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入非非》千本木

12、入围

　　彦湛杉对凌栎的评画觉得饶有兴致，可是，他不习惯一个陌生男人跟在身后做教科书上的解说。
　　他勉强听着唐硕又讲解了两幅画，渐渐脸色沉了下来，

　　唐硕本来就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又是带着特殊考核员的身份，更是对彦总多了几分关注。
　　看见彦总脸色难看，他也不强求，毕恭毕敬地说，“彦先生，您带来的女士，见解独特，比我们业界内的人，鉴赏西洋画还要有趣的多，那我不打扰二位雅兴了。”

　　凌栎脸上有些惋惜的样子，彦湛杉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彦先生，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我就这里先告辞了。”唐硕不想得罪彦总，把话故意说得客气生硬，正要退一步。

　　“唐先生，我有个问题。”凌栎眨了眨眼睛，先微微仰起脸，抬眼看了看彦湛杉。

　　彦湛杉的气场总是太强，有他在的地方，不自觉间，周围的人都会向他低头。
　　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穿着他的衣服，天真无邪地歪着脑袋，他微微扬了扬嘴角，“你问就是了。”

　　唐硕这才接话，“什么事儿？”这次他连称呼都不敢乱加了。

　　凌栎有些紧张，声音很小，说：“我记得这里有一个展厅是要展出美院艺校学生作品的油画展，但这张简介图上没有说是哪个展厅。”

　　“噢。你说的是学生入围作品的画展吧。自然不会放在展示图的简介上。在一个小展厅，有些难找，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唐硕说话客气严谨，微微颔首，脸上的商业笑容刚好遮掩了心中窃喜。能有机会留下来，继续盯着彦总，他求之不得。

　　小展厅没在地图上的确难找，安排在西洋画展的最后，出口前面的地方会路过最后的小展厅。

　　唐硕打开员工通道把两个人带进了小展厅。

　　这个小展厅，跟其它展厅格局完全不同。
　　其它展厅为了保护名画，灯光幽暗，暗黄色灯光为主。
　　但这个小展厅，展示的都是学生们的作画，白色荧光灯全开，每一幅画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小展厅空无一人。

　　凌栎刚走进展厅就不动了。她站在中间入口处。眼睛仔细看过玻璃窗对面的一幅幅画，心中默数“……29、30。”刚好30幅画。

　　看见正中间的三幅画摆放的位置要高出其它作品，凌栎猜到了大概，心中喜悦，却又不太敢相信，她已经两只手紧张地渐渐握成了拳头。
　　她抬起宽大的西服袖子，指了指一圈画里，摆在最中间的三幅，连问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唐先生，中间的三幅画，摆放地比其它作品高出一截，是什么特殊意义吗？”

　　这边都是学生作品，唐硕看过这些入围画，是他跟工作人员聘请了几位艺术家一起选的。

　　唐硕看着凌栎手指的方向，正色回答道：“这次画展其实我们从上万件作品里选出来了这三十件。也在这三十件中精挑细选了三件，三十件入围，三件获奖。中间的三件是获奖作品候选。获奖作品会有企业赞助的高额奖项，当然比起奖金，有机会在京市轮展，对美院学生来说算一份殊荣了。”

　　凌栎听到中间的三件是获奖作品，后面的话，其实她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她双手在胸前抱拳，闭上了眼睛，眼角弯弯地仿佛是在祈祷。
　　就算是硬把嘴角绷直，也能看出来她是在努力佯装平静，实际上，嘴角高高扬起，右嘴角边的酒窝已经转成了一个小圈圈。

　　“冒昧问一句，你是有喜欢的作品？”唐硕脸上陪着笑了，却不明白眼前的女孩儿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开心。

　　“我没其它问题了。谢谢你。”她没直接回答。普通的对话，简单地道谢，却让凌栎谢地眼睛里笑出来了一朵粉色盛开的桃花。

　　唐硕识趣地冲着彦湛杉点了点头，身子微微前倾，后退着离开了展厅。

　　凌栎压低了声调，却是三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激动喜形于色，再也安耐不住，“中间那幅画旁边的《月亮船》，是我画的。我的画在那里！”

　　这句话唐硕听到了。他仔细又看了一眼中间偏右的入奖候选作品，《月亮船》。他记住了。

　　凌栎真的再也兜不住突然涌上来的生理盐水了。
　　明明一双桃花眸子还弯弯着，明明一只酒窝还浅浅浮着，可是，她笑着笑着竟是把豆大的泪珠顺了出来。

　　从小到大在作画上她早已获得过数不清的奖状证书。然而到了京市，这些都成了被尘封的历史，仅仅是一页页记载着过去的无力纸张。
　　进了美院之后，她等一个获奖的机会等地太久了。
　　其实，比起金灿灿的奖杯，和红色证书上的荣誉，企业的奖金，对于小县城走出来的凌栎来说，虽然听着庸俗却是来的实惠。
　　上一次错失十万奖金，让她心痛了好久。
　　这一次能够获奖，不仅仅是对她作画实力的肯定。入秋天凉了，她不能每天都在买打折染料，买沙板材料，她也好想要一件暖和的冬衣了。

　　她甚至忘记了，眼前的男人不过是她咬牙花费三千块租来的男朋友。
　　她冲着旁边的男人哭着哭着笑了，流着鼻涕在笑，一定不好看。
　　“那幅月亮船，是我的。最右边，还有我朋友秋爽的，就是这幅《大漠红月》。”凌栎光顾着手指着挂在高出的话，完全没看脚下的台阶。

　　转身指到秋爽的画时，她一脚踩空。
　　还没扑出去，就被旁边的彦湛杉一把拽住了西服袖子。
　　没等凌栎反应过来，彦湛杉已经把手松开了。
　　幸好是旅游鞋，脚下踉跄之后，她重新站稳，轻轻一声，“哦。”

　　彦湛杉看着这个五官秀逸神情质朴的女孩儿满脸挂着泪花，哭起来娇嗔地告诉他，那里有她自己的画，像是等着表扬的小女孩儿。
　　可是，脚下却敢冒然踩空，随即一个意味不明的象声词……他很想忘记这个女人还在秘密考核他，不愿意再去想哪一段是戏。忘了那个考核，哪怕一瞬间也好。

　　他想抬起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花。
　　看见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女孩儿的眼角滑落，淌过泛红的脸颊，白皙的脖颈，浸湿了他银色的西装领子。
　　明明西装没在身上，他似乎能察觉到泪珠是冰凉的。
　　一定是冷的，不然女孩儿不会又打了个哆嗦。

　　他抬起的手，放不下了。他不愿意再想起江洋的提醒，把手缓缓放在了凌栎的脑袋上。
　　轻轻揉了揉她乌黑柔软的发丝。

　　“画不错。”你画的很出色。月亮船很可爱。这么有灵气的画一定会获奖的。明明想好了很多话，到了嘴边，只有这三个字。

　　凌栎抽了抽鼻子，破涕笑了。
　　她抬起袖子刚想擦一把鼻涕，突然想起来，这件西装不是她自己的。袖子停在了空中。

　　正在这时，一方藏蓝色的软帕子递了过来，“擤下鼻子。”声音并不温柔。

　　“你是个魔术师吗？”凌栎接住了手帕，指尖相触的一刻，彦湛杉松开了手。

　　他微微蹙眉，没太跟上。

　　“你怎么总能变出来这么多手帕。”凌栎抬起眼眸，打湿了的眼睫被她轻轻抬了起来。一双眸子美的动人妖娆。

　　彦湛杉顿了顿，触过凌栎头顶的手掌挪开了，他轻声问，“我的女朋友哭了，她的男朋友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个租来的男朋友，凌栎差点儿被这太入戏的话感动了。
　　但她不敢代入自己，因为她清楚，她不过是个消费者，卖家在询问她的意见而已。

　　“你可以告诉她说，不许哭了。”最后四个字，凌栎学着彦湛杉的口气，故意叉着腰，鼓着腮帮子，话说地低沉。

　　彦湛杉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每一个鬼脸儿都很可爱。他轻轻勾了勾唇角，声音低磁，“不许哭了。请你吃糖。”

　　噗嗤——凌栎一下子笑了出来，责怪道：“别瞎发挥。谁还吃糖。奶茶都过时了。我要吃火锅。”这么说完，凌栎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好像赖着要让人家请吃饭似的。说完，她微微垂下了眸子。

　　“好，火锅。”彦湛杉随口答应了。虽然他最打怵的就是火锅。

　　凌栎会心地笑了，两只眼睛弯弯地，娇媚的桃花眸子被她折弯了，莹莹点点含情脉脉。
　　她没说答应，也没拒绝。悄悄转身离开了。

　　凌栎再从小展厅里出来，找了一阵子才回到西洋画展厅，秋爽已经跑到了跟前，“你可真是让我好找！你们看这么快？都到最后一个展厅了？”

　　“没有呢。有好事儿告诉你。你雕刻看完了？你那个江洋师傅呢？”看见秋爽一个人出来，后面没跟着江洋，她好奇地往后面探了探头。

　　“别看了，那个江洋被连着好几个电话给催走了。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帮不上忙，看着让人挺着急的。”

　　正说着，江洋的电话打到彦湛杉这里来了。隔着电话都能听见里面一口一个“彦哥”在线告急。

　　等彦湛杉放下电话，凌栎往前凑了一步，“今天我们就先到这儿。我正好想拉着秋爽去小展厅看看。你也去忙吧。”凌栎急着跟秋爽分享小展厅里的好消息，急冲冲几句话就要打发走彦湛杉。

　　说完，她刚要脱下西服外套，彦湛杉只沉声几个字，“你留着吧。”这件衣服我以后不会穿了。
　　每次都是你说到这儿就到这儿。彦湛杉被凌栎叫停赶走的时候，他才悟出来，这不过是被宣布今天的考核结束了而已。

　　#
　　唐硕回到储备室，打开了仓库的门，他直接从入围候补作品里随便拿了一幅，又走回了小展厅。
　　他先把《月亮船》取了下来，然后，把刚刚拿进来的作品换了上去。

　　“月亮船，你别怪我。我知道普通人的日子不容易，以后有机会，我会记得补偿你。”唐硕对着《月亮船》默默看了看，心里默许了一句，拎着画径直离开了小展厅。

　　等彦湛杉走远，没等秋爽拿西服的事儿打趣她，凌栎已经挽上了秋爽的胳膊，“现在不许问别的，我快要忍不住说出口了。你再快点儿啊。”

　　“栎栎，什么好事儿？去哪儿这么着急啊。等等，我知道了！你的作品入围了？”秋爽一个大步子跟了上来。

　　“差点儿意思，入围的是你的作品。”凌栎狡黠一笑。

　　她已经把秋爽拉进了小展厅。

　　小展厅里白炽灯全开，照的晃眼。
　　只一眼，就看见了最右边，秋爽的入围作品《大漠红月》。

　　然而——
　　凌栎的《月亮船》、根本没在里面。
　　刚刚《月亮船》的位置，已经换成了一片陌生的树林。

　　谢谢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