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入非非》千本木

14、傲慢

　　彦湛杉对江洋的救火救急，已经习惯了。

　　他赶过去很快扳回了局面，但最近一年他已经不再代替江洋做全套协议。
　　正因为是好兄弟，所以，他不能每一次都代替他。
　　不然，跟毕氏集团里企图架空江洋的那些野心勃勃的股东们便没两样。

　　他不会跟毕叔一样，对江洋恨铁不成钢，一味叹息。
　　他在以他的方式，扶着这个整日苦哈哈却还言表笑哈哈的少爷。

　　离开了毕氏集团，时间还早。
　　彦湛杉刚要收起来手机却接到了一个诡异的微信。

　　【金主女友栎栎】：……
　　只有六个黑点儿。

　　上次是五块钱，这次是六个点儿。
　　上次是打五分，这次是打六分？？

　　彦湛杉只觉得这场考核太儿戏，他把手机踹进了兜里。
　　看着窗外路过的大巴，虽然还是【如果满意，请打五分】的广告，可是，他已经笑不起来了。

　　路过火锅店时，彦湛杉突然让司机停了车。
　　火锅店里的杂吵熙攘，各种糅杂在一起的气味，明明都曾让他厌烦。

　　彦湛杉不能容忍，自己会在一个火锅店里有盲区。
　　因为一顿火锅，他的考核评定就成了【高傲自大】？！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按着顺序，换着点过了所有火锅的锅底，记下了菜单上每一个文字，台子上每一款调料。

　　直到最后，只剩下一款限量锅底了。
　　服务员似乎已经记住了这个奇怪帅气的客人，她主动走过来问，“先生，还有一款锅底，牛油麻辣锅，需要帮您换一下吗？”

　　彦湛杉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魔怔了，他看着端上来的牛油麻辣锅，会想到那张漂亮的像个小妖精一样的脸上，两只眼角挂着泪痕，弯弯笑成月牙，跟他说，“我要吃火锅。”

　　彦湛杉对着锅底摇了摇头，他得说服自己，走进这个店里，只是为了了解“火锅”这个无聊的饮食而已。
　　绝无其他。
　　绝无！

　　恰恰这时，窗外一个披着银色西装的身影靠了过来。
　　只一眼就足够了：那是他的西装，他怎么会认不出来。

　　彦湛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考核而想多了，难道眼前出现了幻觉？

　　搓了把脸，他又看向玻璃窗。
　　隔着玻璃窗，依然看见窗外小小的脸颊冻得通红，鼻尖儿更是红得像节日里的圣诞小仙女。

　　理智告诉他，一定是考核。
　　除了考核，他想不通这个女人为什么总会刚好出现在他面前。

　　盯着外面看了几秒钟，彦湛杉抬手摸了摸玻璃：难道这扇玻璃是镜子吗。为什么窗外的女人敢直视着他，连视线都不躲开呢。

　　可是，看见了一双直勾勾看过来，却是通红的眼睛，他还是坐不住了。

　　彦湛杉站起身，走了出去。

　　此时，披着他银色西装的女孩儿已经挪着步子离开了橱窗。

　　夕阳洒落在繁华街头。

　　女孩儿拖着长长细细的影子走在前面，鹅黄纱裙刚刚遮膝，看见冻得通红的双腿踩在黄色银杏叶子上，在秋日余晖中被映地格外醒目。

　　彦湛杉大步追了过去，绕在了女孩儿的前面，拍了拍他自己的西装上衣。

　　凌栎的脚步停下了。
　　她深吸了口气，抬起眼帘看了看眼前的男人。
　　橘色的余晖，映在男人的脸上，一副平时冷酷帅气的脸庞，闪着暖暖的橘光光，仿佛多了几分温暖明朗。

　　可是，再帅气，又怎么样，跟她无关。
　　现在街上的人没人在意她，她也不需要这个男人来伪装成男朋友演给别人看。

　　凌栎勉强抿嘴笑了下，垂下眼睫，想低头绕开他，独自走开。

　　彦湛杉一步横过去，挡住了凌栎的路，沉声道：“吃火锅？”

　　嗯？
　　凌栎以为听错了。
　　不想吃。
　　什么都不想吃。
　　凌栎双唇抖地厉害，她没力气说出这几个字，摇了摇头，只想走开。

　　彦湛杉不明白，上午还开心地好像摘到了一排星星一样明亮的一双眼睛，为什么现在却是黯然失色，仿佛她丢掉了唯一的月亮。

　　“还穿着我的衣服呢，陪我坐坐。”彦湛杉不会求人，张开嘴没温度的几个字，就是妥妥的命令口吻。

　　凌栎闻言，低头瞥了眼身上的银色西装。
　　她眼角轻轻一扬，抬起下巴，敞开西装就要脱下来。

　　一阵猛烈的秋风来的及时，卷着落叶，眼看就要把凌栎单薄的裙摆一起掀起来。

　　彦湛杉上前一步，双手直接按住了西装的肩膀。
　　西装太宽太大了，他按塌了西装的肩头，隔着衣服握住的是凌栎的双臂。

　　凌栎身子一抖，低下了脑袋。

　　“高傲自大，是吧？你怎么想我都好。”脱了西装会感冒。彦湛杉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那几句考核评定了。“跟我进来。”

　　他拽着西装袖子，试图把人拉进店里。
　　但西装实在太不合适了，他再拉一把，就会拽着一只袖子把整件西装扯下来。

　　凌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了。
　　她没有办法跟眼前的伪装男朋友分享她的委屈。
　　不能哭，绝不能再掉一滴眼泪。

　　听见眼前的男人说什么“高傲自大”？
　　她还真没这么想，如果硬问的话，看着男人拽着衣服袖子，她轻轻抽动了唇角，声音不再发抖，微弱却是清晰，“你好傲慢无礼啊。”

　　彦湛杉扶了扶额角，好吧，好像是提前知道了考试结果，既然已经被宣判了。
　　【傲慢无礼】？他觉得只是再继续拉扯着衣服袖子，都对不住这四个矜贵的字。

　　他一只手握住了西装小臂，轻轻抬了起来。

　　垂眸对视上了结了一层冰霜的眼睛，这是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挑衅他：你这么傲慢，敢碰我吗？

　　在美术馆里，他亲口确认过，他今天也是“她的男朋友”。
　　彦湛杉最不怕便是挑衅，小小的考核，他有什么不敢的。

　　他什么话也没说，把手伸进了袖口，直接抓住了里面握成了拳头的手。

　　好凉！
　　就是个小雪球，又冷又软。
　　他握住的时候，一阵刺骨的冰冷穿透掌心，彦湛杉不自觉间心中一颤。

　　好暖！好宽大的手掌，把她的手完全包住了。
　　一股暖流从指尖流向全身。凌栎没忍住心尖一颤。

　　她眨了眨眼睛，半仰着头，看着淡紫色的落日云彩，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被握住了手。
　　不能哭，绝不能再哭了。
　　今天的夕阳再美也不能一直叹息，毕竟还有下一个朝阳。凌栎在心中用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

　　只是，“实力不够没关系。男朋友有钱也行……”这句话像是带着魔咒，深深刺在心头。
　　无论她多努力，都没法把它抛出耳畔。

　　彦湛杉不知道是不是跟江洋待久了，脑子里这会儿反复都是江洋嬉笑调侃的话语“第一次跟这么清纯一个女孩儿牵手时，要体恤的心动了吧。”
　　没有，他必须告诉自己，这是在考核！
　　他觉得肯定是疯了，第一次主动拉上了一个女人，竟然是明言骂他“傲慢无礼”的考核员。

　　走出火锅店就是几秒钟十几米的路。
　　可是走回去，似乎这十几米让他好像走了半辈子。
　　仿佛他真的是握着小雪球，小雪球被他暖化了，手心里湿漉漉的。

　　凌栎使劲儿咬着下唇，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牵着手。
　　开始明明好冷，要冻僵了的手，却不知不觉中，伸开了握紧的拳头。
　　被这个男人攥着，捂着，没几步的路，手心里竟是冒出了汗水。

　　明明可以甩开的，她却是忘记了一般，任由他拉着，跟他进了火锅店。

　　再次回到火锅店，彦湛杉已经不是初来乍到的彦少了。
　　在这里呆了两个多小时，他已经熟练到不用低头，就顺手拿起了一条毯子。

　　把凌栎送到座位上，才松开了手，他把毛毯放在了她的旁边。

　　他转身去盛碗热热的红豆粥回来。
　　一转眼，凌栎的眼前已经是热茶热粥，旁边暖暖的毛毯了。

　　想想前几天还因为被讹诈了三千块心痛了一晚上。
　　这么一看，眼下就算不是演给别人看，三千块租上一个男朋友，还是物有所值。

　　可眼前的男人就是傲慢无礼。
　　从进了门，一句话也不说，连火锅酱都替她调制好了，就这么闷声搁在她眼前。

　　只是，同一张帅气的脸，跟上个星期那个点单时，看着窗外要“黄色锅底”，不接地气的男人似乎换了个人。

　　凌栎低头看了看，她眼前的调味酱，跟她上次来，自己调制的那一碗一模一样，连上面的几簇香菜花都不少。

　　她没食欲，本来什么都不想吃。
　　但呆坐着，只会让不争气的眼泪一次次涌上来。
　　她干脆拿起了筷子，低下了头。

　　牛油麻辣锅里的肉也捞到了眼前。
　　此情此景熟悉，却也不尽相同。
　　眼前的男人手法似乎更娴熟了。
　　此时，连火锅上面浮着的肉渍都被他撇地干干净净。

　　只是，跟上一次一样，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吃，坐在对面的另一个人，根本没动筷子。

　　凌栎看了看，这次不是双色锅，只有辣锅。

　　“你不吃吗？”凌栎轻叹口气，开了口，她把一只没动过的碗，推给了彦湛杉。

　　彦湛杉看了看对面的女孩儿，总算开口说话了。
　　虽然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凌栎似乎不是在布局，她好像真的很难过。

　　他从来不碰辣的，尤其还是这么通红的麻辣。
　　看了看眼前的小碗，他喉结轻轻抖了抖，但没推回去，他拿起了筷子。

　　他从容地夹起肉放进了嘴里，但下一个动作，就是捂住嘴，闷声咳嗽了几声。

　　凌栎看见对面的男人松开了捂着嘴的手，慢慢单手遮住了眉角。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一定此时不希望她看着他。
　　她懂，因为她也是，兜不住泪水的时候，她不希望被别人看见。

　　可是，这个男人是今天唯一见证过她的《月亮船》曾挂在展厅里的“男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此刻遮着眼睛似乎被辣出眼泪的男人，凌栎再也忍不住了。

　　“我的《月亮船》没有获奖，只是被放错了。”她终于说出了口。
　　随即，不受控的两行泪水泉涌一般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彦湛杉按了按眼角，透过手指的缝隙看见了对面通红的脸颊上，滑过两行泪珠的女孩儿。

　　他声音沙哑的不像话，轻咳一声，淡然回道：“《月亮船》，它不会被放错的。”

　　凌栎听到了。
　　可是，她坚信：这一次，她一定是听错了。

　　谢谢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