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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丧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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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霁然回来了吗?”赵西子转头看向他。
易辙的视线从远方转回来,还带着几分迷蒙:“怎么问这个?”
她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晃了晃,于是易辙也看见了那四个大字。
“等等,大概是宋霁然又犯病了。”易辙笑骂,轻轻把她的双手抽出来,朝边上的一棵树走去。
她看着易辙走开的背影,缩回头,重新看向Lucky。
这边电话刚通,宋霁然声音里的狗腿气息隔着电话线都听得出来:“哥,有什么吩咐?不是刚刚才挂断吗?”
“宋霁然,怎么了?还要我告诉你吗?”易辙半蹲在地上,薅了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叼在嘴里。
宋霁然还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惹怒了这祖宗,却发现微信提醒里多了赵西子的一个赞,他惊得跳起来:“靠靠靠,忘记屏蔽西子妹妹了,完蛋完蛋!”
“呵!”易辙冷哼一声:“怎么,意见很大啊你?”
宋霁然哪里还敢说话,只能求饶:“我这不是思儿心切,一时抑制不住对我儿的想念就情不自禁地发泄了一下嘛!”
“行了,晚上就把狗给你送去。”易辙把那根狗尾巴草扔在地上,鞋底在上面碾了两下。
“哥,我亲哥,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儿子就是你儿子,咱们兄弟什么关系,儿子在你那儿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宋霁然连连找补。
“行了,别贫了,也差不多了,她没那个意思我看出来了。”易辙说这话的语气带了点不自知的低落。
“怎么会呢?不会的,西子妹妹给你打电话那个关心啊,连我都看出来了,怎么可能一点意思都没有,哥,勇敢一点,听兄弟的准没错。”明明先前劝易辙别冲动的人也是他,这会儿却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别说了,她对谁都这么好。就算有点意思,她也没想和我发展。”易辙冷冷说完这一句就挂了电话。
回来时隔着老远赵西子就感觉到易辙身上的低气压,不知道宋霁然又怎么惹着他了,秉着“明哲保身”的原则,赵西子本能地往边上靠了靠。
“宋霁然回来了,晚上要把Lucky送给他了。”易辙没什么感情地撂下这一句,根本没看她。
赵西子恋恋不舍地看了草坪上疯跑的小狗一眼,小声道:“也是,在这儿都没什么人和它玩,可以回家找它爸爸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异常的沉默,小狗似乎也察觉到这种低气压,乖乖跟在他们身后,连尾巴也不肯再摇了。
赵西子把Lucky的东西一一收捡到箱子里,蓦得发现整个房间变得很空,其实不过才一个月出头的时间,小狗和易辙已经把她的生活填得满满当当。
接下来她要做的是,像接受Lucky离开一样去接受易辙的离开。
她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但还是被易辙听见了。
他突然有点羡慕Lucky,至少它短暂地拥有过赵西子的直白袒露的爱。
易辙问她要不要一起送Lucky回家,赵西子摇了摇头,本来就是别人的狗,要是弄出泪洒当场这样的事,倒是让宋霁然难做了。
他也没勉强她,牵着小狗上了后座,自己和赵西子挥挥手告别。
太久没见过自己的亲爹,Lucky最初还不太适应,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地无所适从。
宋霁然把头埋进它厚实的毛里,半真半假地骂:“狗儿子,这才多久,连你爹都不认识了?”
Lucky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围着他前前后后地转,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看着他们父子相认的感人场面,易辙很有眼色地准备不打扰他们了:“狗我给你送回来了,郑板桥的画我那儿还有一张,回头你自己去拿,我先走了。”
宋霁然仿佛这时候才想起眼前还有易辙这么号人物,中断了和自己狗儿子的亲密贴贴,说:“慢着!”
他就差坐在地上拖了,总算是把易辙拦住了。
易辙冷淡地垂着眼看他,也不说话,等着看他闹什么幺蛾子。
“易辙,你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吧?怎么一到上的时候就开始退了呢?”宋霁然站在沙发边上苦口婆心地劝。
易辙没办法跟他说那晚的事,垂下眼睑,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引颈受戮模样:“她反正对我没那个意思,反正是没打算跟我发展。”
“尝试啊尝试啊,这么多年你都过来了,怎么眼下机会来了你不知道把握?”上回易辙喝多了,露出了点风声,宋霁然凭借着自己的人脉和堪称福尔摩斯的调查手段,把易辙和赵西子的事情拼了个差不多。
其实也不用怎么努力,这点儿事随便找个和他们俩有过交集的人都能问出来,俩人根本没想过藏。
宋霁然眼下看他已经带点恨铁不成钢了,易辙几乎是木然地倚在宋霁然家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他的狗:“是啊,我有时候也好奇啊,怎么就这样了呢?可是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做,我已经明里暗里做了很多,我看出来她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可是感觉总有根无形的线崩在我们中间,我根本没脸要求什么,我只能按她想的做。她想的就是和我继续当朋友,那好,那我们就就当朋友。”
易辙很少说这么长段的话,宋霁然看着他,明白这回是真栽了。
其实早就栽了,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时候就栽得一塌糊涂。
她顶着马尾辫在自己面前一摇一晃乱跑的时候,喝酸奶喝成圣诞老公公的时候,拉着自己的手说“易辙,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时候……
很多很多瞬间像走马灯一样在易辙眼前循环播放,在每个他觉得这个世界糟透了的时刻,都有赵西子送他的一点亮,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微弱的一点亮,但已经足够他撑着再往前走一点了。
易远山去世之后,易辙一度觉得自己也不用活下去了。
丧葬仪式易辙几乎帮不上什么忙,是赵家爸妈主持操办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来的人却不少。易远山为人算不上热情,但体贴周到,大家都记着他的好。
筒子楼里的邻居并他教过的那些学生们,挨挨挤挤地挤满了整个灵堂。
易远山就易辙这么一个直系亲属在身边,他性子又倔,一声也不肯哭出来。赵西子算是半个女儿,就和易辙一起给他守孝。
小姑娘小小的一只,两只眼睛肿得比核桃都大,哭得说话都打着哭嗝儿,还不忘时时刻刻拉着易辙的手。
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看着他们俩长大的,也不当回事儿,只当小朋友关系好。
易辙得守夜,赵西子不肯一个人去睡,固执地黏在他身边。
让两个孩子烧纸,郑女士和老赵肯定是不放心的。老赵搬了个垫子,靠在门口守着,大概是白天太累了,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易远山离世的时候是秋天,楼下的枫树红得像是着了火,从来没有哪一年红得这么热烈过。
晚间的冷风从开着的门穿进来,赵西子冷得瑟缩了一下,易辙把她整个揽在怀里,小姑娘的悲伤突然涨潮,抽抽搭搭哭出声。
她说:“易辙,你别吓我,你说说话。”
易辙不知道说什么,嗓子像被口香糖黏住了一样,根本张不开,半晌,还是说了一句:“没事的,别哭了。”
他就是有这种魔力,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却总是安慰别人的那个。
赵西子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他:“易辙,你哭一哭好不好?”
院子里来的人总有些爱说闲话的,看着易辙不肯掉眼泪就开始碎嘴说些烂七八糟的话:“易家这孩子真是心硬啊!自己爸死了跟没事人似的。”“早说了这孩子就是个白眼狼,成天没个笑模样!”
赵西子气得说不出话,也不敢同大人顶撞,只能窝窝囊囊地窝在郑女士身边哭。
郑女士也不好说什么,邻里邻居这么多年,大家是什么人她心里都有数。有些人就是嘴坏,可日子总得过下去,撕开了脸皮,大家都难看。
易辙这孩子怎么样他们比谁都清楚。易远山最后那半年,易辙除了学校和医院哪里都没去过。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儿,每天在医院里跑上跑下地办手续、交钱、送饭和照顾病人,她一个大人都觉得辛苦,那孩子一个“难”字都没说过。
易远山是个老师,教语文的,可也不是什么慈父,对易辙基本是散养,唯一的要求是“像个男人”。
这在现在看来多少有点性别刻板,但无可避免地,在这种教育之下,易辙成了一个任何时候都内化感情的人。
他没办法在公共场合表达情感,在越艰难的时刻他越要表现得风轻云淡,他不想被人看成“可怜虫”,哪怕没有易远山在,他也能顾好自己。
可赵西子总在各种脆弱时刻击碎他的壳,然后认真地问:“你疼不疼?”
其实肯定疼,但是习惯之后,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但赵西子的“爱”不一样,那是某种不知名的成瘾性药物,一点一点渗透进易辙的身体,最终变得不可戒断。
易辙把头埋在她颈窝里,一阵濡湿穿透赵西子的衣服,落到更深的地方,她轻轻拍易辙的背,贴着他的耳朵说:“易辙,你放心,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他记得自己说:“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他回了时雨的家,赵西子去了新加坡交换再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