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惊恐征》参天树

4、第 4 章

　　回到西安之后，秦邵就再也没亲自带训卓芮了。他那么顾及别人感受的人，自然会找一个让对方舒服的借口。他安排卓芮到线上理赔中心学习，说线下看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熟悉一下线上流程了。

　　卓芮自然也知道，他只是不想再单独跟自己待在一个空间里。那天晚上，秦邵把自己搂在怀里轻声安慰，最后还陪着自己在一张床上睡，甚至嘲笑一番自己的小熊被子……呵，不过是同情心泛滥罢了，他这样的人换成别人也一样。

　　起码，最差秦邵不会把两人的“丑事”传出去。

　　秦邵回归了自己的正常轨迹，忙得几乎要把卓芮抛在脑后了。直到周五早上，线上中心的黄主任突然给他打电话，说卓芮都连续两天没来了，本周带训考核可怎么打分。秦邵只能给卓芮发了一条微信，问他怎么没按时去参加培训。

　　卓芮回了两个字，有事。

　　秦邵就有点火大，拨通电话过去想训人。只是他还没张口，卓芮就很不客气地说：

　　“秦邵，我时间宝贵，线上流程不值得我坐在接线员后面看一周，下周你带我去查大案。”

　　说完就挂了。

　　这态度给秦邵都整懵了。

　　下个周一他又不得不开查勘车去接卓芮，少不了没有给好脸色，皱着眉头，就像老师对待一个叛逆的好学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卓芮偏偏无所谓，淡淡地说：

　　“这周大案，全都优先给咱们吧，早跑完早结束。”

　　他还敢命令自己？

　　还着急尽早结束？

　　培训时间是他定的？

　　明明说一个月，上周缺勤不说，这周还想偷懒？

　　秦邵歪着脑袋打量卓芮，就像在看另一个陌生人，强忍着没张口就来教训他不懂规矩。

　　两人较着劲，一天几乎都没说话，吃饭的时候也各自找地方分开坐的。大部分时间秦邵开车，接电话，卓芮就在手机和平板上点点点，俩人谁都当对方是空气。

　　秦邵心里十分不痛快，俩大老爷们闹得像女人一样别别扭扭的，真心烦。

　　傍晚时候，进来一个大案，有人员伤亡！

　　“都快下班了，你还去吗？”

　　“去！”卓芮很确定。

　　“事故双方都是咱们公司的标的，受害者是一辆面包车，主责是一辆渣土车。渣土车违规上路被交警追查，司机是个二愣子，不但不停下来，还想着能甩掉交警。结果速度太快在路上侧翻，把路过的面包车压在下面，面包车上两人当场死亡。”

　　秦邵的驾驶技术很牛，他一边操控这辆手动挡的老车，一边给卓芮介绍案情。

　　事故地点在离城区很远的国道上，周围已经被交警封了道路，查勘车被放行进入现场。卓芮远远就见到一辆渣土车侧翻在路边，几乎看不到车下还压着另一辆车。车开到附近闻到浓重的血腥气顺着鼻管冲进脑子里，引起强烈的生理不适。

　　秦邵戴上口罩，二话不说就下了车。他和交警握了一下手，就被允许到跟前查勘情况。

　　卓芮也下了车，但看着满地的黑色液体，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油污，他感到有些眩晕，难以拔腿上前，只能靠着车身支撑，远远看着。

　　秦邵和公司的人伤查勘员一起拍照片，商量方案，签字，完成一系列的流程。

　　半小时后卓芮缓过来，看秦邵正朝他走来。

　　“太惨了。”

　　秦邵揉了揉眼睛说：

　　“死者我还认识。”

　　“哦？”

　　“是给我们公司送快递的小伙，外地来的，很勤快，老婆怀孕下个月就要生了。这辆面包车是才贷款买的，上保险还是找我帮的忙，当时他说要多拉点件儿挣钱给老婆孩子买房……”

　　秦邵用一只大手捂住脸，好像哭了。

　　“另一个人是他岳父。

　　这让留下的孤儿寡母怎么活。”

　　卓芮看他鼻头都哭红了。

　　心软的男人一般都很善良。

　　“人真的要活好每一天，干我们这行久了，就明白一个道理，明天跟死亡不一定哪个先到。”

　　……

　　秦邵絮絮叨叨地倾吐完感慨，掏出手机开始在民安保险系统APP的理赔员入口填写信息。

　　卓芮看他在赔偿金额上写了一个很夸张的数字。

　　“这个数怎么来的？”

　　秦邵没想的他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哦，这里面预留了给家属的伤亡赔偿金。”

　　“这已经超过法律规定的上线了吧？”

　　“你还懂这些？正常情况下留八十多万就够了，但具体情况还要具体看。

　　走吧。”

　　秦邵显然不想给他更多的解释。

　　卓芮也同情死者，但企业不是福利机构，他们不能因为认识受害人或者可怜孤儿寡母，就让公司承担义务以外的损失。

　　“我来开车吧？”

　　卓芮一把按住秦邵发抖的手，接过车钥匙，“呵，没想到你还挺感性。”

　　“人心都是肉长的。”

　　一般大案的处理周期都比较长，他们在一周内去医院探视渣土车司机，到交警大队看监控了解案件细节，最令人难受的是去看望挺着大肚子的受害人妻子，她躺在床上扶着肚子以泪洗面。

　　“妹妹，你一定要保重身体，还有孩子呢。哥跟你说……”

　　秦邵做理赔工作经验丰富，他竟然当着卓芮的面，教受害人家属怎么能获得更多的赔偿。

　　“说这些话不合规，别跟旁人说是我支的招。”

　　孕妇点点头。

　　车险理赔部的工作日复一日没有尽头，但卓芮的培训在一个月的时候就截止了。原本秦邵以为和他的轨迹应该没有交集了，顶多偶尔在省公司办公室碰到，打个招呼罢了。

　　可事情竟没那么简单。

　　有一天，出乎所有人意料，整个理赔部被推上了公司晨会视频的黑榜。

　　所谓黑榜，是民安保险公司企业文化的一部分，相当于公司级别的通报批评或重大问责。

　　和黑榜相反的是红榜。

　　像秦邵这样的，红榜上得不少，黑榜从来没上过。

　　谁知仅这一回，让他黑榜数量一下子追平了多年的红榜。

　　公司每日的视频晨会本来只有十五分钟，而那天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专门讲理赔部一线现存的各种问题。一项一项罗列的清清楚楚，还有很多录音和视频作为举证。

　　其中一张从背后拍摄的照片专门讲理赔部员工着装不合格，以及工作时间擅离职守——比如：去吃早餐。

　　那张照片秦邵一看就知道是第一天带卓芮去吃胡辣汤时被偷拍的。

　　其他的素材也不用说，全部都是卓芮的杰作！

　　玩阴招，还敢举报，明目张胆的挑衅，这对秦邵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打着来理赔部学习民安保险APP系统的旗号，降低了他们的戒备心，干的却是在理赔部当卧底的勾当！

　　而且，要是针对他自己也就罢了，还连累了所有他们在这一个月期间接触到的人，狗日的全都点了一遍炮！

　　秦邵后悔得要死，自己真是脑残！还带着这个人去几家分公司挨个见兄弟们！一个月来，秦邵和理赔兄弟们没少跟他讲，理赔这个工作不好干。他明明都知道很多情况事出有因，还是紧咬着不放，豪不讲情面！为了升职加薪干出这么缺德的事！得罪了整个理赔部，呵！以后有他好受！

　　秦邵跟公司里的同事一起观看视频，每一句都在戳自己脊梁骨。他面颊涨红，喘着粗气，怒火简直要从他每一个毛孔里炸出来了。

　　他更无法原谅自己让整个理赔部都受牵连，在公司里抬不起头来。

　　总之，卓芮此人非常恶毒，是一条狡猾的毒蛇！

　　不过，他曝光的问题在陕西省公司内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领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他又蠢又坏，不懂人情世故，大家都只会把账记在他这根刺头上。他想在陕西省公司混下去可就难了！

　　秦邵已经在心底里想好了，一定要让他滚蛋！

　　要说姓卓的还讲一点良心底线，就是整个内容没有指名道姓，声音和画面也做了处理。只是说普遍存在这些现象，并没有对号入座。

　　但播放到最后一条，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点名批评秦邵组长违规操作。

　　违规在保险行业是相当严重的事，搞不好是要被送进去的。

　　几十人的大办公室里，不断有人偷偷看他。

　　这种羞辱在他这么多年的工作中从来都没有受过！

　　他表面还维持着平静，不让自己当场爆炸！

　　“以下是对大案组组长秦邵的处理意见：请理赔部经理曲永配合审计部审查近一年由大案组经手的所有案件，秦邵停职一个月，后续根据违规情况处理安排。”

　　接下来几天，秦邵疲惫的应对审计工作的约谈，一轮又一轮。还抽空给被牵连的兄弟们一一打电话致歉。

　　大家都说，咱们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你的人品，都怪姓卓的小人。

　　而这位始作俑者干了坏事，还做起了缩头乌龟，竟然连续几天都没到公司报道，不知去向。肯定知道自己干了缺德事，怕被打，逃了。

　　老曲也不知道卓芮这个人是什么来头，总部人事直接派给他的任务，他就当个普通员工来的。

　　原来是个“线人”。

　　他安慰了秦邵一番，说不用担心，大家不怪他。一个月回来，曲哥保你没事！

　　“反正你又不缺钱，当给自己放个假吧！”

　　秦邵配合完审计，只能憋屈着回了家。临走的时候，他让公司里关系最好的内勤妹子给他盯着，看卓芮这孙子哪天回来，他要堵他，找他算账！

　　回到家，秦邵还是郁闷不已。给自己的发小钟豪宇打电话，约着出去泡吧喝酒飙车。

　　“哎呦我去！禽兽，打工不好玩了？嘿嘿嘿嘿嘿嘿，想起我们这帮游手好闲的朋友了？”

　　“豪猪，你他麻的别放屁！赶紧滚出来，老子请客！遇上个傻币，弄得老子都不想干了。”

　　“真的啊！！！还有人能治得了你秦大少，我艹，哈哈哈哈哈！太牛逼了！你等着啊，我把大家伙都叫上，给你好好庆祝庆祝。”

　　钟豪宇家是做新能源的，爸爸是西安财富排行榜上头几位的人物。

　　要说他们这一片发小家里都有产业，但是老老实实上班的还数秦邵是独一份。

　　秦邵被他气笑了：“靠！你们这帮孙子，真他妈没人性！”

　　酒吧里面气氛鼎沸，音响空空空空跟砸地上一样，整个地板和座位都打颤。

　　秦邵开了几个卡座，叫了一桌子酒，穿一身黑色休闲潮服，翘着二郎腿，满脸都写着老子太不爽了，今晚要往死里喝。

　　“禽兽，外头那辆黑色法拉利是不是你的？”钟豪宇踹了踹秦邵的限量版白鞋问。

　　“咋了，占你车位了？”

　　“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也太土了，都不改装改装。”

　　“懒得弄，开不了几回。”

　　发小们陆陆续续到了，还叫上了朋友的朋友，一圈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女围坐一起，都盯着秦邵等着听他的八卦。

　　钟豪宇看热闹不嫌事大，端着酒杯扯着嗓子喊得音响都败下阵：

　　“下面有请禽兽给大家讲讲，他被社畜血虐的故事！哈哈哈哈，大家掌声欢迎！”

　　秦邵在职场受了挫，对这些混了个毕业证就在自己家企业打酱油的花花公子们来说，可不就跟听故事似的。

　　秦邵把自己这一个月来掏心掏肺培训卓芮的事，还有卓芮背叛他的事都讲了一遍。

　　唯独过滤掉“一夜情”的部分。

　　“哇艹！这人也太贱了吧！”

　　“真没品，早晚都要BBQ！”

　　“哥们给你找人，打他一顿，让他知道人不是这么做的！”

　　“缺少社会毒打！”

　　“社畜内卷真可怕！”

　　……

　　大家把骂卓芮的话就着酒，一杯一杯能喝到醉。

　　“不是啊！”钟豪宇急着说：“禽兽，你不是从小就学武术散打吗？你跟他置什么气！去干那哈怂啊！”

　　“你以为我不想啊！这瓜皮躲起来了，好几天都没露面，哼！等被老子逮住……”秦邵目露凶光，心里面的小人已经把卓芮这狗逼打死几万遍了。

　　“记住你是禽兽！不用做人！cheers！”

　　“cheers！”

　　“cheers！”

　　“cheers！”

　　八卦的生命力毕竟有限，好奇心被满足之后，大家总要找点别的话题。

　　几个发小都带着女朋友或者女性朋友。秦邵已经习惯他们换人的频率比自己换衣服都勤了，只是往往只有他落单。

　　既然已经把“悲催的禽兽”作为今夜聚会主题了，而他还总是搞格格不入那一出，大家伙乐得再多插他几刀取笑，以毒攻毒。

　　“我跟你们说，禽兽长得像个渣男吧，其实他到现在还没破处呢！嘿嘿嘿嘿嘿嘿，你们知道吗？他从上高中那会就看上一个女孩，家境吧就很一般，长得很清纯，但是学习特别好，在五大名校考全校第一那种。人家高考上了清北，完了一路留学读硕博！禽兽学习不行，追不上人家的脚步，就为她守身如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关键是，那女孩可能都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个人！哈哈哈哈哈哈！”

　　每次换一波新的朋友，钟豪宇都要把这破事给大张旗鼓讲一遍。

　　“禽兽，我妈前段时候给我介绍一个女研究生，我不喜欢太正经的，要不介绍你认识认识？”

　　另一个发小搂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子问，那女孩丝毫不介意。

　　“算了吧，我现在才明白，自己跟“学习好”这仨字犯冲。特别是又缺德又学习好，简直就是来祸害我的！”

　　“来来，喝酒，喝酒，不管怎么说，欢迎禽兽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