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口樱桃》王羡

21、星星

　　吃完饭后，陈恪将碗碟送到灶房，折返回来就看见闵涟帮着擦桌子收拾残局，他走上前，伸手夺过闵涟手中的抹布。

　　“姐，你今天是客人，哪能让你干活儿。”

　　陈恪刚刚洗过手，手上还是湿漉漉的，他手指修长，手背青筋交错，指尖一点水痕若有似无贴在闵涟的腕骨上。

　　转瞬不见。

　　“就顺手的事儿。”

　　陈恪三两下将桌子抹好，将抹布推到一角，打算回来再仔细收拾。

　　“走吧，送你回家。”

　　一抬眼，就看见闵涟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个鞋盒，鞋盒外面是米白色的防尘袋，她取下防尘袋，从鞋盒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球鞋。

　　“喏，你试试。”似是怕他不收，又在后面添上一句，“生日礼物，试一下鞋子合不合脚。”

　　陈恪这回没有忸怩，大大方方接过了球鞋，坐在小矮凳上换鞋。他低垂着目光，两手绕着鞋带系紧，刚要换向另一只鞋，就见闵涟弯身蹲下，伸手为他系鞋带。

　　手背不慎擦到闵涟的手指，倏然一瞬，错开了。

　　闵涟是想捏一捏鞋头，看看大小是不是合适，这原本是买给闵漪的，鞋码自然也是按照他的来。按照身高来看，闵漪要比陈恪高，鞋码估计也会稍大一些。

　　也确实如她所料，手指往下一按，回弹很快，显然是脚趾没有贴着鞋头。

　　闵涟没急着起身，她仰起脸看向陈恪，眉头微微蹙起，问：“鞋子是不是有点儿大了？”

　　她今天穿了米色的针织连衣裙，胸口叠搭了沙漏型的设计，V型领口开得很浅，俯身蹲下时也不泄露一丝春色，只是她喝酒上脸，醉意熏红了脸颊和耳朵，眸光也染上迷离。

　　陈恪望着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很久以前，有一次林清佳带着他去赶大集，看中了一双斜面上印有奥特曼的球鞋，她屈膝蹲下，让陈恪坐在自己腿上，有些吃力地替他换上新鞋，指尖轻轻捏了捏鞋头。

　　“这是不是有点大了？”穿好了鞋子，林清佳扯过地上的塑料袋垫在陈恪的脚下，防止弄脏鞋底，“牛牛，你踩着塑料袋走走，看看跟不跟脚，大一点儿没事儿，就怕不跟脚。”

　　……

　　陈恪许久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目光放空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闵涟没在意，她站起身，道：“你站起来走走呢，看看跟不跟脚。”

　　话音落在耳朵里，吵醒了连续的回忆。陈恪陡然回神，掩住眸中的情绪，站起来依言走了两步。鞋子大也没大到哪里去，走起路来脚掌冲前，鞋跟微微空出一丝缝隙，穿厚些的袜子就能弥补了这一丝空。

　　“跟脚吗？”
　　“跟的。”

　　闵涟满意了：“那就好。”

　　陈恪走过来想要换下鞋：“走吧。”

　　“就别换了，新鞋多穿穿，穿久了会更合适。”
　　“好。”

　　陈家的木门太窄，只容一人通行，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闵涟可能是醉了，走路有些打晃。

　　陈恪伸手想要扶她，闵涟往后一躲，自信道：“没醉，你走你的。”

　　闵涟酒量其实不好，喝两口就要微醺，再喝两口就要醉，只是她人菜瘾大，醉了也要说没醉。

　　陈营村穷，除了村里大路是水泥地，其余的小路都是泥土路，道路崎岖不平，闵涟走路歪歪扭扭的，陈恪怕她会摔倒，索性落后半步的距离，手里的手电筒斜斜地照过去。

　　那束光稳稳照亮闵涟身前一米远的地方。

　　闵涟踩着光向前走，她走一步，那团光也向前挪一步，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今晚在陈恪家里看到的那本数学教材。

　　那本教材是她给陈恪的，上面有着自己写题的过程。她有强迫症，一本书从头到尾只用一支笔的颜色，红色的字迹覆盖在每一页教材上，而在红色字迹的边上，多了黑色的字迹。

　　红笔字迹娟秀工整，黑笔字迹笔力劲挺。

　　翻一翻教材，整本教材已经被学得差不多了，她能从那些笔记里看出来，陈恪很会举一反三，且他的水平已经远超教材考纲。

　　“陈恪啊，你以后要选文科还是理科？”

　　陈恪没想到闵涟会突然问起文科理科，想也没想就答道：“理科。”

　　“那想好大学要学什么专业了？”闵涟微微侧首看向他，听他答得这样快，想必内心也有心仪的学校和专业了。

　　“嗯，姐要不要猜猜？”

　　闵涟微怔，随即笑了开来：“这我哪儿猜得到？不然，你给个提示。”

　　陈恪望了一眼闪烁着星星的夜空，指着天幕，道：“姐，你看天上。”

　　农村的污染少、空气环境好，每天夜晚都有很多星星悬挂在夜空，闵涟抬头去看：“星星？月亮？”

　　关于星星和月亮的专业……闵涟恍然大悟，笃定道：“天文学。”

　　她看着陈恪，想要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准确，陈恪望着夜空，目光里漫出来的，都是期盼。

　　“是啊，我想学天文学。”

　　闵涟心念微动，莫名产生一种预感，相信陈恪一定能够达成所愿。

　　“一定可以，未来的某一天，你可以走出陈营村，在大学的天文望远镜里看见星河。”

　　陈恪唇边漾出一抹笑，笑意柔和了他的眉眼，显得有些孩子气：“好。”

　　一段路走完，闵涟的家到了，她喊住想要离开的陈恪：“陈恪，你等等。”

　　陈恪于是停住，看着闵涟飞快跑入院子，又飞快地跑出来。她手里抓着只剩下一寸多长的半截蜡烛，另一只手按下打火机，“啪嗒”一声响，火光舔上蜡烛芯，烛光哔啵着跳跃在风里。

　　“手电筒关掉，许个愿吧。”闵涟五指虚虚拢起，遮挡了吹过来的风，“有用没用的，不许白不许。”

　　烛光照亮她的脸庞，也照亮她眸中的殷切。陈恪不忍拒绝，他闭上眼睛，两秒之后睁开眼吹灭了蜡烛：“许好了。”

　　闵涟惊奇，以往自己过生日时，光许愿就要磨蹭三五分钟，这个愿望也想要那个愿望也想要，斟酌来斟酌去，最终在朋友的催促声下选定了最想要的愿望，怀揣着满心的欢喜吹灭蜡烛。

　　“这么快？许了什么。”

　　“陈芽陈蔓能考上大学，离开陈营村。”

　　闵涟小脸一垮，重新点燃了蜡烛：“重许。”

　　陈恪不问为什么，闭眼又许了一次愿望。这次依然很快，蜡烛被吹灭，烛芯尖冒出一缕青烟，很快融入了夜色，消失不见。

　　“这回许了什么？”

　　陈恪静静地望着闵涟：“姐的创业能够成功。”

　　“……”闵涟咬了咬牙，她第三次点燃了蜡烛，“这回一定要许和自己有关的愿望。”

　　有了这句交代，陈恪闭眼许愿的时间明显拉长了一些，虽然只比前面两次多出三五秒。片刻后，他俯下身子，认真地吹灭了蜡烛。

　　“这回呢？和自己有关吗？”语气里饱含着连她都没发觉的渴望。

　　“嗯。身体健康，家人陪伴。”陈恪垂眸，明明没有光照亮，他却从闵涟的眼中看到了闪着光的小星星。

　　虽然俗气了些，但这样的愿望才算是和自己有关，闵涟心满意足，说：“这样就完满了。”

　　陈恪重新拨亮手电筒，光芒照在脚下，蕴成椭圆的光圈，横在他和闵涟之间。

　　在今夜分别之前，闵涟再一次送出了祝福：“陈恪，生日快乐啊。”她真心的希望陈恪快乐，不止今朝。

　　“谢谢姐。”回想今天的生日，陈恪笑了，他有意放慢了语速，“今天很快乐。”

　　咬字的重音落在了“快乐”一词上，陈恪不奢求年年有今朝，就算快乐只有今朝，于他也是永恒的瞬间。

　　*

　　愚人节之后没两天就是清明节了，金阳中学给学生放了三天的假，学校也知道临近放假，学生们没有心思上晚自习，干脆宣布晚自习取消，提前放假。陈芽和陈蔓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见陈恪拿着几张卷子走进了她俩的小房间。

　　卷子被拍在破旧的书桌上，陈恪沉声道：“数学和英语，一人两张卷子，写完给我看，分太低假期就别休了，补课。”

　　陈蔓对于假期加塞让考试已经习以为常，她拿过卷子写了起来，陈芽脸色难看，心里不舒服嘴上不敢反抗，只能抠着橡皮擦发泄。

　　“每次都这样，有完没完啊……”陈芽小声嘀咕，从笔盒里拿出水笔，泄愤一样重重打开笔盖，摔在桌子上。

　　陈恪唇边噙着笑，笑意不达眼底，冷声道：“不满是吧？要不再加两套卷子？”

　　陈芽瞬间噤声，她成绩向来不好，写卷子写得三心二意，时不时就想往陈蔓的方向瞟一眼。陈恪一直站在后面，自然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他提起放在地上的书包，往两人的书桌中间一搁，拦住了陈芽的视线。

　　“自己写自己的。”

　　两科卷子从天亮写到天黑，她俩写了多久，陈恪就站在后头盯了多久。陈蔓写完一科交一科，等交完英语卷子后，陈恪已经把她的数学卷子上的错题都订正了一遍。

　　红笔在卷子上勾勾画画，除了几道大题错了，其他送分的题基本上没怎么出错，陈恪将卷子递给陈蔓：“你跟我出来。”

　　堂屋摆着一张饭桌，陈恪随便挑了一个小板凳坐下，陈蔓没有坐，她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站着听陈恪从第一道错题开始讲起。

　　错题不多，加上陈蔓聪明，属于一点就通的类型，一张卷子讲完也没有花多久。讲完的数学卷子被搁到一边，陈恪拿出英语卷子，要审卷之前身子微微后仰，往对面小房间的方向斜了一眼。

　　陈芽还在写，只是写得不认真，一会儿踢踢凳子一会儿托着腮转笔。

　　“陈芽。”声音冷得要结冰。

　　里面的人听到喊声，顿时不敢动了，伏低了身子开始装鹌鹑。陈恪唇线紧抿，拿起笔不发一言批起了卷子。

　　卷面工整，写得也认真，英语作文也能看出来平时下了功夫，单词都有好好背。陈恪给她俩的卷子，都是自己曾经的月考卷，讲起错题来驾轻就熟。

　　两张卷子讲完，陈恪神色有所缓和，难得多夸了两句：“你考得不错，比上次有进步，看来没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陈蔓两手绞着衣袖：“哥，那我能去姐家看小黑熊吗？”

　　“你去吧。”陈恪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对于陈蔓，他一向很好说话。

　　两个妹妹虽然是双胞胎，性格却迥然不同，陈芽开朗，兴趣爱好也多，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太贪玩儿，导致学习常年提不上成绩，陈蔓反之，她内向又敏感，在学习和生活上不怎么需要人操心，自己就能很好的规划好学习、娱乐时间。

　　得到陈恪的首肯，陈蔓面露喜色，快步小跑了出去。

　　待在里屋的陈芽听到动静，根本无心写题，今晚放学回来的时候，她和妹妹约定好要一起去闵涟姐家玩儿，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己被毫无人性的哥哥扣在了家里。

　　潦草写完最后一题，陈芽交了卷子：“哥，你快把卷子批了。”

　　陈恪嗤笑：“再快也没用，我看你心不在焉，这个清明节，你是别想休息了。”大致扫了一眼数学卷子，纰漏百出，不忍直视。

　　红笔几乎是从头叉到尾，陈恪敛了笑意，眉峰蹙在一起，冷眼看向陈芽。

　　“你假期就留在家里写卷子，哪儿也不准去，不然——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