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穗苗

9、灵感

　　在安秦快要睡着之时，听见敲门声。
　　黑暗中，安秦敏锐睁眼，循声看去，这个时间会是谁？
　　站在猫眼前，安秦看见楼道里的女人。
　　陶叶母亲。
　　安秦开门。

　　…

　　401墙角残留着焚烧的痕迹，穿堂风一过，香灰飘散，任春容想起上楼时撞见这家人正在烧纸钱，真是太不吉利了。
　　任春容小心翼翼地敲门，没有回应，还没等她加重力气敲门，门突然开了，任春容手僵在半空中，措手不及。
　　屋内女人穿着黑色裙子，长发快要遮出眼睛，脸色比纸还有白：“什么事？”
　　任春容心里陡然生怯，不知找邻居这个决定是否是正确的，因为安秦看起来十分冷漠生硬。
　　大雨不给人一口喘息的时间，见对方有关门的意思，任春容架不住心里焦急，用手扒住门框，壮起胆子一试：“请问你有退烧药和止痛药吗？或者这附近有药店吗？”
　　“陶叶发烧了？”安秦皱眉。
　　“你认识陶叶？”见对方一下子说出陶叶名字，任春容由惧转泣，像抓住救命稻草：“陶叶生病了，现在雨太大了，我找不到医院，你能帮下我吗？”
　　安秦垂目，头发花白的中年女性此刻六神无主像未满十岁的少女，安秦想她大概知道帖子里说任某被余某骗的团团转的原因。
　　“嗯。”安秦沉稳道：“我有药。”

　　安秦跟着任春容进402。床上陶叶裹着被子，不停打寒战。安秦强行唤醒陶叶，陶叶半睁眼，牙关紧闭，转眼又意识不清。
　　先量体温，38.9度，不算太危险，安秦松口气，转头问任春容：“有水吗？”
　　看着陶叶脆弱样子，任春容眼圈陡然发红：“有的，我给你拿。”
　　“嗯。”安秦扶起陶叶，把药塞进她嘴里，又道：“最好用酒精擦拭陶叶身体，帮助她散热。”
　　“好好…”任春容捞起陶叶衣服，用酒精湿巾反复擦着陶叶手臂小腿。
　　因为发烧，陶叶身上皮肤变得灼红。
　　安秦避开眼神：“如果半个小时还没退烧就送医院，医院就在旁边，救护车五分钟就可以到。”
　　“好好…”

　　安秦退出卧室，坐在沙发上。
　　窗外雨势一点没有减小。
　　如此暴雨，草原上的野豹一定不好过。

　　看见陶叶有所好转，任春容这才放心退出卧室，见安秦坐在沙发上，她倒了一杯温水：“谢谢你姑娘。”
　　“不用客气。”安秦说：“我叫安秦。”
　　“哦。”任春容细细打量这个叫安秦的姑娘，她虽然外表看着冷漠，但是个好心人。
　　任春容想介绍自己，但是母亲两字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任春容心里有一股厚重的自卑感和审判感，她觉得她不配称为母亲。
　　“你是陶叶母亲？”安秦问。
　　任春容脸颊爬上羞愧和愕然，缓慢的点头。
　　安秦：“我听她提起过。”
　　“嗯？”任春容有些意外和不自在，又问：“你和陶叶认识很久了吗？”
　　“她刚刚搬来三个月。”
　　“哦…”

　　两人没说太多话，待陶叶烧完全退下后，安秦回到401.

　　…

　　安秦再次看见陶叶已经是一周后了。
　　陶叶在阳台打电话，安秦听到声音：“…嗯，影评我下周写给你。”
　　那场暴雨持续了三天，阳台上被雨打落的山茶花还没来得及清理。
　　陶叶拿了扫帚在阳台扫花。
　　准备回房间的陶叶侧目，然后静静等待。

　　扫完花，安秦看向陶叶，一场病让陶叶瘦了一大圈，她肩头披着一件红色针织衫，内里一件黑色丝绸制的吊带，摘去了金属饰物，锁骨变得更加明显，如海藻般的头发垂在脑后，小脸苍白，唇色极淡。
　　陶叶虚弱的笑了下：“安秦谢谢你，任春容说是你帮了我。”
　　安秦摇头：“不用客气，之前你也帮过我。”
　　陶叶感冒初愈，吹不了太久的风，她看向安秦：“明天中午过来一起吃饭吧。”
　　安秦点头。

　　…

　　陶叶回屋，任春容还在厨房忙碌。
　　其实，两个人吃饭吃不了太多菜，但大多数时候任春容还是选择独自呆在厨房，或许……是想避免某种尴尬。
　　陶叶打开电脑，找到要写影评的电影，deadline是下周一。
　　她已经半年没有收入了，之前她并没有太在意，直到任春容的到来。
　　狱警说任春容的肾有点小毛病。

　　…

　　任春容看向全神贯注的陶叶，她不太知道陶叶的具体工作是什么，她看见陶叶看过一部电影之后，在纸上画很多东西，又写很多东西，然后和好几个人通话，确定对方要求，最后再商量报酬。

　　陶叶今日影单：《饮食男女》
　　“其实一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照样可以各过各的日子，可是从心里产生的那种顾忌，才是一个家之所以为家的意义。我这一辈子怎么做，也不能像做菜一样，把所有的材料都集中起来才下锅，当然，吃到嘴里是酸甜苦辣，各尝各的味。”

　　翌日一早，陶叶带任春容去买菜。
　　之前陶叶病着的时候，只给任春容说了小区门口的超市，那里东西不齐全，任春容说想去大点的菜市场。
　　九月是大闸蟹索饵肥育的时期，任春容要了五只，陶叶跟在任春容身后，任春容不太会与人讲价，她大都底气不足的、象征性的说句便宜点，遇见好说话的小贩就少点钱，不少就算了。
　　就这么走着，有那么一刻，陶叶觉得回到了小时候。只是从前她觉得任春容很高，而现在十年未见，任春容的背早已经苍老。
　　说起来自见面后她们双方至始至终都没有寒暄过，没有问对方过得好不好。
　　怎么会好呢？
　　只是她们都心照不宣的避开了。

　　回家后，任春容开始处理食材。
　　陶叶又开始工作，她在观看电影的同时，也在分析电影的手法和镜头语言，为自己今后做积累。
　　最近她有了关于下一部电影的灵感。

　　饭做好后，陶叶去喊安秦。
　　这个季节石榴上新，安秦拿了两个石榴。
　　任春容剥好一颗颗放在瓷果盘里。

　　给大闸蟹松绑，任春容把螃蟹大卸八块后，放在餐盘先递给安秦：“谢谢你安秦，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上次多亏你帮我。”
　　陶叶道：“螃蟹是早市买的，很新鲜。”
　　“谢谢。”安秦双手接过餐盘。

　　螃蟹肥美鲜甜，肉质细嫩，用以清蒸，是为用最简单的烹饪方法保留住食物的原味。
　　任春容吃的很慢很仔细，吃完后任春容舌尖回甘不已，收拾桌面残渣时，任春容不经意间撞上安秦目光，安秦看向她空荡荡的手，任春容笑着解释：“螃蟹性寒凉，我肾脏不好吃一只就可以了。”

　　饭后安秦帮忙把碗送进厨房。
　　厨房每块砖都擦得锃亮，台面上的黄色搪瓷盆里装了一大碗猪油，陶瓷罐子里有香喷喷的油泼辣子，蹲在角落里的玻璃酸菜坛子，一个小小的厨房里挤满了东西，这种局促感让人很充实满足。

　　“安秦，你是一个人住吗？”任春容随口问。
　　安秦犹豫了一下道：“算是吧。”
　　“那你可以经常过来吃饭。”任春容笑：“反正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还可以多热闹热闹。”
　　任春容对安秦有了亲近感。

　　洗完碗后，安秦把手擦净走出厨房，沙发前陶叶正一丝不苟地看着电脑。
　　白色鲨鱼夹把头发夹在脑后，露出光洁又细腻的脖颈，以及一截突出的颈椎骨。
　　美人在骨不在皮，陶叶的美是她每一次不经意间露出的那一截由造物主雕刻的身体。
　　阔别多日的阳光倾洒在陶叶身上，自病后，或者自任春容来后，安秦觉得陶叶多了平和的气质。

　　…

　　有些棘手，陶叶反复斟酌着文稿，刚才有电话打来，需要她再次修改上次的文稿，看安秦准备离开，陶叶喊住安秦：“可以帮我个忙吗？”
　　“嗯？”安秦回头。

　　陶叶在替一知名电影杂志供稿，这个工作是学妹介绍的，陶叶用笔名上刊之后，反响不错。
　　安秦大致看了看内容，陶叶欣赏电影的角度很新颖独特，给人眼前一亮，只是在写作手法稍欠缺一点，安秦给出一两点建议，陶叶有所思考。

　　…

　　任春容坐的远远的，看着客厅里的两人。
　　陶叶坐在地上嘴里咬着一支笔，仰头思索着什么，安秦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书正在翻看。
　　两个一尘不染的女孩儿，任春容觉得美好。

　　看看时间，马上快两点了，陶叶帮她约了肾病专科医院做检查。任春容能感觉到陶叶手头不宽裕，她在尽可能地节约。
　　这边她打算再适应几天，就出去找简单点的工作，可能有很多人不会要她，但她做好了四处碰壁的心理准备。

　　见任春容独立客厅，陶叶回过神来道：“到时间了吗？”
　　任春容点头。
　　陶叶看向安秦道：“下午我们要去肾病医院。”
　　“噢。”安秦放下书。

　　三人一起出门。
　　锁门时，恰遇姜菟提着一袋蔬菜走上来。
　　几人驻足。
　　姜菟快速扫一眼任春容，心底有了猜测。
　　姜菟在安秦后面进屋，在听见楼梯间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姜菟露出耀武扬威的表情，仿佛在说被我抓了个正着：“安秦，我说过，我不希望你和别人走得太近。”

　　安秦置若罔闻。

　　“安秦！”姜菟额头青筋爆起。
　　“除了我，没有人会爱你。”
　　“你是肮脏的，你见不了光！”

　　看见姜菟狰狞的面容和听见刺耳语调，小鬼受惊般从沙发上一跃而下，匍匐在地作出攻击姿态对朝姜菟嘶吼：“喵！”
　　“死猫！去！”姜菟呵斥，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总有一天把你炖了吃了！”

　　安秦面无表情抱起小鬼进入卧室。
　　当一个人内心足够强大的时候，就不屑于别人说的任何一句话。在安姜死去的时候，安秦心里就筑起了铜墙铁壁。

　　…

　　深夜，小鬼趴在键盘旁，不满的喵喵一声，安秦抚摸小鬼额头，小鬼立马舒服的仰起头。

　　安秦看向电脑上的文字：

　　“我看到了402住户最脆弱的时候，一场热病袭击了她，她长发披满白色床单，眼神迷离朦胧，藕臂无力的搭在床沿上。病中的人最易和我产生联系，我向她招手，她望着墙，与我回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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