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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长韵,他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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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就山,山却来就我,涂山女带着劲风闯入眼前时,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药笺,漫天飞舞,落在脚边。
她瞟过一地被涂鸦的纸张,面色更冷。
“小仙女,”我被她轻易揪在手中甩上木架,药酒洒了我满身,“当日夺命之屈辱无力……使我不敢相忘啊。”
我从一地狼藉中抬头,只见她手中团出的狐火淬炼成未开刃的刀,俯视着我,一如我当年那般下巴高扬。
“不过也亏得你借我天帝灵力,若非如此,我兴许真的会死在雷池里。”她试着刀锋,“玄天说天宫留着你,就是为了监视你,怕你有一天会坏了大事。”
“虽说杀你才能绝后患,”她将刀放在我的膝盖上,“但我不要你的命。”
钝器下压,手法利索,不愧是鸿钧的关门弟子,除了有点疼,几乎是一瞬间,我就站不起来了。
膝盖,空了。
红色的狐火四落,燃起碎裂的酒坛,宛若散了一地的红玛瑙。
她背后虚幻的九尾显形,在火中透明而绚丽,艳丽的女子高高在上,轻蔑道,“你这样的人,合该受苦。”
“长韵,本君念你族英勇,把你养育在天宫,却不想你竟长成如此心志,你可知错?”
我抬头,远远望去,只看见一团圣光,压根瞧不见天帝此时的神情。
“心志?”我突然觉得,这一生过得糊涂,“陛下何曾看清楚我的心志?”
“不过也是,”有些话真的憋了很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陛下为君之道,手握全局,一张棋盘游刃有余,何必在意棋子想什么?”
“放肆!”天帝大怒,“看来是我太过骄纵于你,让你无法无天!”
“长息长韵,德行败坏,肆意妄为,诛,打散修为,流放无尽海,永世不得再入天宫!”
我被人拖着移出大殿时,正巧与玄天擦肩而过,我们二人,都未看对方。
打散修为的方式很多,但诸位选择了最省事的,将我一把扔进了雷池。
我没有坚定的内心,也没有强大的修为。
玄天的那一剑掏空了我的全部,我在雷池站不住脚。
“我……回家了。”
顶着风雪蹒跚,我拖着废弃的双腿在冰面爬行,无尽海冰封万里,荒凉孤寂,除了席卷呼啸的寒风,连个能发出声音的活物都没有。
可就是在这里,突然翻涌上来一阵无形的劲风,将我直接掀飞出去,又重重摔落。
我的血液从身体受伤各处流淌出来,很快又变成红色的冰渣。
嗡——
冰面震颤,有声音穿过透明的固体晕在空中,语气愤怒而冗长,“长息余孽!”
是魔君。
空中骤然凝成一股龙卷,拉着我速度极快地摔进海中央的阵眼,暗红色的繁杂花纹从这个阵眼蔓延出去,遍布整个冰面。
“长息的漏网之鱼,”奇异地,他竟然变了语气,轻笑了一声,“小丫头,来救你的族人吗?”
魔君把我像提线木偶一样揪起来,我的双腿晃荡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它们废了。
“你的神乐铃呢?”我被摇过来又摇过去,如孩童手中任意摆弄的玩具,“拿出来跳支舞吧。”
我干裂的嘴唇动动,沙哑的声音倒出来,“我不会。”
“那唱个歌?”
“不会。”
“往生咒呢?你们本族术法,总会吧?”
“……不会。”
“笑话!”魔君嗤笑着把我扔在地上,“长息吃的就是这碗饭,以音律舞蹈送魂魄往生几乎是本能,你胆子倒大,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什么都不会,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被流放的。”
“流放?”魔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把一个长息族流放到无尽海,念吾他是想我了吗?让长息族往生,我可就能出去看世界了。”
“往生……”我恍恍惚惚,“长息族没有往生?”
“说的这叫什么话,长息身为主封物,他们若是往生了,念吾怕是要头疼。”
“可天帝说,将你封在无尽海,是为了祭奠我的族人。”
“……这种场面话也信?”魔君毫不掩饰地嘲讽我,“哄小孩子的把戏。”
“可你马上就要冲破封印了……”
“对呀,到那时,主封物就会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为什么?”我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神志不清,“我长息一生未做过坏事,为何不得超生?!”
我恨死了,双手抓挠着冰面,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红痕,口中嘶吼着,要泣出血来,“念吾——骗子,你这个骗子……”
痛苦,要将我吞噬,我那么地尊敬天帝……
“后生,哭什么?如今才觉得自己凄惨吗?”魔君不以为然,“你若会跳神乐舞,变成开启无尽海的钥匙,凄惨的可就是念吾了。”
他的魔力涌动,穿入我的身躯,狂风霎时起,浓积云颤动着,天欲雪。
风中传来模糊的低语,它们从浪潮翻起时形成的寒冰隧洞穿过,恰似旷野长歌。
我的脑袋空白,被控制般,本能地跟着那呼啸轻声附和。
万千光点顺着歌声从冰下升起,在空中汇聚成漩涡,与浓积云逐渐相连。
突然,一阵嗡鸣从暗红色的符文中震荡而出,顿时抖散了那初具形状的光点,只剩下浓积云兀自翻涌。
我被那嗡鸣震麻,偏头呕出一口鲜血来。
这灵力我认得,是天帝念吾的。
“好丫头!有戏!”魔君却笑了,“与本君做个交易如何?我为你重塑修为仙骨,你去释放整个海域的将士英灵,为我解除封印,本君等不及要出去见念吾!”
没什么好犹豫的,我答应了。
魔君早晚都要出去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等不及要跟整个天宫最厉害的人打架了,念吾,你可得等着我!”
我擦掉口中的鲜血,“天宫最厉害的人早就不是念吾了。”
魔君的笑一顿,“嗯?那是谁?”
“他儿子玄天。”
“……他都有儿子了?”魔君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没了那种激昂,“那也要先把念吾打趴下,教训了老子再去教训小子。”
“而且,”我想起涂山女,眼眸微垂,“天宫有一位上神已经绘制出新的封印法阵,你得小心着点。”
“不怕,”魔君道,“这世界上除了念吾,没人能封印我。”
他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等他统一了六界,就派人把雷池给填了,给我报仇。
我说,我没有神乐铃,跳不了神乐舞。
魔君说,神爱世人悲苦,那你就为神献上你的悲苦,使他欢愉。
悲苦?
如今我什么也不剩,只悲苦还算充裕。
它们化作透明的蓝色锁链,禁锢我的手腕脚腕,使我稍微移动,就有破碎的铃声四溢,声音悠长。
神乐舞,原来如此。
风围着我旋转,无数的光点在冰层下游动,那是将士们被捆绑的魂灵。
炽热的冰蓝环绕着我,一团巨大的蓝色火焰从无尽海燃起,烧得处处皲裂。
海浪开始翻涌,冰层簇拥着冲向岸边,无数光点震动上天,如银河倒灌。
魔君丝毫也不愿等待,封印稍微松动之时,他就抛弃了自己的身体,元神第一时间直指九重天。
单枪匹马,嚣张至极。
“念吾,出来!”魔君的声音响彻天宫,“本君此次定要倾了这苍天,覆了这六界!我要你看看,我是对的,你是错的!”
可魔君离我太远,我没有力量,支撑不起更多魂灵,山一般的重量从天宫压下来,砸在我的脊背上。
术断了,我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无处飘散的魂灵重新沉入海底,无尽海的冰层也渐渐凝结。
“为什么?为什么不放他们走?!”
我被封在冰层中数天,只能听见空中打斗的铿锵金鸣,似乎是一个人在与魔君对阵。
高手过招往往在毫厘之间,如此之久都未打赢魔君,看来此次天宫是要败了。
正这样想着,一声金属的颤动声由远及近,斜斜插进无尽海面,紧接着,两道身影从天而降,正巧落在我的前方。
那个身影熟悉得很,竟是玄天。
他穿着银色盔甲,血大概已经浸湿了衣袍,手中长剑狠狠刺在魔君胸口,将其钉在尚未消散的阵法中央。
“好小子!”魔君兴奋地狂笑着,“打得痛快!”
玄天身上的灵力不断向外逸散,墨黑色的符文从他的脚下瞬间铺开,覆盖上先前的红色。
是新阵法,他在用元神做封……他或许会死。
我在冰层里目睹着一切,眼睛无法眨动,心脏缓慢跳着。
“玄天——不要——你回来——”
背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种绝望和害怕刺穿了我的心脏传到玄天面前,让我的心也一窒,停止了。
是涂山女。
玄天微微偏头,他的眼中含着泪水,这次的情绪我看懂了,是舍不得。
他面朝我,就像是在对我告别。
魔君的元神被重新塞回无尽海底,声音也渐渐模糊,“等我下次出来,定要用本体与你再打一架。”
黑色的封印阵法闪着刀剑寒光,玄天的身躯随风消散。
玄天死了。
他死了。
……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