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旧事》角落蘑菇

10、醉酒

　　逞英雄的后果就是：
　　易辙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赵西子嫌弃地瞄了一眼，发现他整个人蜷在桌角，捂着肚子，眉心紧蹙，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不能喝装什么凶啊？”赵西子撇撇嘴。

　　琦琦：“也不是啦，他今晚真的喝很多，都没怎么吃饭。”

　　虽然并不想承这个情，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不管她主观上想不想，易辙都是为了帮她解围才把自己喝成这样的。

　　往近了说，他们有今天的解酒之谊，往远了说，小时候易辙也没少照顾她。这时候赵西子就算再不想惹麻烦，也没法抛下他一个人。

　　当然以上都是借口，她不得不管他的关键是：大家这么都跑得这么快啊！

　　赵西子不过上个洗手间的功夫，偌大的包厢竟然只剩下易辙一个人虚脱无力地躺在桌上了。

　　她给孟昭打电话，孟昭说他老妈催他回家，骗鬼啊，他老妈在余沂呢！

　　给琦琦打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这个小妮子又跑哪儿去了。

　　易辙的手机解不开，他们现在连一个共同好友都没剩下，既不能不管他，赵西子又真的很担心会被误会，只好打开自己的手机摄像头对着易辙录像。

　　“以后可能看到这个视频的朋友听好了啊，我跟易辙没有任何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现在很单纯的就是因为他人缘太差，所有人都抛下他了，我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不得不帮助他，这才出此下策。”

　　易辙都快躺不住了，这个女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变的啊，每天都在想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自从厨子上次提过一嘴之后，赵西子时刻谨记易辙已经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为了防止自己一时冲动犯下什么不可弥补的错误，赵西子简直把离我远点四个字写在脸上。

　　叫了个服务生帮忙把易辙搀出去，车都到了赵西子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易辙家住哪儿。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赵西子甚至生出了“不如把易辙送到他们公司去吧”这样危险的想法。

　　最终还是作罢，要是公司发现自己有这么一个喝了酒就丢人现眼的员工难保不会一时气愤，把易辙给开除了。

　　易辙要是因为这事儿失业，再赖上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把他带回自己家实在是太暧昧了，赵西子想着就近给他开个旅馆住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谁知道现在旅馆管得这么严，住个房还得要两个人的身份证，她好说歹说都不管用，人家说上面有规定，何况他现在醉成这个样，要是出了意外谁负责啊。

　　没办法，再不情愿也只能拖回自己家了。

　　赵西子家是个小两居，租的。

　　她刚回来没俩月，还得忙着交接的事儿，也没工夫给家里添什么物件，光秃秃的，真可谓家徒四壁。

　　她平时自个儿住倒是觉得没什么，干净还敞亮，打扫也方便。

　　家里一来人，就觉出不方便来了。

　　连个多余杯子都没有，看易辙这个情况也不能一点事儿都不干，万一出什么意外可真是百口莫辩。

　　好在回来的时候在药店里给他买了一板葡萄糖，赵西子掰开了就要朝他嘴里灌。

　　易辙醉了酒倒是挺听话，让张口就张口，让喝水就喝水。

　　家里没多余的杯子，易辙喝水用的还是赵西子的泡面碗。

　　没办法，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

　　水一入口，易辙就尝出不对劲儿了，一股子泡面味直冲脑壳，可事到如今，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出戏继续唱下去，不然按赵西子的德性，他俩只剩下老死不相往来这一条路可走。

　　赵西子一边给他喂水还一边嘀咕：“你可千万别吐啊，你要是吐了我就把你踢我们家门口去……”

　　絮叨劲儿这么多年倒是一点儿没变。

　　吃饭的时候，赵西子有意避着他。现在离得近了，才注意到易辙今天的装束。

　　有点儿像是突然坐进了时光机，黑色的卫衣，灰色的运动裤，被水打湿的刘海软哒哒地落在额际，连他眼里因为酒意带上的那点迷蒙都和中学时候眼睛里的困意如出一辙。

　　好像下一秒就会开口说：“卷子递给我看看！”

　　他双眼泛着水光，明净得像雨后澄澈的天空，专注地描摹过赵西子五官的轮廓。

　　很黏。

　　突然让赵西子想起连绵不绝的梅雨季，整个人被细密雨丝缠住的感受。

　　他眼神清明得像是从未醉过，但蹙起的眉心，略高的体温和急促的呼吸又显得他没那么清醒。

　　“西西？”易辙这么唤她。

　　“啊？”赵西子觉得血液里的酒精反扑，连带着她也燥热起来。

　　易辙的手落在她肩上，很热。

　　他的脸一寸寸靠近，赵西子恍惚间觉得自己连呼吸也失去，耳畔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声。

　　失序的、躁动的心跳声。

　　如果他再靠近一点，赵西子想自己也许不会拒绝，好在易辙最终没有。

　　她在心里对那个女生感到愧疚，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但在刚才的某一时刻，她的的确确想过就这样下去也不错。

　　及时止损，她在心里默念这四个字，她一直最明白这个道理。

　　从进门开始，易辙就半眯着双眼，观察这个家里的细小痕迹。

　　很简单，简单得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存在。

　　鞋柜里只有赵西子一个人的鞋子，杯子也没有第二个，厨房一尘不染，根本没有开过火的痕迹。

　　这一切都说明，至少那个男人没有完全入驻赵西子的生活。

　　他靠近的时候，赵西子并没有躲开，易辙于是想，她对自己是不是也有一点不一样。

　　可她抬手的那一瞬间，右手中指上的银色戒指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他一下子愣住了。

　　是很微小的光芒，如果不是那光恰巧反射进他眼睛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他想过这种场面很多次，可她手上的那一点亮让一切都变得格外荒谬。

　　他明明知道赵西子最需要什么，现在又要轻而易举地摧毁她即将拥有的一切，安稳的生活、亲密的爱人和一个全然包容的家。

　　*

　　“周沐遥，慢点！”少女的声音清冽又干脆。

　　“来了！”男生停下脚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静静地回头看她。

　　赵西子小步跑着追上他，发现他还定定地瞧着什么，跟着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女孩穿着毛茸茸的白色摇粒绒外套，头上扎了个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还带了个大红色的蝴蝶结，眼睛亮亮地闪着光，语气里带着好奇。

　　周沐遥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好像看见个人……”

　　赵西子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忙着接电话，根本没听见他后面那半句话。

　　“好啦，我知道啦，我们马上就到了！”她干干脆脆地答，拍了周沐遥一把：“快点啦，火锅等着菜下锅了！”

　　说着话，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开了。

　　周沐遥回头看了两眼，没再看见那个人，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圣诞夜怎么会有人在雪地里站着，拎着东西赶上去。

　　易辙那时候第一次见到周沐遥，2016年的圣诞夜。

　　*

　　他没打算醒，只是不能继续醉下去。

　　看见易辙软趴趴地倒下，赵西子心里除了如释重负之外还有一点复杂的遗憾。

　　她暗暗痛骂自己道德败坏，去卫生间抹了一把脸，温水泡了毛巾，草草帮易辙擦了脸。

　　幸好郑女士总担心外面的被子不如自家的暖和，寄了两床过来，不然今晚还不知道怎么收场。赵西子把那床被子丢在易辙身上，随手理了两把，确保冻不着他了，就进了卧室。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那人和自己隔了一扇门，赵西子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因为一墙之隔的这个人，这么多年建立起的重重壁垒都在一夕之间崩塌。

　　她想起易辙的眉目，他眉骨很挺，冷着脸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桀骜，可偏偏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让人轻而易举地沦陷进去。

　　初高中的时候，虽然易辙每天摆着一张别人欠他二百万的臭脸，还是有女孩对着他前仆后继。

　　周一的升旗仪式是最热闹的时候。易辙是国旗护卫队的，他虽然懒得参加这种校园活动，但因为个高被礼仪队的老师一眼相上，礼仪老师三顾茅庐，他不好多推脱，只好每周一穿着一身蓝白色的制服，绕半圈操场去升旗。

　　赵西子个儿矮，总站在前排，前后左右基本全是女生，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女孩们对视一笑，就心照不宣地明白彼此眼中的笑意是为了谁。

　　校园墙上有易辙专栏，每天都有女生在下面表白易辙。

　　这都是琦琦的消息，赵西子那时候每天回家还是忙着看漫画，根本没工夫管这些事。

　　易辙受欢迎在她看来是好事儿，大家都当她是易辙妹妹，明里暗里地为她行方便。

　　其实这也很奇怪，他们俩的亲密程度远超过了一般水平，可赵西子耳朵里从来没听过一句关于他们俩的流言蜚语。可能是她那时候实在是太像一颗还没发芽的大头菜，也没什么打扮意识，每天梳着大光明的马尾，说出口的净是一些孩子气的话，和易辙实在是不般配。

　　易辙看着熄灯之后昏暗的房间，盯着门的方向，声音很低很低：“好梦。”

　　酒意上头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他的状态也不全是装的，今天喝的确实是不少，只是还没到神志不清的程度。只有赵西子这种笨蛋才会相信他会被灌倒，这么多年跟着他妈走过的酒局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自己有多少量，喝到多少会失态，易辙比谁都明白。

　　在国内酒局总是跑不了，他再不喜欢，刚开始的那几年也跑不了。这两年有了点话语权，才渐渐从那种酒肉合同的局子上退下来。

　　说实话已经很久没喝到这种程度了，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庆幸，如果不是他醉了，看赵西子那股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的劲儿，他也没机会走进她们家的门。

　　这间房子没什么生活气息，不知道是她实在长大了，还是还没来得及打理。小时候，赵西子是要把他的床头柜也贴满美少女战士的那种人。

　　可一想到这是她的屋子，就觉得一切都不一样起来，空气中似乎有她的味道漂浮，其实纯粹是幻觉，赵西子连洗发露都用无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