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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完结 ...

  •   投影仪暗了下来,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蓝幽幽的光影中无处遁形。

      肃静的气氛下,晏文初沉默片刻,慢慢地吐露出了更多的事情:“那些东西支撑着我走了下来,当它被抹除之后,我的精神支柱就坍塌了。”
      “刚开始我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后来我就分不清我到底是谁?也记不清我到底在哪里?那些记忆混合起来,翻来覆去地在我的脑海里重现。”
      “我拿起一杯果汁的时候,我的脑子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边的声音说你喜欢喝这个,另一边声音说你为什么要喝这个?它们都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所以我把我的手伸进了榨汁机里。”晏文初轻描淡写地说着。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亮着银色光泽的锋利刀片把自己的手指搅在一起,创口处血肉模糊,指甲盖被掀飞了一角,另一角又被深深嵌进了皮肤里。
      这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感觉了,心灵上的麻木战胜了一切。
      这才是代价,当信念消失之后,精神和□□随之崩溃。

      声音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一片喧嚣中晏文初迟缓地分辨出了母亲的抽泣声,好像有一把钝的刀子又慢慢割开了他的伤口,他好像能感觉到了痛苦,他真的能感受到痛苦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沿着突然恢复知觉的末梢神经蔓延到大脑。
      这场让晏文初近乎残废的事件却挽救了他的意识,剧烈的痛楚把他从一片虚无中抽离了出来。
      “那些噩梦终于不再折磨着我。”
      晏文初的右手垂在身侧,如今还会偶尔失去控制地微微颤抖。

      “对不起。”宋远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
      “你不需要自责,也不应该分担我的痛苦。”晏文初十分冷静。
      “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好,我并不值得你为我做的一切。”宋远的声音满是凄切。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部分。”晏文初无比真诚地说。

      夏夜的微风穿堂而过,轻抚过宋远的肌肤,带来微凉的触感。他习惯性地觉得自己一定流泪了,可伸手触碰到自己的脸颊后,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湿度。

      宋远的人生本来应该像大多数人一样一眼望得到尽头,上班下班,工作之余发展点业余爱好,退休了就找个地方养老,然后迎接死亡。
      流水中的暗礁促使他暂时偏离了方向,面对晏家父母的再三挽留,宋远还是留下来在晏家待了一段时间,期间晏文初被父母勒令去给宋远当导游。

      晏文初和宋远在其他人面前掩饰的滴水不漏,伪装成一对阔别许久的故友,讲着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
      巴洛克的建筑穿插在高楼大厦里,阳光擦亮教堂前的雕像,钟声在空中回响,鸽子从广场上飞来飞去,忙碌着的人匆匆地行走。
      一整天里,他们就在伦敦各处闲逛,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天气太热的时候,就停下来在街边买几个冰淇淋。
      晏文初说他之前读博的时候,有一次论文被导师狠批,那时候他抱着厚厚的材料灰心丧气,哪也不想去,就把书放在地上,坐在台阶上发呆,想着自己干脆退学去卖冰淇淋得了,总感觉开着冰淇淋车在城市里转悠挺美好的。
      “我还以为你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宋远想起晏文初素有天才之名,各科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
      “我之前其实是个挺爱逞能的人,只是什么都不喜欢说出来而已。”晏文初回答道。
      “我后来知道了。”宋远舔舐着手上的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晏文初的房子坐落在泰晤士的河边,屋子里的色调都是灰的,家具简约但又有点单调,厚厚的书籍堆满了整间书房,宋远看着那些书脊上的名字就觉得晦涩难懂。
      “你不打算回来住了?”宋远随意翻开一本,每一页都被标记出了一些重点,书页泛黄微卷,看得出主人仔细翻阅过多次了。
      “我也不想一直赖在我爸妈那里,只是我每次过来都在想什么破装修啊,死气沉沉的。”晏文初很嫌弃地说。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宋远反问。
      “那我也不喜欢。”

      在宋远的人生里,这是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尽管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但又好像很漫长,长得足够宋远后来反复回味。宋远此行的目的隐去了,他似乎只是随意地来找曾经的老朋友叙旧,顺便观个光。

      嫩黄色的衬布带来了柔暖的色彩,西式的茶杯摆放在餐桌上,餐盘却是青花瓷的,旁边还摆着木质的筷子,顶部雕刻着花卉的图案。
      晏文初的祖母是英国人,所以在这个家里,中国风和传统英式的奇妙混搭屡见不鲜。
      宋远夹起裹着可疑浓稠酱汁的甘蓝尝了一口,糖醋口味混着苦涩的口感让他只咀嚼几口就吞咽了下去。
      “这些东西真的能吃吗?”晏文初从宋远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
      “爱吃不吃,把你惯的。”晏祥和毫不配合地说。
      “我劝你也别吃这个。”看到宋远擦了擦嘴,又把目光投向了另一盘食物之后,晏文初好心提醒,“我妈最近在创新一些中西结合的好东西。”
      他把梅干菜扣肉三明治从宋远面前拿走,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感觉……至少吃不死人。”晏文初委婉地说。
      “有没有别的东西?”宋远举着筷子不敢下手,“就那种很普通常见的。”
      “你去问,我不敢。”
      他们把头凑在一起,像年少时那样在餐桌旁窃窃私语。

      吃完午饭,晏文初和宋远就按照晏家夫妇预定好的计划准备向露营地进发了,在晏文初的暗示下,宋远谢绝了晏夫人打包食物的好意。
      天又高又远,宋远闻到了泥土的气息,潮湿而芬芳,午后的森林里还能偶遇到几只活蹦乱跳的松鼠,在林间穿梭的白嘴鸦也很有精神地叫着。
      这些天晏文初晒黑了一些,但还是比大部分人都要白皙,只是从肌肤和袖口相接的地方看得出一些色差。
      他戴着渔夫帽,娴熟地把鱼饵穿进鱼钩里,宋远就坐在旁边的便携板凳上看着他的动作。

      “我听说过有一种很古老的语言,全世界只有两个人会说,不过他们关系不好,所以从来不和对方说话。”宋远说。
      “这是什么?冷笑话。”晏文初做好了钓鱼前的所有准备。
      “你以前给我讲了个番茄的笑话。”宋远旧事重提。
      “不好笑吗?”
      宋远摇了摇头。
      “那你真没有幽默感。”
      “我不这么觉得。”
      “就是你有问题。”
      没营养的对话就这么一句又一句地进行着。

      来往的人形形色色,偶尔会有相识的人上来和晏文初打个招呼。
      “在他们的眼里,你消失的这四年又该怎么解释。”宋远问。
      “人的大脑总是会自己合理化一些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晏文初的答案听上去很有道理。
      “你和我提过的主系统,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谁知道它怎么想的呢?”晏文初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似乎想透过它和某个不可名状的东西对话:“都说了它就是没事干,喜欢到处给自己找乐子。”
      “听上去很无聊。”宋远把一块小石子踢进水里,水花四溅。
      “那可是相当的无聊,如果它是世界上唯一至高的主宰,宇宙恐怕要完蛋了。”
      “它会听到你说它坏话吗?”宋远学会了说一些玩笑话。
      “可能吧,然后等到你心灰意冷走了之后,我才恢复感情悔恨不已,赶紧回去挽留你,这剧情还能再往下水个几十集。”晏文初说。
      “你不可能会做这种事,你最多回来偷偷看一下。”宋远很了解他的做派。
      “再折腾几年都该奔五十了,谁愿意看几个老头子还在整天纠结爱不爱的。”晏文初的垂钓并不顺利。

      天色已经很晚了,营地里的篝火熊熊燃烧,有些人早就已经打道回府了,但还是有不少人留了下来。
      夜幕晴朗,群星闪耀,几个吉普赛人围着火焰跳起舞来,气氛无比热闹。
      在也这么深过的夜里,宋远和晏文初曾经和同学一起去爬山。一群人筋疲力尽地在山顶等了很久,终于在A城的最高处亲眼目睹太阳缓缓升起。
      他们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大喊大叫,但和所有十几岁的人一样,对这个世界满怀希望,相信往后的人生会像这轮朝阳永远光明灿烂。

      回忆并不能带来些许安慰,只是能让你清晰地看见自己是怎么在通往成长的过程中和理想背道而驰,慢慢认清生活的残酷。
      世人都笃信一种理论,人只有经历过磨难和痛苦之后才会淬炼成才,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会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破碎,满身裂缝后又把自己勉强拼起来。

      “我以前觉得A城对我而言是个笼子。”宋远看着闪烁的火光,提起他远离家乡的初衷。
      “是挺像的,它至少是个快乐的笼子。”晏文初很有同感地说,“毕竟哪里不是笼子呢?现在也只不过是换到另一个笼子里而已。”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除了你,就是我爸妈了。”宋远想念起那些天真幼稚的岁月。
      “昨日之事不可追,明日之日须臾期。”晏文初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突然说起这些事很抱歉。”宋远认真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要走了。”晏文初早有预料。
      “我后天回国。”宋远早预定好了回国的行程。
      “祝你一路顺风。”

      宋远已经学会了坦然接受任何美好的时光总有一天会到期的事实,不管你是否愿意接受。他已经不是当初为了爱情无比卑微、也不是后来依然不顾一切的人了。
      “谢谢。”宋远的语气十分平静。

      机场里的空调开得极低,外面艳阳高照,里面却如入冰窟。
      晏文初替宋远拉着被父母装满了东西的行李箱,对着他抱怨电费难道不要钱嘛。
      宋远从晏文初手里接过行李箱的拉杆,他全身都被冷风吹的冰凉,只有被晏文初不小心触碰到的手背感觉到了些许热度。
      “再见。”
      “再见。”
      这就是最后的道别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

      “这段时间我很高兴,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你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吗?”登机前最后的一刻,宋远还是把想了很久的话问出了口。
      “和你在一起非常愉快。”晏文初不加思索地回答。
      “那可不可以当做……那些过去并不存在?我没有死过,你也没有消失。当做我们只不过是多年之后偶然重逢又分别,把这个故事重新改写。”
      宋远等待着一场审判。
      “可以。”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宋远在座位上等着飞机起飞,他知道晏文初已经离开了,其实以后也很难有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两个国家几乎横跨过整片大陆,连时间都相差了八小时,八万八千公里的距离那么遥远,就算是乘上最快的航班,也要用上不少的时间。
      但只要人还活着,总归会有一些好事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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