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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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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一直这么无私的。”宋霁然突然这么说。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从他认识易辙以来,他总是在忍,总是再让,任何东西只要其他人表现出一点兴趣,易辙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
虽然在外人看来,易辙欺压他更多,但从成为朋友以来,易辙一直承担的都是那个照顾人的角色。
他有时候也希望易辙轻松一点,不用那么紧绷着,可是他也明白,这话他说出来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宋霁然和易辙家里开始有交集是在易辙跟着易远山搬去余沂以后的事,他们家是做新能源汽车起家的,算是新贵,跟易辙外祖父家那种老牌世家还是不能比。
易远山父子离开之后,储梦一心扑在工作上,没几年老爷子因为身体出现了些小毛病,公司基本就落在她肩上。
宋家刚露头的时候,时雨的老牌世家都看不上他们。宋霁然他爸硬着头皮主动给别人递帖子求合作,几无例外地都被打回来了,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是储梦率先抛出了橄榄枝,后面的那些企业才有样学样,宋霁然他们家最终才顺利地融入了时雨的商圈。
为着这事儿,他爸妈一直都感念着储梦。
易辙回来之前大概一个礼拜,有天晚上已经十点多了,储梦匆匆登了他们家的门。
这其实是很不合礼数的事情,储梦以往也没做过这么冒失的事,她是最守规矩的人。
那天下了点小雨,储梦进来的时候,刘海湿漉漉地滴着水,宋霁然他妈给她递毛巾,她也没接,脸上露出少有的不知所措。
她拉着吴颂芝的手,不太好意思地请求:“姐,我这么多年没求过人,今天真的得麻烦你个事儿。”
吴颂芝一听她说这话,急吼吼地就答应下来:“小梦,你既然叫我一声姐,你说,我们家只要是能做到的,一定不推辞。”
宋霁然他爸跟个应声虫似的,在旁边连连点头。
储梦的视线转向一边吃薯片的宋霁然,停了一会儿,说:“这事儿还得麻烦小然了。”
宋霁然没想到这儿还有自己的事儿,尴尬地停下掏薯片的动作,规规矩矩道:“储梦阿姨,你说,我肯定答应你。”
“我儿子要回来了。”储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像个雀跃的少女。
“他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和小然一个班,这么多年他一直生活在余沂,我怕他一时适应不了。那孩子像我,为人又冷淡,我想着托小然帮着照顾着点。”储梦看宋霁然的眼神带着几分恳求。她在商场上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可这时候又变得战战兢兢,生怕出一点错。
给人当妈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无论在外面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回到家里面对孩子都一样笨拙无措。
宋霁然还没搞明白什么情况呢,吴颂芝已经大包大揽地应承下来:“妹子,你别说这客套话,易辙跟小然那是自家兄弟,他要是不照顾着,你看我回来削不削他。”
宋霁然:???
于是,宋霁然就莫名其妙地揽下了这个重任。
第一次见易辙的时候,宋霁然对易辙的印象同储梦之前描述的一模一样:冷淡。
他身上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抽离气质,就是他明明坐在这里,你却感觉他并不真的存在。他基本不和其他人说话,必要的交流也尽量做到最简化。
宋霁然和他坐了一周的同桌,易辙同他只说过一句话:“让一下”。
这种社交失利让宋霁然非常颓唐,周末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沙发上跟他妈控诉易辙的冷漠无情。
宋霁然碎碎地念叨着易辙的十宗罪,刚说到第二宗“冷漠”,就被吴颂芝狠狠打断,她说:“宋霁然,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走运。”
吴颂芝身上有股江湖上的爽利气,平时也爱怼他,只是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地用可以算是责备的语气同他说话。
宋霁然一下子不敢再插科打诨了,坐直了身子,有点委屈地说:“我也没说什么嘛!”
后面的事儿都是吴颂芝告诉他的。
易远山和储梦是大学同学,文学系和经管系,穷书生和大小姐,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稀里糊涂成了夫妻。
他们是在联谊的时候认识的,储梦从小当惯了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对着联谊上那些巴结逢迎的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有人羡自然就有人妒,一个走后门进来的小流氓遭了她的白眼之后恼羞成怒,一时上头把一整杯酒泼在她身上。
储梦那天只穿了条白裙子,沾了水就全裹在身上。
那时候还是夏天,也没人会随身携带外套,大家都是单衣。
易远山没犹豫,脱了衬衫从背后披在她身上,动作非常自然,同吃饭读书没什么两样。
很标准的英雄救美戏码,如果这个美女没有因为过肩摔猥琐男,导致他胳膊两处骨折被请去保卫处就更浪漫一点。
储梦本来也不是太在乎这些有的没的,在她看来也不是没穿衣服,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又有什么大不了。
可在众人都窃窃私语,用看猴子眼神看你的时候,有个人愿意站出来同你一起成为被观望的猴子确实是件很难得的事。
自那以后,他们就这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大概就到见面打招呼为止。
是储梦提的交往,她觉得易远山和大学里那些男的全都不一样。
第一是他长得帅,第二是他见自己总有点害怕似的。
易远山越躲,她越有兴趣,什么东西都是别人捧着递给她的,偶尔储梦也想享受一下捕猎的快感。
恋爱是太容易的事,学生时代的恋爱除了付出时间,几乎没有任何代价。
从种种细节,储梦也意识到易远山家庭的窘迫,在她看来这不是什么问题,她并没打算和他结婚。
在储梦看来,她有钱,所以她多花点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易远山身上有股文人的清高劲儿,他坚持和储梦平摊账单,又不肯储梦为了他降低消费水平。
他有太多事情要忙,学习、打工、写作……
明明自己才应该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人,储梦却常常觉得易远山在这段关系里更自在。
他对储梦没有任何要求,她可以和异性同学跳舞到深夜,可以不报备就突然消失,可以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易远山只是不悲不喜地看着她,接受她给予的一切。
储梦觉得易远山像是一只自由的鸟,没什么值得他驻足停留。于是她自私地想成为那根拴着他的线,他们就这样结婚了。
易远山起初并不同意,在这场爱情游戏里他比谁都清醒,他给不了储梦她要的东西,也从没想过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但储梦用了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易远山见不得她的眼泪,他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朵飘忽不定的云,他问:“你确定吗?”
储梦坚定地点头,说:“我确定。”
他们结了婚,先斩后奏的,易辙外公知道的时候,易辙已经在储梦肚子里了。
木已成舟,老人除了气恼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这个事实。
婚姻生活的开端总是美满,但无尽的孕反、膨胀的身体、阴晴不定的情绪都让从小到大没吃过任何苦头的储梦退缩,生活总把所有的糖双手捧给她,因而苦也变得格外苦。
易远山看出她的害怕和游移,他没说别的,只是问:“要不我们打掉他?”
储梦那时候并没意识到这是男人爱自己超过孩子的表现,她只是很愤怒地瞪着一双眼睛看他,像是恨,又像是爱,决绝地说:“易远山,你抛不下我的。”
她一直笃定又别扭,她偶尔觉得易远山爱她,有时又觉得他对自己并无任何特别。
她年轻漂亮、有钱,有无尽的资本去挥霍,易远山体贴温柔,但这种特质实在太常见,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这么对她,都会这么对她。
易辙出生以后,他们过了一段平静幸福的生活,那个小小的人儿,像他又像她,看着易辙小小的脸,储梦会想易远山是不是小时候也长成这样,看一个微缩版的易远山长大对她来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她是事业型女人,生完孩子几乎立刻就重新投入职场,易远山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自觉承担了更多的育儿责任。
洗衣、做饭、照顾孩子,他照顾易辙,也照顾她。
可那时候储梦并没意识到这种平凡幸福的可贵,易远山像一湖波澜不惊的水,无论再大的风浪也不过是激起一点涟漪,这对她来说太难熬了。
她那时候太年轻也太骄傲,她理想中的爱情应该是波澜壮阔的,他们一起对抗世界、山盟海誓、生死相许,像是《罗密欧与茱丽叶》。
她没打算出轨,她只是想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爱她。
可易远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她,他拟了离婚协议书,什么都没要,只带走了易辙。
储梦那时太自负,她总想着也许过段日子他不那么生气了就会回来,她改了几条协议里的条例,分了房子和钱给他,然后果断地签了字。
可易远山再没回过头,他带着易辙回了余沂,他的家乡,那里有他已故父母留下的一套房子。
储梦分给他的那些钱和房子他一分也没动过,他办了信托,等易辙成年之后会全部转到他名下。
他不再写作,在余沂安安心心当语文老师,一直到死都没见过储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