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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灵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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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点外卖吧。”陶叶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因为她觉得安秦看起来像社恐人士。陶叶返回屋内,把门打开留缝,随后走回沙发点外卖。
安秦动作很轻,轻得陶叶没听见关门声和脚步声,就像人是飘过来的,只是陶叶觉得等待的时间太久了,抬头看才发现安秦已经站在了门口,不知何时到的。
陶叶想起曾经听到过的一个传说:鬼魂不能随便进入人类家里,除非得到主人的邀请。
安秦周身漆黑,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像午夜窥伺人类的恶鬼。这一眼,换做其他人早应该尖叫了吧,不过陶叶并不害怕,比起鬼怪,人性更难以揣测。
安秦眼睛空洞的眨着,有点不知所措。
陶叶回过神来:“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安秦慢吞吞地换鞋进屋,比起上次进入402放书,这次身为客人的安秦看起来有些拘谨。
“想吃什么?”陶叶把手机递给安秦。
“都可以,我不挑。”
“那我就点平时我喜欢吃的?”
安秦点头应允:“我也尝尝你的口味。”
陶叶很快就点好了。
茶几上放着陶叶的电脑,电影暂停键,影片名《Portrait de la jeune fille en feu》
安秦不认识这些字母:“是什么电影?”。
陶叶跟随看去:“《燃烧女子的画像》”
“讲的是什么?”
陶叶托腮:“一个女画家受委托为一个富家小姐画出嫁前的画像,在暗中观察的途中,两人暗生情愫……在经历一场短暂且刻骨铭心的爱情之后,两人回归正常生活。”
电影剧情听起来平淡又哀伤,安秦想,见过烟花绚烂的人,怎会甘于星光,恐怕从此以后遇见的人都千篇一律。
陶叶眼神虚了下,似在回味电影,片刻,她看着安秦,施施然开口道:“不要轻易观察一个人,因为太容易爱上她。”
安秦对上陶叶视线,长睫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下,随后镇定移开目光。
电脑弹出弹窗,提示电量不足,陶叶起身把插头插上,背后,安秦手难自禁的抚过紧张心脏,暗暗吐出一口气。
“你喜欢看电影吗?”陶叶坐回沙发。
“看的不多。”安秦变换坐姿,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她善于隐藏。
“哦。”
话题戛然而止,好像差点什么。
“我看过你的电影。”安秦又说。
“嗯。”这不是什么秘密,陶叶点头。
“我可以知道《野草》的灵感是什么吗?”安秦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陶叶看向安秦。
安秦肩膀收着:“不想说也没关系。”
“不至于。”陶叶很随意。
陶叶有一套面对媒体的说法,一句据真实事件改编就可以打发人,但她不想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安秦和她一样是创作者。一部作品从一个念头到最后呈现在观众面前,只有创造者能体会其中艰辛。
“故事有点长。”陶叶说。
安秦侧耳倾听。
陶叶窝在沙发背上陷入回忆:“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我去了趟草原,在原上我认识了一个小孩,十岁,名字叫做艾吉玛。”
“艾吉玛是一个对外界充满好奇心的女孩,这一特质让她的家人很担心。”
说到这,陶叶停顿:“别误会,主人公不是那个小女孩,是她的姑姑查苏,查苏离家五年,一直杳无音讯。查苏阿爸去年因病去世,死前唯一憾事就是没有见到她的小女儿。查苏阿爸去后,查苏阿妈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思念查苏,每天傍晚都会步行去查苏离开的那个坡上眺望。”
“查苏曾托人留下过一个地址,艾吉玛委托我,希望我在草原之旅结束后帮她找到姑姑。”
“地方并不难找,只是查苏早就已经搬走了。后来我费了点功夫,找到了她。”
“那时查苏已经卧病在床,生活无法自理了。
“我这才知道查苏的故事,她被人骗进城里打工,一直流转在城市发廊、洗浴按摩等场所,后来犯罪团伙被一锅端,她无处可去,开始四处流浪。”
“之所以不回家,是觉得自己太卑劣,无法面对父母。”
“后来经人介绍,查苏干回老本行,那时她手里能存下些钱,但她一分钱都舍不得花,她把钱存进存折,想着有一天可以在镇上买套房子,把阿爸阿妈接进去。”
“查苏走的很突然,去世以后,我把她的骨灰带回草原,火车上我编了个故事。”
陶叶眼尾不着痕迹的发红,她眨了下眼睛,习惯性的莫烟盒,才想起烟早没了,她舔舔干涩嘴唇继续说:“我把查苏拍的艺术照给阿妈看,我说查苏在公司的包装下,成为了一个明星,在国外发展,前途无量。我把查苏存折给阿妈,那些钱足够在小镇买下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
“到这里阿妈好像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她不再追问了,她从兜里拿出一个马儿形状的骨雕,希望我能带给查苏。”
“离开草原那天,艾吉玛追上我,她问我,姑姑现在是不是很风光,她说她长大以后,也要出去当艺人,但她绝不会像姑姑那样忘恩负义。”
“你知道吗?艾吉玛和查苏长的很像,特别特别的像,只是…艾吉玛的眼睛干净纯粹,而查苏的眼睛已经变得灰暗无光了。”
“我啊,清晰的记得那个时候,天蓝地绿,我站在公路边的站牌下,眺望这一片洁净土地,远处牛羊成群结队,身子肥嘟嘟的,一阵风儿过来吹得艾吉玛身上铃铛叮当作响,艾吉玛脸蛋被风吹得皲裂,她倔强的盯着我看。”
“我给艾吉玛讲了剩下的半个故事。”
“查苏并没有成为明星,她被骗的失去人身自由,后来因病去世。”
“艾吉玛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把嘴唇咬得死白,说我在骗她。”
“我说我把查苏的骨灰埋葬在了阿妈每天眺望的山坡上,不信你可以去挖出来看看。”
“艾吉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她转身跑掉了。”
“讲完了。”
陶叶滚滚喉咙,又道:“后来我在想我的话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但是我希望艾吉玛知道人性险恶,她可以对世间一切充满美好幻想,但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陶叶语气绵长,像历经桑海沧田。
她说:“有且只有知道人间的恶,才能更体会善。”
安秦安静的听着。
陶叶扶了下额,无奈道:“抱歉,有点说多了。”
安秦轻轻的摇头:“没有。”
喉咙干涩,陶叶起身从冰箱拿了两瓶水,顺手递给安秦一瓶,她仰头喝下,从口腔到胃部,贯通一阵透彻的凉意。
有那么一瞬间,陶叶觉得压在她胸口的气也被水冲走了,那些她独自埋案写剧本、画脚本的深夜,好像没有那么孤独了,黑暗中有一盏灯亮起,在和她遥相感应。
敲门声起,“应该是外卖到了。”陶叶自言自语着起身开门,接过外卖后,盘坐在茶几前打开锡纸包装纸,孜然味和辣椒味猛然散开,入目满满肉串和蔬菜,让人情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
“果然宵夜要吃烧烤才对味。”陶叶一扫刚才脸上阴霾,递给安秦烧烤串。
“谢谢。”安秦接过烤串,小心观察着陶叶,陶叶自顾自地吃着,大波浪卷发随意披在脑后,时不时拿手背拨弄一下。
初见面时安秦觉得陶叶特立独行,放荡不羁,像一只草原野豹,充满攻击性,但实际上,陶叶善良悲观,说到内心柔软处时,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触碰她发红的眼尾。
悲惨的人生让人怜惜,悲惨又独立的人生让人痛惜,陶叶是第二种。
烤烧特辣,安秦才吃一串就辣的不行了。
“嘣”一声,金属物落地的声音,陶叶从茶几掏出一罐拉罐啤酒,见安秦目光扫来,陶叶眉毛一挑,还没等她开口,安秦就吐着辣舌道:“我也要。”
陶叶把啤酒罐给安秦,自己又开了一罐。
安秦把瓶子转着看了圈,随后小心翼翼的把嘴唇贴近瓶口,浅浅抿着,很生疏。
陶叶喝这种啤酒,喝得嘴巴都快没味了,她手撑在茶几上,姿态有些散漫,“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个很死板的人。”
但其实不然,在看清安秦和姜菟之间的暗流涌动之后,陶叶有种直觉,安秦在蛰伏。
对于安秦,其实陶叶心里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搬来几个月了,明明她和安秦没说几句话,但总感觉她们俩之间很熟悉,就像之前认识。
大概是神奇的磁场吧,陶叶这样想。
安秦长直发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她一沉默下来,整个屋子的温度跟下降了似的。
“直到看了你的小说。”陶叶说,因为只有内心极度丰富活泛的人,才能构建出严谨的小说世界。
“你不想姜菟知道你写的书?所以把书放在我家?”陶叶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安秦表情,她是一个很知道分寸感的人,如果安秦选择不回应她,那她不会选择再问。
安秦垂着头,心脏深处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被人探听时的亢奋,她想她是渴望被人发现、被人了解的,像久旱之后遇击第一次暴雨,她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安秦说:“不想。”
这从侧面证明了陶叶的猜想,是以安姜为灵感创作的小说,陶叶问:“为什么第一次我问你安姜是怎么死的,你答是生病?”
安秦面露悲伤,这是陶叶在安秦脸上看见的为数不多的表情,安秦道:“安姜常说她是一种病,一种让姜菟生病的病,如果没有她,姜菟不会变成这样,安姜一辈子都生活在这样的思想牢笼里。”
安秦仰头,昏黄灯光在她脸上打下不规则阴影,让她的脸看起来冰冷又绝情,她说:“我不想这样,也不会这样。”
…
“叩叩叩。”敲门声一声又一声。
陶叶醒来时头晕脑胀,睁眼看窗外天刚蒙蒙亮,她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
依稀记得昨晚最后她又开了几瓶啤酒,安秦没喝,对,安秦呢?陶叶左右环顾,安秦不在。
门外敲门声不停,伴随着姜菟的怒吼,“陶叶,陶叶你在家吗?”
陶叶暗骂句脏话,起身开门。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陶叶门只开了条小缝,听见开门响动,门外一张被气到变形的脸挤了进来:“看见安秦了吗?她昨晚竟然没回来。”
姜菟看向门口鞋柜,鞋垫上只有陶叶一双黑皮鞋,紧接着她打量屋内,茶几上一片狼藉零散摆着几瓶酒,没有安秦。
“没看见。”陶叶脸色不耐烦,施加力气关门。
“是吗。”姜菟咬牙切齿,表情愤恨,最后一句话消失在门外:“要是让我发现她在这,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无法安生。”
姜菟气得已经不屑于伪装。不过陶叶倒也不算撒谎,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安秦在哪。
…
姜菟回到401,她在书架上找到一本空本子,打算写下留言。细看这本子被撕过,纸面隐隐约约还有上一页的字痕,姜菟手指拂过,辨认不清。
姜菟怒火中烧,手指捏得嘎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