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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长韵,轮回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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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一停,我伸手捂上胸口,那里闷闷地,难受。
这样久远还能引起心绪波动,我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最后一粒光点进入身体,使我听见一声威呵。
“大胆长韵,竟敢通魔,私自释放魔君倾苍,该当何罪!”
“诛!”天帝重新将我审判,“施天雷之刑,打散重铸的仙骨和修为,以通敌之罪打入十殿阎罗所在之地,遵循凡人规则,永世不得位列仙班!”
“长韵,”天君依旧高高在上,他看着跪在殿中的我,沉吟良久,叹了一口气,“长韵呐,你可曾愧疚?你可认罪?”
“不曾愧疚,六界苍生是您该考虑的事情,没什么可愧疚的。”我跪得笔直,嘴角噙着笑,双手平举交叠,叩了下去。
“但长韵,认罪。”
我喘不上气,努力地敲着胸口,“乌七八糟,一遍又一遍,我已经知道我是个傻子了,马上就要走到尽头,就不能给我一点快乐的童年吗?”
一团冰蓝色的火焰游曳过来,绕着我转了一圈,停在我面前。
这是我的族人,我心道,于是抬手轻轻碰它,“不用谢。”
它在我的指尖轻轻跳动,浮起来贴我的脸颊,像是在吻我。
“长韵,不要哭,阿母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我弯起的嘴角一顿,纷杂的声音环绕在耳边。
“丫头片子,别哭了,麻缠精,你哭得哥哥脑子都疼了,女孩子眼泪很贵的,要是这么容易掉金豆豆,真遇上事的时候怎么过得去?”
“长韵,不要哭,你可是我的女儿,长息一族的小公主,怎么能老是哭哭啼啼,昂首,挺胸,阔步。”
“长韵,别哭了,漂亮哥哥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
“长韵,去看看你父兄回来了没?”
“哦。”我从一摊画卷中抬起头,身上脸上都是墨,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长韵!到阿母这里来。”
她又叫住我,温柔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她摸了摸我的头,替我紧了紧松散的头发,扶正了我的木簪,“……从南边走,那里山高,望得远。”
“好~”
山高,林也密,我没有一次能从那里成功出来。
但阿母未曾骗过我,我的阿兄也总能找到我。
我清楚地看到暗红色的地火从长息岛屿升起,可我在山林中走了一个月,最终被天宫的人发现,带了回去。
……
“长韵这个名字不好!长息一族哪有叫长韵的!你这不是咒我的孩子吗?我觉得叫长乐就好,长长久久地快乐。”
“乐?那音乐的乐也是这个字!夫人,长韵的名字是大祭司取的,他说了,就得叫这个名。”
“放屁,人如其名,叫长韵什么意思?永远鼓瑟笙歌,我们长息族就怕这个!你是要她一辈子都在超渡亡灵?不盼点好。”
“阿父阿母,这都是反的嘛,再说了,哪里可能一辈子神乐,除非我们全族都死光了!”
“你闭嘴!”
“你闭嘴!”
是我遗失的童年……
我在往生路上为那位族人跳舞奏乐,嘴角的笑从未下落,蓝色火焰从指尖逐渐消散,向上往生,极夜般的天空只它一点光亮,像上天投下的希望。
轮回之路不可后退,也不能后退。
第一世轮回后,我便把记忆寄存在这里,只有往生时才能窥得一二,斩断自己的后路,不让自己有后悔的余地。
我穿过一道白色屏障,那些记忆碎片瞬间从我的身上剥离,停留在我的身后,无法跟着我往前,他们有的发亮,有的昏暗。
阿兄,长韵没有哭。
阿父,长韵有抬头。
阿母,长韵……只是很难过。
迎来送往,一世新生。
我是丹凤街章台的北里女子,肚子里有墨水的叫我章台柳,风雅的唤我花魁,也有人怎么难听怎么来。
十四岁时跟青梅竹马的未来夫君逃跑至此,被卖到了这里,如今已是六个年头。
六年里我挨了不少的骂,摸爬滚打,我为各色各样的人鼓瑟,嘴边的笑从未落下去。
其实我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额间点过朱红的胭脂。
人牙子拐了我,辗转过好几个买家,最后落到我那未婚夫的母亲手里。
我帮着他们做活贴补家用,像牲口一样住在院外,他们有饭,便给我一口饭吃,有水,便给我一口水喝。
恰逢变故,整个村庄都被土匪洗劫,老太撒手人寰,我那未婚夫无力养活自己,就沾上了赌博。
赢的时候接着赌,输的时候就回来打我。
能当的都当了,但还是不够,于是他骗我说他改好了,要带我逃走,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于是,我便来到了章台。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得过一日是一日。
太阴元君寿诞,街上人来人往,我理好衣服从员外家里出来,不由得驻足桥上,观赏旁人的热闹。
站了一会儿,旁边突然有个东西撞了我一下。
我侧头俯视,是个六七岁大的小姑娘。
珠圆玉润,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身上衣物也精致,她站在我身边,目光茫然地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晃动,像是走丢的。
走丢的……我挥着团扇的手一顿,偏了身子瞧他,“小家伙,你阿父阿母呢?”
那小孩瞟我一眼,顿了一下才重新回过头,一言不发。
我也不恼,与她一左一右靠在桥梁上,倒影与来来往往的灯火一起映在湖面上。
今日过节,我不急着往回走,便索性陪着这小家伙。
可半个时辰过去了,附近没有找孩子的人过来,章台的侍女倒是来叫过我两次。
再看那小孩,眼圈红红地,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莫不是这富贵人家也重男轻女?不对,越是富贵人家,越是重男轻女啊。
我的扇子一挥,轻轻搁在她的脑袋上,“小家伙,别哭了,漂亮姐姐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那小姑娘拍掉我的扇子,把头别过去,用行为表示了拒绝。
我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哼唱。
十五月圆,却无繁星漫天,唯有木星伴月。
人们把靓丽的姑娘比作星星下凡,把追求心爱之人称为摘星。
街边的商贩看见成双入对总会道一声祝您好运。
我看着街道上的姑娘们小脸通红,含羞脉脉,不由得想起很久之前做的梦来。
也是这般天气时节,这般繁花似锦,人来人往,闹市慷慨夜光。
周围喧闹,我站在桥上望远处烟花轰鸣,身边站了个人,看不清面孔,只知道他似乎说了句什么,听不分明。
模糊又真实,但我确定我没见过他,于是把它当成前世的记忆。
前世里,或许有个人很爱我,带给我快乐。
灯火阑珊,我打了个哈欠,有了把小孩直接送官府的打算。
“妹妹!”小孩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一下子赶走了瞌睡虫。
我抬眼,只见桥下跑上来个小男孩,模样颜色与这小姑娘像了八九分。
“哥哥!”小姑娘也跑过去。
后边跟着上来位玄衣男子,气宇轩昂,一眼便知其不凡。
紧接着,一位绯衣女子也走上前来,那小姑娘立即扑进她怀里,甜甜地叫了声娘亲,“望舒还以为娘亲又不要我了。”
那女子却瞧向我,神情像是看见了熟人。
我心里一跳,糟,不会是什么熟客的家眷吧?说起来,那男的被灯笼挡住了半张脸,我还没看清。
这样想着,我斜靠的脊背不着痕迹地偏离,端正了姿态。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惊心动魄。
这样想着,我便道了,“娘子,你可真好看。”
那女子似乎有些意外,她扬起下巴,“小仙女也挺好看。”
小仙女?这娘子倒是有趣。
我的团扇微拢,朝她轻轻福身,她一愣,向我抱了个拳,倒是个自由肆意的侠气女子。
这一对夫妇倒也是奇怪,孩子丢了也能这样淡定,一点也不着急。
我告别这对夫妇,独自一人往离人阁慢慢踱步,却不想,突遭变故。
没人知道那犯人怎么逃出来的,他藏匿在路边的窄巷,夜晚灯火渐灭,一把便拉了我进去,抢走了所有的金银首饰。
我哀求他饶我一命,他并不听来,怕我泄露行踪,用石头将我砸死在污水里。
脏兮兮地来,污糟糟地走,我被他扔在贫民街,野狗啃食了我的血肉。
黑白无常倒也不似传说中的那般凶神恶煞,宛若一位老友,“又一世轮毕,走吧,我的小公主。”
小公主?今日新奇的称呼倒是多,鬼差原是这样称呼女鬼的,确实让人受宠若惊。
他勾起我的魂魄,一根锁链圈住手腕,扯着我往雾气茫茫中走去。
一团冰蓝色的火焰灼灼,它绕着我转了几圈,跟在我的身后。
白无常走在前面揣着两只手,背后的招魂幡一晃一晃,似乎见多了这些东西,不曾稀奇。
“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会因为各种境遇成为地缚灵而无法往生,除了特定的往生咒能救他们之外,若是有人肯为他入世历劫,用自己一世孤独悲苦和千万功德作为交换,也可以换取一次往生路开。”
我好奇地望着那跳动的火苗,觉得亲切无比,“它也是吗?”
“是。”无常轻声回答,“仙界无尽海来的,如今能在这里碰上,或许是有人超度了它吧。”
我道,“那这个人倒是心善。”
无常没有答话,只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入冥界,那团火焰蒸腾,我们两个以冥界大门为分界线,一上,一下,截然相反,不曾交集。
据说,人死后的灵魂会下到阴间,归十殿阎罗掌管,根据生前善恶判定轮回之道。
那仙呢?
或许只有仙界的人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