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旧事》角落蘑菇

11、自恋狂

　　赵西子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感到怅然若失。简单洗漱后坐在餐桌边喝咖啡，忽然听见门铃声响。

　　这个时间，她实在想不到什么人会到她们家来，透过电子门铃的摄像头，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易辙。

　　虽然对他的去而复返很奇怪，赵西子还是迟疑着打开了门。

　　易辙早上醒的时候，她还睡着。外送了简单的洗漱用品，还特地叮嘱外卖员放在门口就好。估摸着她快要醒了，怕就这样见面她尴尬，又下楼去买了早点。

　　赵西子看着他手里的大包小包：“这是？”

　　“早饭。”易辙这么说，好像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我们几个人？不是，易辙，我记得你以前数学挺好的啊？”

　　赵西子一这么说话，易辙感觉和她之间横亘着的距离感消弭了：“你不是很久没回国了嘛，看你平时也不像是认真吃早饭的类型，就多带一点给你尝尝。”

　　他把东西一样样摊在桌上，烧饼、馄饨、小笼包、烧麦……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赵西子疑心他是搬空了楼下的早餐店。

　　“你们家楼下没什么吃的，你先凑合点，下回我带你去吃点好的，我们家那儿倒是有几家不错的铺子。”易辙一幅家庭煮夫的样子，说得好像他们还会一起很多次的样子。

　　赵西子：？？？

　　看着桌上蔚为壮观的早餐大军，赵西子觉得易辙和自己妈倒是有的一拼，只要是自己表露出一点喜欢的东西，就恨不得搬空商铺。

　　他东西已经买来了，赵西子也不扭捏，坐下来就开始挑。

　　尝了一口小笼包，愉悦跃上她的眼角，赵西子轻轻眯起眼睛，像一只餍足的猫，晨间的日光懒懒散在赵西子身上，衬得她整个人分外温和。

　　她早起的衣服穿得单薄，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露出瘦削的肩胛骨，弓着身子伏在桌上喝豆浆。

　　易辙看着她，微微笑着，赵西子疑惑地看着他：“吃啊！你在这儿笑得跟个吃小孩的巫婆一样！”

　　易辙：？？？

　　气氛killer不愧是你！

　　“知道了。”易辙冷漠脸。

　　他们俩上次坐在一张桌子上安安生生吃顿饭差不多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赵西子没工夫理易辙那些伤春悲秋的心思，脑子里除了干饭干饭还是干饭。

　　一起吃了饭也不好不一起上班，两个人慢悠悠地走进地铁站，路上偶尔搭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赵西子不爱忆往昔，易辙明白一提到过去总免不了谈起那几年，也就干脆不提。两个人说些工作学习上的琐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都默契地不去提情感状况。

　　人头攒动的地铁里，易辙为赵西子辟出一块小小的领地，可以让她靠在柱子上安心画画，赵西子没意识到这一点，还纳闷今天怎么分外松快。

　　刚走进园区的门，赵西子就遇见了同事，大卫带着饶有兴味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扫视，赵西子被他这股猥琐劲儿弄得无语了：“哎，大卫，你不忙着干活，在这儿闲逛什么？”

　　她一幅欺男霸女的强盗模样，单手叉着腰，对着面前金发碧眼的大胡子男人说。

　　易辙揣度着面前的外国友人不一定听得懂赵西子说的什么玩意儿，就听见面前的大胡子用一种贱到极致的语气说出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哎，shierly，不地道啊你，这么帅一男朋友还藏着掖着的！”

　　易辙：惊！

　　赵西子懒得理他犯贱，顺手推了他一把：“别在这儿给我耍贱，这我哥们儿！”

　　虽然“哥们儿”这称呼确实不如“男朋友”中听，但好赖也不是根本不认识了，易辙对这种进步深感欣慰。

　　大胡子也知道赵西子是什么人，听她这么一说也就知道没戏了，侧过身对着易辙做了个揖：“不好意思啊哥们儿，实在是我们雪莉平时油盐不进的，搞得我们这些在她手底下做事儿的一看见个男的就兴奋的不得了。”

　　听面前大胡子这意思，她和周沐遥也不知道是没来得及还是没到那一步，身边的人都还不知道他们在谈恋爱，易辙顿时重燃挖角信心，看他的眼神都热了两份。

　　大胡子觉得眼前这个男的看起来倒是仪表堂堂、人模人样的，就是这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一言难尽。

　　来自天腐之国的大胡子内心：危！

　　大胡子扯了扯赵西子的衣角，嗫嗫嚅嚅想要说些什么，看易辙的眼神带着几分奇怪，赵西子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在忸怩什么劲儿。

　　“你有什么你就说嘛！你在这儿嗯嗯啊啊地我也不知道你想说啥。”她扣了扣指甲有点不耐烦。

　　“哦，雪莉，就是我突然想起个事儿来，我们得赶紧进公司商量商量，‘小山而远’的那个方案好像还是有点问题。”大胡子信口诌了个托词，准备把赵西子拉走。

　　一提到工作，赵西子立刻切换专业模式，连珠炮似的发问：“哪儿出了问题？是不是宣发位置不对，我早说了不应该布在跃然广场，那一块都是跟我们一样的社畜，没人有功夫周末开两个小时车去山里泡温泉。”

　　“嗯嗯嗯，我们到公司再说，在这儿不方便。”大卫打着哈哈，想把这事儿圆过去。

　　赵西子听着也觉得有道理，毫不留恋地跟易辙告别，扯着大卫就往公司跑。

　　易辙看着她的后脑勺，脑子里不由想起《目送》，“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赵西子走在路上突然打了个喷嚏，心想入了秋确实不能为了扮靓还坚持穿背心了。

　　*

　　赵西子怀着满腔工作热情带着大卫冲进了工作室，最后被告知竟然是一场乌龙。

　　除了被戏弄的不爽之外，还有一丝对于“我的判断居然不准”的不爽。

　　“‘小山而远’真的没有问题吗？我们不用在普华公园周边那几个中高档小区附近在补一些宣发吗？那里住的都是退休老干部，这种事情他们最有热情！”赵西子根本没管大卫关于“易辙可能是gay”的无厘头发言，还一心揪着“小山而远”的宣发不放。

　　“是是是，大小姐，确实需要再增加一点宣发，你说的都对！”大卫把赵西子按在座位上坐下，无可奈何地摇头：“但你现在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易辙是gay，不可能的。”赵西子的回答十分之果决，根本没有任何犹豫。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和他谈过。”

　　赵西子被大卫这话堵得不上不下，恼羞成怒憋出一句：“我就是知道。”

　　“雪莉，你别不相信，这是我们腐国男人的本能！”大卫说得信誓旦旦。

　　赵西子一脸不屑：“得了吧，还本能呢！我看打扫卫生的王阿姨认得都比你准。半年以来你已经鉴别三个gay了，没一个准的。你是上回脸没被抓花不甘心是吧？”

　　*

　　上回公司聚餐，kiki带了男朋友一起，她去上洗手间，男朋友在门口等着，百无聊赖地打量了一下陈设，不小心看到了从男厕出来的大卫。

　　于是在大卫添油加醋的描述之下，半个公司的人都知道厕所门口有个疑似暗恋他的gay，等KIKI把那个小男生带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笑疯了。

　　那小男孩儿年纪挺轻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还以为自己哪里不得体。

　　事后KIKI听到，差点没抓花大卫的脸。

　　赵西子有时甚至怀疑大卫是不是“恐同即深柜”，但大卫也不恐同啊，他们公司里就好几对同性小情侣，大家见面的时候全都和和气气、高高兴兴的。

　　时间久了，她才意识到，大卫不是深柜，是自恋狂。

　　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只要持续看他三秒以上，他就以为自己凭借着举世无双的美貌和难以言喻的魅力让别人为之着迷。

　　赵西子第一次听见大卫说，在本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喜欢他的时候差点没把他打死。

　　天知道当时她只是上班匆忙到忘记戴隐形眼镜，备用眼镜又不知道被顺手塞到哪个犄角旮旯，凑近点才只能勉强辨别出人形罢了。

　　*

　　大卫还是不死心，继续小声地念念叨叨：“雪莉，你不要自欺欺人，不能以为你对他爱而不得就拒绝承认他对我的爱意。”

　　大卫完全是为了这场口头战争的胜利开始胡扯，谁知道瞎猫撞上死耗子，正好碰上赵西子这么个心虚的人，她一理亏说话就开始大小声：“什么？你再说一遍？”

　　声音太大，惹得保洁阿姨都探头进来看看怎么了。

　　“我说，你不要因为他不爱你就拒绝承认他爱我！”大卫吵红了眼，梗着脖子和她犟。

　　“我、才、不、喜、欢、他！”赵西子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决绝又坚定，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说服谁。

　　看着眼前的敌人已经自乱阵脚，大卫得意洋洋地乘胜追击：“谁管你喜不喜欢他，我是说他喜欢我！”

　　“他不喜欢你，因为他有未婚妻了！”赵西子反驳的语气已经带了些不自知的颓丧。

　　大卫起初还没注意到赵西子的失落，兀自沉浸在好不容易赢一局的欣喜之中。好半晌才发现对面的人已经不做声了，看着眼前似乎真的开始沮丧的女人，大卫突然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了。

　　他和赵西子的嘴仗已经可以算是KILIG的一项特色了，他们都是个性很强的人，常常因为广告方案的一些细节吵得不可开交，可大家都明白那是工作。

　　在那里，大家就是没有任何私交可言，他们要做的就是把方案做到最好，实现公司利益的最大化。出了那扇门，他们就又是朋友。

　　赵西子是大卫决定在国内定居的一个重要助推因素，他大学的时候到中国来做交换，呆了五年，刚回国在KILIG工作就遇上了赵西子。

　　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各种维度上的。

　　有源源不断的创意，和人交往总是浅浅的，不让人觉得过分生疏，却也并不亲和。

　　他们能成为朋友主要靠大卫的自我攻略，他作为一个自信心膨胀的自大狂，一见面就认定赵西子对自己怀着别样的感情，于是赵西子无论做什么，大卫都觉得她在对自己献殷勤。

　　可越相处，大卫越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内心活动也从一开始的“女人，欲擒故纵”变成了“这女人不可能不喜欢我”，再到“靠，这女的真的不喜欢我”。

　　他们认识也有三年多，大卫从来没见过她这幅灰心丧气的样子。

　　赵西子是慢热蜗牛派，跟人相处总是慢吞吞的，走一步退两步，退的比进的还快。

　　于是别人对她的印象也大多是温和无害的，其实相处久了会发现，赵西子是最骄傲的那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