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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酒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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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光明灭中易辙的侧脸分外清晰,双脚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地打着拍子,手上不太安定地捏着苏打水的瓶身。
“我可以很久不和你联络,任日子一天天这么过,让自己忙碌可以当做借口,逃避想念你的种种软弱……”
空气太安静,除了伍佰的歌声没有更多东西。
他没有看自己,眼前的易辙有一种随时就要烟消云散的不真实感。赵西子莫名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个寓言故事,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故事里的那只猴子,执着地想要抱住一个镜花水月的幻象,哪怕结局注定是一场空。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赵西子很俗气地想起这句烂大街的表白文案,又觉得莫名切题。
她觉得喉咙有点干,端起那杯白水,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又放回原位。
不知道易辙是怎么想的,他手里明明拿着水,却接着她的动作,就着她的杯子喝了一口。
他的动作太理所当然,让赵西子觉得自己的惊诧太过大惊小怪,易辙偏头对上她的视线,唇角沾着点水光,在迷离灯光下分外暧昧。
犯规。
事后回忆起这件事,赵西子将其归结于“酒后乱性”,她突然变成了出轨新闻里隐身的丈夫角色,可耻地宣告“都是他先诱惑我的”。
十年之后再和初吻对象接吻会是什么感受,赵西子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也有资格谈论这种话题。
感受是:没什么感受。
几乎是贴上去的那瞬间,赵西子就感觉到一阵冷风兜头吹过,把她那点还不够“纵酒行凶”的酒意全部浇熄,她迅速收回动作,开始为自己辩护:“喝多了,喝多了,怎么回事儿,昏了头了都。”
易辙一句话也没说,眼睛里的雾色浓得化不开,冷漠地看着她拙劣的演技。
赵西子倏忽觉得自己变成了故事里那个穿着“新装”的皇帝,明明谁都清楚他并没穿衣服,大家又都默契地不去揭穿这伪劣的谎言。
她匆匆穿上鞋子,准备夺门而逃,易辙不紧不慢地跟上来,换好鞋子,用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对她说:“我送你。”
回程的路上赵西子把窗户开到最大,可还是吹不散她心头的躁意,易辙看了她几次,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仓皇地下了车,赵西子带上车门,冲易辙说:“谢谢。”
他还是用那种幽深的眼神看着她,使赵西子一下子觉得自己罪无可赦起来。
“上楼小心点。”他说着升起车窗。
赵西子一打开门就扑到沙发上,揉着自己的头发大叫:“到底发什么疯?有什么资格说别人酒品差?以后到底要怎么和易辙见面啊?”
时至此刻,她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那点私心才做出这种事。
Lucky听到她回来的动静,高兴地摇着大屁股来迎接她,却发现面前的人类呈现出了一种既兴奋又后悔的复杂表情。
Lucky:难懂的人类。
微信的输入界面久久地停留在和易辙的聊天框里,赵西子敲敲打打,删了又删,还是觉得无论怎么说,自己今晚的行为都显得格外可恶。
易辙坐在车里看着聊天框里时隐时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终于还是什么也没等来。
他斜倚在座位上,副驾驶的车窗没关,冷风飕飕地灌进来,吹乱他的鬓发,羽绒服拉链没拉,里面是件宽松的蓝色卫衣,小半的心口就直直地吹着冷风。
她是什么意思,他猜不到也不敢猜。
害怕再向前一步,他们俩就连这种不上不下的关系也难以维系下去。
赵西子的吻很轻,和十年前好像也没什么不同,易辙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些缥缈的妄想来,似乎这十年里并没有什么人曾经插进来他们中间过。
当年的每个细节像倒带电影一样在易辙脑子里反复播放,他像是盘核桃一样,把这段记忆打磨得闪闪发亮。
女孩的唇瓣温暖、柔软,口腔里夹杂着冰冷甜美的西瓜气息,突然的动作杀了易辙一个措手不及,毕竟她一直表现得油盐不进,对自己的种种暗示视而不见。
凭借着易辙对她的了解,赵西子是个对男女关系迟钝到笨拙的人。从来吃不上一手八卦,初中的时候全班同学都知道她闺蜜在和那个男生谈恋爱,偏她看不出来,一天天缠着人家女朋友不放手,气得那哥们儿牙痒痒。要不是易辙护着她,早被人打死了。
于是一时之间,他还不能确定赵西子到底是想干嘛,毕竟献吻安慰朋友这种事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发生在赵西子身上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直到她尝试打开他的唇齿,易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好像,是真的开窍了。
一朵烟花在脑海中升空,还未来得及升高就已经炸开。
赵西子动作笨拙地嗑上他的牙,她疼得退开,像只受惊的松鼠。
易辙这才有了一些实感,果然她还是一样呆逼。
她欲盖弥彰地说一些不着调的话,易辙也不恼,只是顺着她。她靠在自己怀里,看不见易辙唇角的笑意,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珍贵。
又是这样,可当年他尚能笃定地认为赵西子对自己也有意,现在却变成这样一个举棋不定的人了。
成长让易辙变得更小心谨慎,因为行差踏错的代价他已经不再负担得起。
赵西子像只鸵鸟一样,以为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可以安然无恙,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深夜里,她给易辙发了一长串不知所言的苍白辩白,易辙只回了一个字“好”。
好。
是根本不在乎还是生气到连再和她多说一句都觉得恶心呢,赵西子不敢再想。
第二天易辙没再和她一起去上班,他只说“今天你自己去吧”,连原因也懒得给出。
赵西子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她瘫倒在沙发里,丧失做任何事的欲望。
“是我把这一切都搞砸了”她意识到这一点。
摇晃的地铁车厢,穿梭的人群和毫无感情的广播,一切都和自己习惯的没有任何变化,可世界突然变成了一部黑白电影,毫无滋味可言。
这样的冷处理持续了三天,第四天赵西子下楼的时候,发现了那辆熟悉的SUV,易辙靠在车窗上,脸被暖气吹得有些红,似乎在打盹。
她不敢自以为是地以为易辙是来找她的,但又想不出他出现在这里的任何其他理由。
顿在车旁两三分钟,赵西子细细看着他合上双眼的脸,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却听见他唤她的名字:“赵西子,准备走到哪儿去?”
他慢悠悠地睁开眼,眼里满是清明,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赵西子感到羞窘,为自己的驻足。
易辙若无其事地招呼她上车,操作台上还是放着她爱吃的鱼香肉丝馅儿的包子,赵西子突然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关于那天的事,易辙一句话也没提过,好似他已经忘记,又或者从未发生过。赵西子好几次忍不住看着他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脸色不太好,泛起些不健康的潮红,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穿着一件很厚的白色羽绒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似乎是枯败冬景的一部分。
“你不舒服吗?”赵西子试探着问。
易辙吸了吸鼻子,看起来有点不耐烦:“没什么。”说话的声音很冷漠。
赵西子有点儿退缩了,她缩回自己的角落里,无声地啜那一袋豆奶。
那一晚在赵西子家楼下吹风的代价实在是很大,易辙已经很多年没生过病了,因而这一下来得尤为猛烈。
前三天都在线上办公,在医院打吊针吊得他感觉人肿了一圈,刚刚好了点就想着来找她,不然再冷两天,按赵西子的性子,他就该被打入辛者库了。
害怕话说得太多被她察觉出不对劲来,易辙一路上都维持着惜字如金的人设,这在赵西子看来就是懒得理她。
对于那晚的冲动她自己也无从辩驳,哪怕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将过失全部归罪于酒精,赵西子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并不后悔。
思念太多太满,她的情感像是濒临崩溃的大堤,再不宣泄就会漫溢。
但眼下的情况实在是比较棘手,她战战兢兢地盯着易辙的侧脸,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想起那夜的种种,把她赶下车去。
“他既然没有说清楚就是他也不想再提”,赵西子这么想。
她卑劣地接受了易辙的原谅,因为无论如何,易辙最终都会原谅,她非常清楚这一点,才会不管在十年前还是现在都这么肆无忌惮地挥霍他的善心。
“到此为止吧!”赵西子在心里轻轻叹气。
他们一起下车,一起走进园区,再分别,一切和往常别无二致,赵西子想这样也很好。
易辙虽然来接她,但晚上并没来她家,他把赵西子放在楼下,冷漠地解开中控锁,然后就坐直身子,看向不知道什么地方。
赵西子讪讪地下了车,也不敢提“要不要上去坐坐”这种话,安安静静地带上车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