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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槐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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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闵涟骑着小电驴经过果园,她将车停在了路边,在仲春时节的早晨深一脚、浅一脚往果园的方向走。
今天早上天不亮的时候,陈蔓背着书包推开了她家的门,声音里带着点儿哭腔站在门口小声喊她。
闵涟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陈恪在昨晚答应要送她去学校,还让她早上多睡一会儿,等到时候借用闵涟姐家的小电驴,只是不想一觉醒来,陈蔓发现哥哥根本不在家。
找来找去不见人影,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憋着眼泪找闵涟。
说来也巧,从地里闲下来之后,闵涟大多睡到日上三竿。今天之所以特殊是因为想着早些起来去果园里转一转、看一看。
顺道将人送去了学校,闵涟直接去了果园。晨光熹微,果园的樱桃苗冒出嫩嫩的绿芽,幼芽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巡视了小半圈,忽然听到一阵短促的汪汪声。
抬头去看,斜对面不远处,有一只黑黢黢的小狗,小狗看着不大,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果园里。闵涟心里疑惑,迈开步子往小狗的方向走,小黑狗倒退了几步,笨拙地跑着进了樱桃园对面的小树林。
闵涟一路跟着,找了一圈儿发现跟丢了。她心里失望,多绕了一圈还是没瞧见小狗的影子,这里处处都是坟茔,待久了心里直发毛。
脚下不自禁加快了速度,走着走着,眸中闯入陈恪的身影。
他靠坐在一处坟茔边,静静地依偎着墓碑,闭着双眼,黑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像是蝴蝶尾翼,栖息在他眼下的一方角落。
闵涟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陈恪,陈家三兄妹,好像只有他是双眼皮。薄薄的眼皮上方是锋利的眉骨,眉骨锋利,更衬得他鼻梁挺拔。
若不是眼角下的泪痣和薄唇削弱了锋利眉骨带来的戾气,任谁来看也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陈恪的嘴唇一直是新鲜的浅浆果色,闵涟以前也疑惑过,为什么男孩子的唇可以这样红?
心念转动,闵涟脚步停滞不前。她驻足原地望着那个依偎着墓碑睡着了的少年,心里像被蜂尾蛰了一下,麻麻地疼。
在陈恪的脚边,之前跟丢的小黑狗依偎着他,哼唧哼唧往里拱,想要汲取他身上的热度。
陈恪被这动静惊醒了,睁眼就看见脚边趴着一只黑团子,他有些惊奇,用手指推了推小狗,小狗不走,反而贴他贴得更紧。他抱起胖乎乎的小黑狗,调笑道:“哪儿来的偷袈裟的小黑熊?”
听到“偷袈裟的小黑熊”这个形容,闵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姐?”陈恪举着小黑熊看过来。
“怎么睡在这儿?难怪陈蔓一早上找不到你呢。”闵涟走上前,看见他眸中涌出急色,知道他定然挂心着陈蔓有没有按时上学,“我已经把陈蔓送到学校去了,没迟到。”
这一句话堪比定心丸,陈恪放下心来:“谢谢姐。”
闵涟站到陈恪对面,从他手里接过小黑熊,笑着哼了一声:“不是能跑吗你?还不是被我抓住了。”
闵涟将小狗抱在怀里,小狗哼唧了两声,一动不动缩在了她的怀里。闵涟看向陈恪,笑着解释道:“这小狗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我早上去果园巡查看到它就趴在果园的地头上,想过去看看,没想到它一路跑到了这里。”
陈恪低着头,用手指头戳了戳小黑熊的脑袋:“离了狗妈妈,它活不了,我回去问问村里有没有人想养的。”
陈恪虽然喜欢狗,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养,他家里鸡飞狗跳,没有多余的闲心来养狗。
“我养呀。”闵涟也学着陈恪的样子,拿手指戳了戳小黑熊,小黑熊不满,张开嘴照着指头轻轻咬了一口。
小奶狗还没长什么牙,咬着不疼。
“不然就叫它黑熊吧。”闵涟懒得起名字了,而黑熊这个名字听起来还算顺耳,干脆征用了,“陈恪,你觉得呢?”
“好。”他刚睡醒,嗓音有点儿哑。
回去的路上,闵涟抱着小黑熊,陈恪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小树林。下坡路有些陡,闵涟微微踉跄。
要是怀里不抱着小黑熊,随手抓一下旁边粗壮的树干也能稳住身形,只是不巧,怀里刚好抱着看起来不大却有些重量的小黑熊。
差点儿往后仰着摔倒时,陈恪伸手一扶她的腰。已经是春天了,她只穿了一件毛衣裙,手搭在腰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融融的暖意透过衣料传入掌心。
冰凉的掌心循着那丝暖意多留恋了一会儿,看闵涟站稳,陈恪这才收回手。
“谢啦。”
闵涟这声谢谢得十分敷衍,站稳的当下,就托起小狗,宝贝似的揉着小狗脑袋,咕哝道:“不怕,没摔。”
陈恪走在后面,看见闵涟那身姜黄色毛衣裙裙边带着一圈鱼尾,那圈鱼尾裹着小腿,姜黄色更衬得她肤白。
闵涟丝毫不觉身后那道隐晦的目光。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见闵涟露在毛衣裙外的纤细脖颈,她的长发没被挽起,风一吹就被荡起,风送着花香拂在陈恪的脸上。
是槐花的香气。
陈恪眸光一暗,心中那座平静了许久的孤岛,在万里晴空的映衬下,蓦的翻起了骇浪。
“对了陈恪,你生日什么时候?”
陈恪收敛了目光,垂着眸回答道:“快了,下个月一号。”
“下个月一号,四月……一号?”闵涟讶异,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恪,“愚人节?真的是愚人节?”
“我是在愚人节这天出生的。”陈恪没什么表情,愚人节生日,倒也隐喻了他的命运,可笑。
“请我吗?”
之前见到陈恪就想问他什么时候过生日,问清楚了好等他生日的时候,把那双错寄到陈营村的球鞋送给他。
闵涟知道陈恪倔,若没有这个由头,他定然不会收那双鞋。
看陈恪没懂,闵涟补上一句:“你生日的时候,请我吧,我和陈芽陈蔓给你过生日。”
“……好。”
陈恪没有告诉闵涟,自从母亲喝农药自杀后,他就不过生日了,每年只会为陈芽和陈蔓过生日。在闵涟来到陈营村之前,没有人会主动提起要给他过生日。
*
四月一号,愚人节。不巧的是,今天刚好是周三,陈芽和陈蔓都在学校上课,中午放学时间短,回家一趟不划算,只能晚上聚在一起过生日。
临近晚自习放学的点,闵涟骑着小电驴去了一趟镇上,她前两天在镇子里的蛋糕店定了蛋糕,正好今天去取。取完蛋糕顺便去学校门口等陈芽和陈蔓,不多久,两个人推着车小跑着冲出校门。
“姐!”
她俩气喘吁吁跑到闵涟面前,闵涟扬了扬下巴,示意小电驴还空着一个座:“你俩谁坐我的车?一个人骑自行车不轻松一点儿嘛。”
陈芽将自行车往陈蔓手里一丢,兴冲冲坐上了闵涟的后座。
“我来。”
回去的路上,有陈芽和陈蔓陪着聊天,也就不觉得路途寂寞。回到陈家时,带着岁月痕迹的瘸腿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五菜一汤。
陈恪迎上来,拿走闵涟手里提着的蛋糕盒:“姐,你饿不饿?饿了先坐下吃。”
蛋糕被放在木桌的空处,打成蝴蝶结的缎带在指尖一绕,轻易散了开,陈恪拿起蛋糕刀选准了最饱满的那颗草莓所在的位置准备往下切,闵涟忙开口拦道:“不许愿啦?”
话音落地,蛋糕刀已经竖切了下去:“不许,许了也没用。”又实现不了。
一块三角形的蛋糕被切割出来,奶油顶上点缀着一颗红彤彤的草莓,陈恪端着蛋糕递给闵涟。
“姐,给你。”
听到陈恪的回答,闵涟一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木木地接住了那块蛋糕。
蛋糕分好,碗筷摆放整齐,陈恪坐到闵涟身边,生日宴到这里才算是正式开始。
“唱个生日歌吧?”闵涟提议。
陈芽陈蔓十分捧场,打着节拍起了个头:“祝你生日快乐……”
闵涟和她们对视了一眼,加入了唱生日歌小队:“祝你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 you~”
一曲终了,闵涟拿起特意从镇子上买的果汁。玻璃瓶身包装很精美,只是转过来瓶身细看才发现,这不是什么果汁,而是白桃果汁酒。
握着酒瓶一转,避开了陈芽陈蔓递过来眼巴巴等着接果汁的杯子,闵涟面色尴尬道:“呃,买错了,买成果汁酒了,你俩不能喝。”
“喝水一样。”陈恪给她俩一人倒了一杯白水。
闵涟倾斜了瓶口,往陈恪的杯中倒了一点儿果汁酒:“给你尝尝,我一个人独享多不好意思。”
“好喝。”陈恪抿了一口,果汁酒是白桃味儿,色泽是白中透着点儿粉,看起来是醇厚的口感,喝起来也是醇厚的口感。“都吃菜吧。”
他今天做了五菜一汤,荤菜占两样,素菜占三样,剩下一样是蟹味菇豆腐汤。其中一样酸辣藕丁闵涟很爱吃。刚开始吃没觉得多辣,吃到后面,辣味儿返上来了,闵涟有些招架不住,微微张着嘴巴小口小口呼着气,秀气的鼻翼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注意到旁边有动静,陈恪偏头看过去,只见闵涟微微垂着脑袋,抬手小幅度地扇着风试图降一降脸上的温度,辣椒的辣味太霸道,吃得她舌尖发麻、脸也发烫。
一缕黑发落在颊边,蹭到了她的唇瓣,那两瓣唇很饱满,舌尖一舔,唇珠被润得殷红。
闵涟嘶哈嘶哈喘着气,无意间撞入陈恪的视线,顿时有些难为情:“是有点儿辣哈……”
陈恪躲开目光,喉间上下滚动着,只吐出一个字:“嗯。”
喉间干涩,想要喝点水润一润,抬手要去抓水杯时却发现面前的水杯已经不在原处。
“哐——”
水杯被闵涟重重放下,喝完半杯果汁酒,这会儿觉得没那么辣了。却见陈芽指着她,好心地提醒道:“姐,你拿错杯子了,那是哥的……”
闵涟低头瞧了瞧,果不其然是拿错了。
只不过这杯子就放在她左手手边,那会儿被辣得神志不清,根本没想那么多。
“呃……”闵涟拿陈恪当弟弟,倒不觉得用了他的杯子会怎样,只是怕陈恪会有洁癖,“我的换给你吧。”
不等陈恪反应,闵涟已经自作主张将装着果汁酒的玻璃杯换到了陈恪面前。
“我的没喝过。”
陈恪不露声色扫了一眼杯里的果汁酒,低低应了一声。他握住杯子,眸光无意间扫过闵涟,看到她仰起脸喝着果汁酒,唇角贴着杯沿的一个小豁口。
那个小豁口,是陈恪先前喝水的位置。
果汁酒顺着嘴唇滑入她口中,迎着光看,能看见一个不甚清晰的小喉结上下滚动着。或许那根本不算是一个喉结,只能说是微凸在脖颈上的一块小软骨,只有喝水的时候才会滑动。
陈恪收回目光,耳朵像被烫到似的,漫上一片看不真切的红。灯光影影绰绰,那一抹红被遮掩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