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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疼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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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祭日之后,陈恪去了一趟金阳中学。
朱老师在金阳中学高中部任教多年,金阳中学师资力量薄弱,很多老师都像她一样,既教高中部,也教初中部。
一节课结束,她捧着搪瓷杯匆匆往办公室走。办公室里满满登登塞了二十来个教师,二十几张办公桌分四行排开,一行里头塞了六张办公桌。办公桌两两相对,行与行之间仅供一人通行,逼仄得很。收上来的作业堆叠在办公桌上,偶有几张办公桌上摆了盆绿植,多是像绿萝、仙人掌这样好养活的植物。
步入办公室,从堆积如山的作业海中望过去,朱绣看见陈恪就坐在自己那张靠背椅上,靠背椅和墙壁间不漏一丝缝儿,陈恪闭着眼睛,脑袋向后靠在墙壁上,两手随意地搭在腿上,自然地垂落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半闭的百叶窗折射进来,照在陈恪的脸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化着形状。
“陈恪——”
陈恪睁开眼睛,看见朱绣一手端着搪瓷杯,一手拿着课本走了过来。朱绣的办公桌在最靠里的位置,可巧同一行的另外两张办公桌的主人也有课,还没回来。
“朱老师。”陈恪让开座位,站到了椅子边上。
朱绣坐进椅子里,动手将椅子往前拉了拉,弯身从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掏出一厚摞教辅书,最上面一本教材用方正黑体工工整整写着两个大字——物理。
“物化生从高一到高三全在这儿了,”朱绣的手压在物理书上,“底下的是教辅书,配套和教材一起用,同步练习和卷子什么的,哦对了……”
朱绣倾身从桌面上找出一本自印数学题集,题集的封皮就是一张白纸,里面是集结成册的数学卷子。
“这里面都是我出的卷子,从高一到高三,按照单元测试、中考、期末考的顺序整理出来的,你拿回去先把一二单元学了做了,做完了给我送过来,不会的我给你讲。”
看着加起来快有半米高的教材和教辅书,陈恪面露难色,低声道:“朱老师,这太多了我一次带不回去,我是走过来的……”
今天是周三,陈芽陈蔓还要上课,一早就将车子骑走了。怕周末去找朱老师还要麻烦她多跑一趟,只能选在今天一路走着来。
听到这话,朱绣愣住了,从陈营村到镇子上有一段距离,粗略估算,来回不耽误的情况下也要将近两个小时。
朱绣心里一酸,从最上头数着往下拿,物化生三科数了三本出来,再附带三本对应的教辅书和一本数学题集。为了方便陈恪提着,朱绣想找个袋子,翻来覆去找了两圈也没找到,一抬眼看到对面桌子上有个印着“特步”品牌logo的袋子。
“老张,袋子借我用用。”
老张头也没抬,忙着批卷子:“拿去呗,你把里头饭盒给我拿出来放边上。”
“那行。”
有了袋子,朱绣利落地将书装进去,递给陈恪的同时,交代道:“你先把高一的拿回去。”
“好,谢谢朱老师。”
朱绣沉默了两秒,生怕他会不想麻烦自己,想了想,还是重复了一遍:“陈恪啊,不要怕麻烦老师,自己学要比有老师带着教辛苦很多,你做完卷子,一定要拿来给我看。好吗?”
陈恪攥紧手中的袋子,点头应了:“好。”
朱绣露出一个笑,拍了拍少年已经趋于壮实的肩背,说:“那就好,你可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啊。”
预备铃打响,朱绣还有课,忙不迭从略显凌乱的桌面上找出课本。陈恪见状,自觉地走出过道站在了外面,朱绣大步走出来,边走边道:“我这还有课,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好,朱老师再见。”
“再见再见。”
匆匆告别,陈恪离开了金阳中学。金阳中学就建在镇中心,边上有家开了很多年的小文具店。走出校门后,陈恪拐入文具店,挑着买了几个本子和三支颜色不一的水笔,结账后一并塞入了袋子里。
走出文具店,陈恪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宽大的马路上,有拖拉机轰鸣着开过来,陈恪停在原地等拖拉机过去的间隙,仿佛看见闵涟从对面的快递站走了出来。
闵涟其实并不爱网购,一是每次拿快递都要去镇子上,很麻烦,二是她也不缺什么东西,没必要非从网上买。
只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快递是她托朋友寄来的。朋友是高考大省的理科状元,对理科非常有一套自己的学习理论。前阵子,闵涟抱着试试的心态找他借教材,不想他答应得很痛快,还将当年的学习笔记一并寄了过来。
闵涟看过他的学习笔记。理科状元不愧是理科状元,对高考考纲里出现过的题型做了全面的划分和解构。着重强化了重点题型,确保重点拿满分,疑难刁钻的考点放到后面,以求稳中拿高分。
快递箱太重,闵涟搬着费劲,走几步就要歇一下。快递站门口不给停车,这条道上都是做生意的,也不好停在别人店门口,只能把车停远一点。
两手被压得发酸,闵涟放下快递箱,思考着要不要先去把小电驴开过来,她想得出神,也就没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站着几个不怀好意的黄毛。
“嗤~这不是上次害你被扒裤子的女的吗。”
“啥玩意儿?谁被扒裤子了?”
“你不是俺们村的当然不知道了,简单点说就是陈德海带俺们几个去看那女的洗澡,刚爬上墙头,就被陈芽那小妮子一把薅了裤子,丢人丢大发了算是。”
“哈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吸引了闵涟的注意,也拱起了陈德海内心的火气。其中一个黄毛勾着陈德海的脖子,目光促狭,嘻嘻笑道:“不是吧你?这么怂啊,趴人墙头没看到不说,还被扒了裤子。”
“啧啧啧,人马上走过来了,还不找找场子啊?”
“别说这女的长得挺好看,奶有点大哦。”
“哈哈哈哈哈哈——陈德海别怂啊你。”
闵涟抱着箱子往前走,距离被压缩得越来越短,对方毫不避讳的污言秽语倒垃圾一样倒在耳朵里。看她走近,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反而冲着她吹了个口哨。
轻佻又猥琐。
陈德海两眼眯成一条细缝,目光来回扫视着闵涟,不禁想起上回丢人的全部过程。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陈德海心里的气儿早就消了,只不过被同伴打趣怂恿,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也想为自己找找面儿壮壮声势,树立一下“陈德海并不怂”这个人设。
因此,在闵涟走到跟前时,学着同伴一样吹了一个短促的口哨。
“喂,你奶真大——”
闵涟停住,静静地看着陈德海,目光没有波动,看垃圾一样。
人群轰然笑开,嘲笑着陈德海:“她都不理你哎,陈德海,逊哦。”
陈德海涨红了脸,好胜心被激了起来——
“上次没看清楚,你要不再脱一次啊?”
闵涟弯腰放下快递箱,在她站起身走过去之前,余光瞥见一道影子倏地闪了出来。
还不及反应,就听见一声闷响,随后传来一道咒骂声:“陈恪我操你妈的!我他妈招你惹你了!”
闵涟心里一紧,起身看过去,陈恪不知什么时候将陈德海扑倒在地,拳头捏紧狠狠往他身上招呼。同村的几个看不下去了,上来拉陈恪,被他一个肘击捅到了肚子,嗷一声抱着肚子蹲地上起不来了。
黄毛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从后头绕过来想偷袭,陈恪偷眼瞧见他猥琐的样子,知道几个人里除了陈德海,数他嘴最脏。
陈德海之所以有胆量冲着闵涟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和他脱不了关系。
陈恪放开陈德海,在黄毛的拳头迎面砸下来之前,扭住他的胳膊往反方向一转。
黄毛算是小群体里的扛把子,见他落了下风,其余的人全冲了上来。陈恪动作灵活,就近撂倒了最前面那两个,这还不算完,他打起架来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不防备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受伤,一门心思找准对方软肋往死了打。
几个小流氓心生惧意,扶着黄毛往后撤,撤到一定距离,狼狈着跑了,只剩下一个倒在地上起不来的陈德海。
陈恪顶了顶腮,吐掉嘴里的血沫,俯视着地上的陈德海:“滚。”
陈德海被揍了两次,一次因为陈芽,一次因为闵涟,深知陈恪的战斗力。哪儿还敢久留,手撑着地起身,逃也似的一瘸一拐着跑远了。
闵涟目睹了一切,混战开始得太快,她甚至都来不及阻拦。见人都走光后,陈恪蹲下身子捡起地上被踩得稀巴烂的教材。
几本教材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纸页散落在地面上,被纵横交错的鞋印覆盖。
直到此刻,闵涟才看清楚先前飞出去的东西是什么,她走上前,帮着陈恪一起捡地上的教材,期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东西都捡完了,闵涟拉了一把想走的陈恪:“去车上等我。”
陈恪“哦”了一声,看见闵涟放在地上的箱子,轻轻松松抬起,向着小电驴的方向走。闵涟转身朝着斜对面的药店走去,好在这里是镇中心,药店还是很好找的。
找店员拿完碘酒棉签一类处理伤口的外科用药,闵涟提着袋子走了出去。远远地,就看见陈恪侧着坐在小电驴后座上,安安静静的,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闵涟走到陈恪面前,低垂着目光看向手中的碘酒,旋开盖子,将医用棉签往瓶口里一怼。
“抬头。”
陈恪一直没有抬头。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闵涟伸出手,姿态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这才看清他脸上的伤势。
只一眼,闵涟就心疼了。他眼角淤青一片,右脸已经肿起来了,嘴角向下靠近下颌线的位置破了块皮,看起来是被人用指甲挠烂的。
除了嘴角,破口的地方还有鼻梁、耳朵。
哪有男孩子留这么长指甲的,这不纯纯流氓吗?闵涟在心里嘀咕。
“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