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受复活之后》不熟8

20、番外

　　宋远从伦敦的夏天回到B市的夏天，连一个季节都没有跨过。对他而言，复活后发生的事比他上辈子的一切加在一起还要多，而再次恢复记忆之后的那些事情又比他经历的所有更多更重了。
　　而在其他人的眼里，宋远不过是去度了会假，他们简单地问候了几句，也就轻飘飘地揭走了，毕竟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都在等着宋远去处理。一些东西也像是清晨的薄雾被阳光照过后，很轻易地就消散了。
　　公司的各项事务有条不紊地进行，宋远还是花了好几天才解决完那些事关重大的决策。他很准时地下班，走到楼下，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天色将暗未暗，月亮已经悬在空中了，黄晕的一个圆圈。繁华商圈的角落里，小摊小贩都已经涌出来了，用难以招架的热情呼喊着路过的行人。宋远不着急走，买了一杯酸梅汁踱在路上。晚霞轻柔的光辉洒在马路边，在这些行色匆匆的脸上来回穿梭。
　　上大学的时候，宋远还会和同学深入了解这座城市，他们把热门的景点都转了个遍，也误入过很多鲜为人知的地方，淘过好几件稀奇古怪的东西，现在都已经找不到了。到后来，B市就模糊成了背景，和后面他去过的CDEFG毫无区别。过去的模样比他杯子里的冰块更容易融化。

　　只有宋思凡以超乎常人的观察力，率先发现了宋远的变化。
　　“你怎么回事啊，我感觉你下一秒就要长出翅膀去布道了。”宋思凡极其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宋远给他倒了杯水。
　　“你去的是伦敦又不是西藏，怎么感觉灵魂都好像被洗涤一空了。”
　　“有这么夸张吗？”宋远听到他的感慨笑了。
　　“有，下次你去伦敦带上我呗。”
　　“可以，不过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吗？”宋思凡不死心地问。
　　“没什么，真的。”
　　聊了好一会，宋思凡还是没从宋远嘴里套出什么东西，只好和他说起最近的八卦，其中提起锒铛入狱的祝鹏。
　　“他是不是当时去找过你？”宋远记得这件事。
　　“找我当冤大头而已。”宋思凡神情复杂，“我当初居然这么爱他，真是丢人啊。”
　　“都过去了。”宋远吹了吹杯子里的热茶。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宋远总能收到晏家父母寄过来零零散散的东西，自制的果酱、精美的茶具、编织的淡黄色毛衣……晏文初适时地发来消息，提醒他哪些东西可以用，哪些东西建议直接收起来。
　　大多数时候，他们的交流并不通畅，宋远早上发个消息过去，要等上几个小时才能收到回复。信息只需要微秒就能发送出去，想要真的传达到对方那边却只赢过了纸质信件跨越整片大陆的时间，后来他尽量在下午和晚上找晏文初聊天。隔着那么大的时差，他们连日历都不同步，过节都是错开来的。

　　晏文初锲而不舍地抱怨家里的伙食，直到他终于被父母赶回了自己的房子。
　　每天七点他都很准时地醒过来，甚至比大本钟还精确。这个世界的声响最开始有动作，比其他感觉更快地传进他的脑子里，闹钟的滴答声、家具轻微的嘎吱声、外面的叹气声、清晨的鸟鸣、河流水、逐渐远去的汽笛声。
　　得益于房子糟糕的隔音效果，最清晰的还是邻居洗漱的声音，工作日里对方总是低低地哼着歌，表现出自己不悦的心情，但周末的时候，曲调就变得欢快起来了，邻居甚至嚎上几句美声，只不过他的音都是破的。
　　这个世界充斥着无聊的声音，无聊的日子很好。一代代人的生活总是相似的，晏文初知道直到他永远地死去，日子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数。

　　两个人偶尔同频了几次，聊的也都是些琐碎的事情。晏文初告诉宋远博物馆里那个严厉的同事之前总是抿着嘴，让英国人专属的薄唇彻底消失不见，最近莫名地和颜悦色了起来
　　“他应该是要结婚了。”晏文初在别人的闲谈中确定了这个消息。
　　宋远回了句，“没想到你还挺八卦。”
　　他突然意识到“应该”这个词过去频繁出现他们的谈话中。在很多突如其来的事件中，晏文初总是第一个给出推测。
　　比如说：
　　“数学老师应该是和儿子吵架了。”
　　“副班长应该是考砸了。”
　　“门卫应该戴的是假发。”
　　“应该”其实代表着“肯定”，因为晏文初说的基本都是对的，也许他从来都不是信口胡诌。

　　宋远幡然醒悟，把刚才的消息撤回说：“其实你一直就很八卦吧。”
　　“我没有！”晏文初反驳的话立刻发了过来。

　　实际上晏文初知道自己确实喜欢观察每一个人，他能很快注意到那些不易察觉的变化，同时他也很擅长让别人对他倾诉心事。于是他有意无意地知晓了很多秘密，他把那些东西都锁起来，连对宋远都没透露出分毫。

　　在高中生最有青春活力的日子里，大部分人都簇拥在操场边，蒙蒙细雨也浇灭不了他们的热情。运动会期间也有不喜欢热闹的人，只是三三两两地坐在角落的台阶上。
　　“你一个项目都没参加吗？”李莉把帅可的外套叠好放在腿上，问旁边的晏文初。
　　晏文初摇了摇头。
　　“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这么喜欢出风头。”李莉看向跑道。
　　男生五千米的长跑已经到了决赛圈，帅可发力冲刺，一骑绝尘，闯过终点，在一阵阵的欢呼声中，他绕到最外围还在一路奔跑，和周围的同学一一击掌，架势好像他刚刚拿到的是奥运冠军，梅吕一直吹着口哨示意他赶紧离场。
　　帅可消停了一会，又偷偷溜到旁边拿走了还没颁发的奖牌送给梅吕，被教导主任抓住扯着耳朵训。

　　李莉一直盯着底下，都已经起身却又坐了回去，给晏文初抱怨帅可做事完全不分场合，真是给班级丢人。
　　晏文初静静地听着，陪着李莉喝完了她专门准备的整盒葡萄糖口服液，简直甜到倒牙。
　　不远处，宋远换好衣服走到操场，认真地开始热身，拉伸完毕往这边挥了挥手。广播里已经开始念起了下一轮比赛各班的宣传稿。
　　“你今天的稿子写得很好。”晏文初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准备过去给宋远加油。最后他对李莉说出了这句算不上安慰的话。
　　“我每天的稿子都写得很好。”李莉骄傲地回答。

　　“你绝对是。”宋远无比笃定，他接着列举出了更多的证据。
　　“之前我们在店里躲雨，你非得把咖啡喝完了再走，其实是为了听店长和店员吵架。”
　　“还有，那次在办公室，你偷看了化学老师写在草稿纸上的小孩名字。”
　　“我不记得了，你不要胡说八道。”晏文初极力否认。

　　过完四十岁生日，宋远回A市买了一套房子，两层的小楼，装修成了中式的风格，带着一个挺宽敞的院子，路旁紫藤花的枝蔓和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树连枝纠缠，旁逸斜出，都伸进了院子里来，飘飘渺渺的花瓣仿若破碎的紫色宝石。
　　宋远准备了好些祭品，来到父母的坟墓前，他蹲下去慢慢烧着纸钱，和他们讲起自己的近况。
　　“我最近在学滑冰，挺有意思的。”
　　“B市比这里干燥好多，我每天都要喝好多水。”
　　“等我退休了之后，就回来养老，可以多陪陪你们。”

　　宋远出走了大半生，徒劳绕了一圈，才发现原来最能让他安心的归宿就是最开始的起点，两个点叠在了一起，他曲折离奇的人生画出弧线将其连接。他觉得自己在遗忘之前已经开始怀念了，宋远知道他在追忆往昔上花费了太多时间，这为时过早了，所以他决定把这件事留到他七八十岁的时候再做。

　　宋远年岁渐长，那些在同龄人显露的慢性病在他身上一个都没出现，但他还是很按时地体检，当然没检查出任何毛病。安知意提起自己疼痛的腰椎时，对此羡慕不已。
　　他的爱好倒是增多了，宋远把工作慢慢移交给下属，开始学着享受生活，随着逐渐扩大的交际圈，也有过不少对他有兴趣的人。宋远一直是个被动的人，其实他并不抗拒新的感情，可兜兜转转，也没有合适的人，不过他也已经不在意了。

　　宋远和新搬来的邻居夫妻很快熟识了起来，他们有一个还在幼儿园的女儿，总是扎着双马尾，很是机灵。宋远第一次见面就给她送了瑞士定制的巧克力，把小女孩彻底收买了，后来宋远每次遇到她，她都会兴高采烈地迎过来，空闲之余，宋远会帮这家人照看一下她。

　　“我是奥特曼。”小女孩给宋远展示自己珍藏的玩具，把她最喜欢的那个拿在手上摆弄。
　　宋远故意逗她说，“可我是怪兽。”
　　小女孩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她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最后用一种悲壮的表情轻轻拉了一下宋远的手。
　　“我被你同化了，我们一起去消灭人类吧！”她又高兴起来了。
　　宋远摸了摸她的头，“那你爸爸妈妈怎么办？”
　　“让他们也当怪兽，这样我们就可以统治世界了。”小女孩考虑的非常周全。

　　宋远耐心地听小女孩绘声绘色地讲解自己攻打地球的计划，她突然凑上来说要告诉宋远一个小秘密。宋远弯下腰和她拉完勾，保证不会告诉别人以后，她附在宋远耳边悄悄地说自己失恋了。
　　“我把我的小红花都送给他了。”小女孩很委屈地说，“可他把糖送给别人了。”
　　“那你别喜欢他了。”
　　“我是一个专一的人。”
　　“专一也要看对象啊。”
　　“但他数数能数到两位数。”
　　“原来如此，你真有眼光。”
　　“诶，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爱情更折磨人的东西嘛。”她努力念着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
　　“还有你没写完的家庭作业。”宋远指了指她摊开的空白作业本。
　　“宋叔叔，你也不太浪漫了，我就知道你们大人都不相信爱情的。”小女孩的腮帮子鼓起来，不满地开始削铅笔。
　　“我年轻的时候确实相信。”宋远说。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感觉他下一秒就该说些难以理解的东西了。
　　“现在也依然相信。”宋远笑着看她。
　　“可是你都一把年纪了。”
　　“你说的我好像是个老头子了。”
　　“你比我大了……好多好多岁呢。”小女孩放下笔，掰着十根手指也没数清楚。
　　宋远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老了。
　　“没关系，但你看起来和我爸爸一样大。”小女孩努力安慰他，“我知道了，你可以去和我们园长结婚！”
　　“你上学的时候成天都在想这些东西嘛。”宋远很无奈地说。

　　临近中秋的日子，晏文初告诉宋远自己因为工作需要过几天会来一趟B市。宋远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吃一顿饭，他们约定好时间，宋远选了家口碑不错的淮扬菜，用料考究。晏文初抱怨说自己好久没吃过正宗的中餐了。
　　前一晚晏文初又发来消息，遗憾地说因为工作安排出了点问题所以行程取消了，宋远回复说那没办法了。第二天宋远还是按照时间一个人去了预定好的餐厅。
　　宋远看着对面的空位，还是有些隐隐的失落，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期待，也许会是很多俗套故事里的桥段，晏文初会推门进来，走到他跟前说之前故意骗他不来的，其实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宋远甚至能想像出晏文初的神态和动作，即使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他看向窗外，天色渐晚，透明的玻璃反射出灯光仿佛一面支离破碎的镜子，照出他形单影只的模样，宋远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菜全部上完他拍了张照片发给晏文初，说你没吃上真可惜，晏文初回了个哭泣的表情。
　　宋远慢慢地品尝了每一道菜，就结账离开了。他走到后面的停车场取车，经过清冷的小巷，停留的人寥寥无几，酒馆外的驻唱歌手还是尽职地抱着吉他，缓缓唱着歌。

　　“没有句点已经很完美了，何必误会故事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