸子，想起傍晚画室里，角落里那个无助的女生，红着眼睛，被人辱骂着父母……他记下了那个落荒而逃的人，叫俞震。

　　彦湛杉几乎已经忘了这是考核了。

　　“我妈发现，我爸满脸都是汗。并不是因为紧张心慌，其实，只是他怕辣而已。”凌栎说着说着，嘴角边两个小酒窝都圆了。

　　彦湛杉把脸转了过去，绷直了嘴角沉声问：“那，后来呢。”

　　咳咳，对面的江洋突然咳嗽了几声。

　　“江先生，怎么了？是我弄错了么？”秋爽没抬头，握着刻刀问地小心翼翼。
　　“噢，没。你做的不错。因为你这个是西洋人，这里一般要用花刀或者星刀更容易表现络腮胡子。”江洋讲的都是基础手法。并不耽误他一只耳朵听着对面的话。

　　“后来，我妈就知道了，给了他一碗清汤。我爸喜欢清清淡淡，我妈无辣不欢。但并不影响他们感情很好。”

　　凌栎说到这儿，取过来一只小碗，换了个没用过的汤勺，盛了满满一碗菌汤，“你尝尝这个，很清淡的。”

　　汤碗有些热，她放下汤碗，搓了搓手，往彦湛杉眼前推了推，但盛地太满了。
　　被她急着一推，汤溢了出来，彦湛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凌栎的手腕：“你妈也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若不是他抓起了这只手，险些就被烫到。
　　凌栎悄悄将手抽了回去，微微垂下眸子，不再看过来。

　　咳咳咳，江洋没忍住，听不下去了，更不忍直视。

　　他刚咳嗽完，对上了秋爽转过来询问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说，“没事儿，是我喝了酒，嗓子有些不舒服。”

　　“同学，如果看西洋人物侧脸，我正好有个西洋艺术画展可以介绍给你。”说着，江洋还真掏出来了手机，两张二维码票。

　　“你拍两张照片去吧。”江洋没说要转送，一句话里有真诚也有狡黠。

　　秋爽很直爽，只顾着至诚道谢，“这个展会我知道，百企珍藏西洋画展，网票瞬间抢空，根本弄不到的。谢谢江先生。”说着，她拿出手机，大大方方地拍了两张照片去。

　　“没关系，刚好多了两张而已。你这个作品，之后就是精雕细琢了，但恐怕这四个字是雕塑人一辈子都做不完的事儿。”江洋客气地笑了笑。脸上肌肉抽搐，看着有些痛苦。

　　“彦哥，我来之前，喝得有些胃里难受，真坚持不住了，我想先回去。”江洋转瞬看着对面的彦湛杉，假意捂着胸口。

　　彦湛杉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单手端起汤碗，也不管汤还滚热得冒着白气，一口气喝完放下了碗，“走吧。”他顺手拿走了账单。

　　江洋忍住了槽多无口的心，直到把人推出了火锅店，再不说出来就憋过去了：“彦哥，你是不是忘了那个女的是考核员了？！”

　　谢谢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