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看不厌》零度微醺

3、第 3 章

　　古城虽大，但商铺里面卖的东西其实都差不多，沿着主路又逛了几条巷子后，宣怡也有点累了，元气不复刚进城门的时候。

　　“我们去找点儿主食吃吧。”宣怡说，“祁老板有推荐吗？”

　　祁喻看看四周。古城有很多深深浅浅的小巷，错综复杂。

　　他想了想，道：“鸡豆凉粉行吗？”

　　宣怡扯扯一旁季云淮的袖子，小声问“好吃吗？”

　　季云淮点头，宣怡很开心：“那走吧！”

　　胃里因为没有吃早餐而隐隐作痛，要稍微佝偻着腰才能好受一点。祁喻凭着记忆带路，走过几个弯弯绕绕后终于到了一家藏在深巷里的小店铺。

　　因为是白天，店里没有开灯，也没什么人。祁喻先走进去，看到一个穿着传统纳西服饰的老人坐在店里的凳子上剥葱。

　　“阿妈。”

　　这是他在刚来到丽江时就认识了的一位老人。早在遇云那片民宿建起之前，这家鸡豆凉粉店就开在那个地方。后来政府的管理局打算把那一片规划成周边民宿，零零散散的小店全被拆了。老人运气好，其他人只拿到了一笔拆迁款，老人还分到了一个古城里的小铺位。

　　虽然位置偏僻了些，但好歹不用再去寻找落脚的地方。年轻的时候从村里上来，在丽江守一个小店守了大半辈子，若让她从此回村里去，肯定是舍不得的。

　　店铺拆迁的时候，遇云还没有建好，祁喻跟老人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老人说她是玉龙县人，土生土长的纳西族，从雪山脚下来到这里，给大家做凉粉。相似的民族和经历让祁喻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从此以后，他除了在忙遇云的事情之外，也会经常抽空去帮老人的忙。

　　如今老人的店藏在这深巷里，祁喻也会经常来光顾，而只要有客人到古城里游玩，他都会向他们做推荐。

　　老人一看到祁喻，就笑得和蔼可亲，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慢慢悠悠地站起来：“小祁，你今天来阿妈这里啦。”

　　“是啊阿妈，还给您带来了两位客人。”

　　“哎哟快进来。”老人把店里的灯打开，全是一张张小小的木头桌子和凳子，老旧又古朴，像很多年前最纯粹的丽江。

　　季云淮和宣怡跟在祁喻后面走进来，老人笑着问他们：“你们是哪里人呀？”

　　宣怡一向嘴甜，也并没有嫌弃小店的环境差，反而觉得越是这样的店铺味道应该越正宗。她连忙答道：“我是上海人，我们从上海过来的。”

　　老人系上围裙，觉得宣怡漂亮，总想多看几眼，然后说：“上海好啊，上海大城市。我儿子前些年也去上海了，一直没回来过咧……”

　　“阿妈，我是玉龙的。”季云淮在一旁，用纳西话说道。

　　独特的民族语言被季云淮用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来，仿佛雪山上由冰川融化而成的白水河静静流淌过脚下这片土地。

　　放眼望去，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流向哪里去，但就是应该出现在这里。

　　祁喻的心脏轻轻一颤，鼻头微酸，一些早以为被尘封的回忆，又被悄悄卷进心里。

　　山上的空气比城市清新很多，森林里成片的树木净化了雾霾。他跟季云淮躺在草地上，交换了一个缱绻缠绵的吻。一吻完毕后，季云淮把他抱在怀里，祁喻看见天空中的星辰都落在季云淮漆黑的眼底，耀眼得惊心动魄。他顺着季云淮眸子去看那些星星，是他在城市不曾见过的，密集又闪亮，怎么数都数不完。

　　他忍不住感叹道：“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星星，好美。”

　　他想说头顶的星空，也想说季云淮的眼眸。

　　但是季云淮却说：“不算美。”

　　祁喻：“嗯？”

　　“丽江的星空，才美。”

　　祁喻第一次听到季云淮那么认真地反驳他，忍着笑故意道：“可是我都没有见过。”

　　季云淮神色很认真，抱着他的手用力收紧了一些：“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我的家乡，看丽江的星星，丽江的雪山，丽江的繁花，丽江的小桥流水，纳西人家。

　　“那在去之前，你说几句纳西话给我听吧？”祁喻一个翻身，整个人都趴在季云淮的身上，眼睛闪亮亮的，期待地看着他。

　　季云淮用手轻轻抚摸着祁喻的后脑勺，想了一会儿，然后薄唇微微轻启，嗓音又低沉又青涩：

　　“Nge nee piu，”

　　“Ni nvq。”

　　当时的祁喻一下就被这种别有魅力的语言击中了，更别说是从季云淮嘴里说出来的。他一直缠着让季云淮告诉自己是什么意思，但无论他怎么撒娇，怎么威逼利诱，季云淮都闭口不言，就是不说。

　　很久之后，他终于如愿踏入了季云淮心中神圣的家乡，在这里生活了六年，认识了很多纳西族人，也听到过很多人在很多场合说这两句话。

　　无一不是对着怀里的那个人。

　　他们说：“Nge nee piu，Ni nvq。”

　　他们说：“我爱你，老婆。”

　　从看到老人家那一刻开始，也许是同乡人之间血脉相连，季云淮一眼就认出了她也是玉龙人。

　　用家乡话打招呼，也叫一声“阿妈”，致以敬意。

　　老人很兴奋，宛如看到了自己从玉龙雪山脚下走出去的孩子回来了，赶紧招呼他们坐下，用纳西话跟季云淮聊了几句，祁喻听不太懂，但能看出老人心情很好，一直在亲切地笑。

　　没多久，三大碗配料放的满满当当的鸡豆凉粉摆上桌，里面都是老人家的心意。

　　祁喻压下脑海中不断翻涌的回忆，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他立刻端起鸡豆凉粉来吃了几口，食物下肚过后，原本空虚的胃里终于有了东西，他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季云淮倒了一杯温热的水，放在祁喻碗前。

　　他看见了，但没有拿起来喝。

　　季云淮又将杯子往前推。

　　一旁的宣怡吃得很香，也在意着他们的动静。她心想季云淮这人真是的，递杯水也不会说话，别人肯定觉得古怪吧。于是她放下筷子替季云淮解围：“祁老板你喝点水吧，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今天陪我们走了那么久，都忘记买瓶水给你。”

　　祁喻忙尴尬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说道：“没事没事，我不渴的。”

　　吃饱饭后，老人家可能是许久没有人陪了，还想让他们再多留一会儿，但是祁喻怕影响宣怡和季云淮后面的安排，便推脱了，三人在老人家慈祥和不舍的目光中告别了小店。

　　午后的古城总是慵懒而宁静的，太阳挂在湛蓝色的天空中央，将光照向每一块青砖绿瓦。

　　他们继续往前走，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与熙熙攘攘的行人们擦肩而过。一路上祁喻都没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是宣怡在说话，有问题问季云淮时季云淮也会回答几句。

　　现实和回忆的差距实在太大，除了这一座小城还是每个热爱它的人梦里的样子，祁喻觉得其他的一切都错位了。

　　空白的岁月，身边的人，尴尬的身份……过去在他的身体里叫嚣得越凶，他就越混乱。

　　祁喻很想问问季云淮到底打算让他陪到什么时候，但是宣怡一直在旁边，他没有机会问出口。

　　丽江好像总是有让人忘却时间的魔力，一路走走停停，在不知不觉中太阳就落山了。

　　火红绚烂的夕阳与远处连绵的群山交相辉映，纠缠不休，把整个古城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边，构成了一副浪漫与暧昧交织的假画。

　　宣怡今天的计划除了逛古城，还想打卡云南特产的腊排骨火锅。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攻略，她把店家地址发给祁喻，问祁喻能不能带他们去。

　　祁喻看了一眼地址，说：“这家是网红店，这个点去可能会排很久的队。”

　　应该是做了很久的攻略，宣怡对自己找的店还是有信心的，她摇摇头说：“等得久没事，味道好才最重要。”

　　祁喻就没有多劝，寻着地址将人带到了。

　　果然如祁喻所说，即使现在还没有到达旅游旺季，这家腊排骨店里店外也都坐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

　　宣怡让季云淮去要了个号，前面还有十几桌。

　　三个人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坐下，不一会儿季云淮站起来说要去洗手间。

　　祁喻也连忙跟着站起来，说：“我带你去。”

　　宣怡道：“那你们快去快回啊，一会儿到号了。”

　　季云淮：“嗯。”

　　天色越晚，古城里的人就越多，白天的时候他们可以停在路中间拍照，现在连走个路都十分拥挤。

　　祁喻带着季云淮穿过人群，拐进一条小巷里，人才少了一些。

　　祁喻走在前面，季云淮跟在后面。

　　走到一个左转就能看到洗手间的地方，祁喻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季云淮道：“季云淮，我该走了。”

　　季云淮也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侧身背靠城墙。点燃的时候有跳动的火光，他吸了一口，又呼出白色的烟雾，有些呛人。

　　祁喻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心底却翻起惊涛骇浪。

　　他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季云淮垂眸，像是在思考，几秒钟后道：“前几年。”

　　祁喻想问前几年是几年，但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个年份，这让他问出来的话都没有意义。

　　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着裤子：“我……待会就先走了，你们逛完打电话，我再过来接。”

　　季云淮没说话，指尖燃烧的烟头落在地板的青苔上。

　　祁喻不打算等季云淮回答，“帮我跟宣小姐说声抱歉。”

　　步子刚迈开，就听到季云淮在身后说：“是许林蔚吗？”

　　“什么许林蔚？”祁喻停住步伐。

　　“是许林蔚叫你回去的吗？”

　　祁喻皱眉：“跟许林蔚有什么关系？”

　　季云淮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雾气缭绕在眼前，他说：“那你急什么。”

　　“那我留在这儿的身份是什么？”祁喻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问道，“被抛弃的前男友吗？还是帮你们拍照的工具人，顺路送你们去景点的民宿司机？或者是……本就不该再见面的陌路人？”

　　“你不觉得可笑么，季云淮。”

　　他也想体面，他也不想刚重逢就话语带刺地提过去的那些事情，可是他忍不住。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他多年的郁结，他根本没有办法平静地面对。

　　季云淮沉默许久，好几次欲张口说些什么，却将话吞了回去。

　　祁喻料到了自己等不到答案，因为他说的话季云淮根本就无法反驳。他咬了咬有些干燥的嘴唇，说道：“厕所左转就是了。烟还是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玩得开心。”

　　回去的路上祁喻觉得心里压抑得喘不过气，故意绕了远路，想在古城里一个人散散心，结果兜兜转转又经过了他们刚刚在排号的腊排骨店。此时店门口在等餐的人已经少了一些，也没看到季云淮和宣怡，应该是已经进去了。

　　祁喻想起，他在来到云南之前，从小在江南长大，跟大部分江南人的口味一样，喜欢吃清淡偏甜的食物。

　　以前和季云淮在一起的时候，他能感受到云南的口味很重，同样的一份食物，季云淮总会往碗里加上比他多几倍的配料，一盘他觉得刚刚好的菜，季云淮总觉得淡。

　　后来，他孤身一人来到丽江，将季云淮曾经跟他提到过的所有云南菜吃了一遍又一遍，吃到肠胃受伤，在临时租住的客栈里吐得天昏地暗。当他被客栈老板发现的时候，已经痛得不省人事，被客栈老板送进了医院。

　　医生告诉他，他的肠胃比较脆弱，要少吃些盐油重的东西，辣椒也要少吃。

　　他一个人躺在医院空荡荡的病房里，睁眼就是斑驳的天花板和正在输液的药水瓶。那次是他在季云淮离开之后第一次哭，哭到枕头全部被打湿，哭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差点跳动不起来。

　　六年过去了，曾经最吃不惯的腊排骨，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下咽。

　　脆弱的肠胃也逐渐适应了云南的口味。

　　就连季云淮身边也多了一位来自江南的姑娘，陪他吃着重口味的云南菜。

　　原来没有什么时间是不可以改变的。

　　一瞬间，内心深处那些积攒了六年的思念和无法诉说的爱意、恨意，在距离季云淮重新出现的二十多个小时后突然汹涌而至。

　　此时此刻站在岁月斑驳的城墙下，在这片名为彩云之南的土地上，他才真正意识到，他跟季云淮是真的再次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