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三 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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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桑桑？桑桑？”乌满把我摇醒，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浑浑噩噩的模样。
“做恶梦了？”他好言好语哄着我，“我娘说，梦都是反的，所以你别怕。”
这就是梦吗？
明明是和真的一样……耳边依稀还是长老最后的话——“你若依旧如此执迷不悟，自然天理容。”呵，什么是天道，什么是天理？难道被困在深潭底下，就是天道？如今身处异世的我，又该何去何从？
我原来从未想过要离开深潭，却不能容忍长老的知情不报。凭什么蜉蝣灵就没有分享蓝天的权利和自由？那一霎那的不甘心和愤怒涌了上来，让我无助而脆弱。
只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不过没有想到，竟然连乌满和乌大武竟也出现在我的梦中。因此，我看向乌满的眼神也都带着探究和诡异。记得梦中的那个乌满说我们“命中注定要沉在深潭底下”，而我要是找救赎，就是要乱了天道。那个时候的他大叫着，仿佛就在我的耳边——明明不过是个梦，却像是他口口声声说出来的一般。
这就是梦吗？
属于人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而就在我意识到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的那一刹那，梦中的细节还是坍塌，流逝，渐渐地变得模糊……我拼命地思考，却什么都抓不住了。
因为是假的……所以会忘记吗？
“我以前啊做过一个梦。”这会儿乌满动了动身子，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大概是五六年前吧……那个时候我十一二岁，梦中海里卷起了飓风，大地都在剧烈的震动，我连滚带爬地爬起了床，跑到街上去看，却看见村子里房子一个接一个、一排接一排地倒下……没有人尖叫，只有‘轰隆隆’和巨大的海浪声。我怕得要死，以为海边是安全的地方，怎么也不会塌，而且就算塌了我也会游上来，可是……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见到我抬眼好奇地看了他一下，乌满满意地咧开嘴，指着大海神神秘秘道：“是海鬼！我看到海平面上竖起一道巨大的屏障，以排上倒海之势向我们村子袭来。那是死亡之浪，就是神仙都躲不过！我吓得要死，却见到那个水墙后面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影子，接着我就听到嘶鸣声。不像是野兽的咆哮，也不是鸟叫，总之很奇怪也很难形容……我本来害怕地腿都软了，六神无主，听到这声音反而不害怕了，还很好奇，心想，‘反正都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就要游过去，然后……然后就被我爹打醒了……”他吐吐舌头，懊恼道，“那天是村子里的祭祀，每个人都要早起。我爹看我呼呼大睡，当下就给我‘啪啪’几下鞭子打在屁股上，现在都还在疼！”
“不过也是因为这几下，我才算是真的醒了过来，出了一身冷汗。后来啊我请教村子里的老人，他们都说可能是海鬼！”他接着说，“只是这海鬼其实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也只是传说中的海怪……但是后来我这么一说，大家都不信，说什么是我自己在梦里胡编乱造的，气了我几个月……你要是海里来的，记得告诉我，海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当然得不到我的答案。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海鬼。我的记忆和知识，不过局限在深潭里和那少有的传闻里。
乌满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如虫子一般扭动起来，像是不大舒服。见我看他，他脸红地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还是难耐地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不住大叫：“哥！哥！大武哥——我要解手——”
乌满声音洪亮，传得甚远。远处哄笑声一片。乌大武没过一会儿便沉着脸走过来，把嬉皮笑脸的乌满拽了出来，然后冲我道：“自己出来吧。”
乌满看看我，说了句“你等我一会儿”然后便急匆匆地跑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一脸轻松，还换了一身衣裳，蹲下来看着笼子里的我，眯眼笑道，“乌桑……可要那个那个？”
我迷惑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心中讶异，在这海上，吸纳着大海的气息，我竟没有人类吃喝拉撒的欲望。果然，不是人吧。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点了点头。
乌满把我的踌躇当成矜持，自然没有异议，把我抱出来到一个小房间，指着房间地上一个小桶示意了一下，便出了外头。我在房间里面呆呆站了一会儿，等乌满又进来，把虚弱的我又抱了出去——也不知道他们给我吃了什么，我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却要这么防范我？
好像……好像我是什么洪水野兽一般。
这一回乌满没有把我带回铁笼子，而是把我带去了吃饭的地方。那原本是置放杂物的地方，如今被临时加了几张桌椅，供船员们偷懒时休息，也充当饭厅。乌满说，他们那儿海上的人，大多粗俗，通常都是在甲板上吃的。如今早就过了早饭的时间，那里除了几张桌子，没有别人。乌满不高兴地撇撇嘴，转而大声嚷嚷道：“饿死老子啦！饿死老子啦！饿死老子了谁来给你们发工钱？”
这话也不知是有效还是没效，最终仍是乌大武一脸不乐意地拿了些干粮过来，毫不意外地看到乌满一下子乌云密布的脸。乌满抱怨道：“往常行船不是大鱼大肉的也是有吃有喝，怎么回事？”
“这次的出航事出突然，仓促之下能有什么好东西。”乌大武扫了我一眼，“这次到了繁帛城，许是能捞上一笔，到时候我请你去酒楼里好吃一顿就是了。”
乌满果然没有再抱怨。
没过一会儿我听到他低声乞求着乌大武：“大武哥……就不能放了她吗？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害怕她？”
我垂着脑袋，事不关己，轻轻地咬了一小口肉脯。
有点硬。
人类的牙齿真不好用。
②
我们一路东行。
村子虽然在偏僻而难寻的地方，自从有了船之后，村民们就做起了生意。乌大武就经常带领一些汉子从东西两地采买不同的珠宝绸缎，再贩卖到不同地方，赚的钱或者多余的存货则被用来采购交换村子里没有的补给品和必需品。这一行干来，已有十来年。我们前去的地方叫繁帛城，是整个苍穹大陆最大的贸易聚集地，有着最大的交易市场。
乌大武计划清一些多余的存货，并把我拍卖给那些喜欢收藏奇珍异品包括女人的王孙贵族们。我自是不懂，只是在船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每一天，看着乌大武渐渐展开的眉头和乌满的欲言又止。
我听到有船员提议说要用“老办法”——把我锁在铁笼里，扔到水里……如果是妖怪，自然是不死的……要是死了，那只能算我倒霉。
有人嗤之以鼻道，让那海妖回到水里可不是等于放虎归山，自杀嘛？
烧死吧。他们争持不下。
乌大武喝止了他们，说：“她的身份我们并不清楚，不可轻举妄动。还是把她带到城里，自然有她的去处。要是真的最后沦落到被贵族玩弄，被人虐杀，也是她自己的造化。”
乌满动动唇，没有再反驳。这几天的哀求完全没有起到作用，还被乌大武揍了一顿，让哥哥对此事的态度愈发地坚决。因此他看向我的眼神也总是多了些歉疚，话也少了许多。乌大武强制性地使唤乌满干活，时而是去厨房帮忙，每日还必须负责大部分的捕鱼工作。他本是打渔好手，水性也厉害，总是能钓到鲜美的海鱼，得到所有人带着笑的赞美。乌大武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露出满意的神色。
乌大武对我并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他似乎不喜欢任何人，就连对乌满，也丝毫不宠溺，有时还带着疏离和鄙夷。他从不承认我是鲛人，也不否认乌满说我是人类，只是冷漠而独断地做着决策，而所有人都听他的——似乎每个人面对乌大武都毕恭毕敬的，充满着信任和顺从。我并不理解这种情结，只是隐隐地能明白所有人好像都恨不得快点摆脱我。
船上的男人被乌大武禁止接近我。他们有时会远远地看过来，然后互相嘀嘀咕咕什么，似乎不怀好意。
其实他们怕我。
我白天被放在太阳下暴晒，晚上则被拖到铁笼子里锁起来。
虽然乌满不再呆在我的笼子里，却还是每天回来看我。他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搂着我，而是保持着距离，常常只是看着我笑，然后默默地离开。我渐渐地发觉了，也不难过，只是常常在他要走的时候勾勾他的裤脚，看着他，算是和他告别。
他在笼子里铺上一层被子，然后放上了一个稻草扎成的东西，说是“稻草娃娃”。我对这个“娃娃”弃如敝屣，却对乌满带来的海物满含期许。乌满每天会抓一条鱼，小心翼翼地献宝般地捧给我，然后傻呵呵地乐着。笑着笑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突然不笑了，目光深沉的看着我。
那些鱼有大有小，常常只不过是巴掌大的小鱼，却让我欣喜异常。它们到了我的掌心，鳞片刮过我的肌肤，带来微微的痒。
有时候他会从水里捞出别的东西——贝壳、海星、海草、甚至是碎掉的玻璃渣。那些在人类眼里一文不值的东西，在我眼里却价值连城。他都会拿来给我看，还笨拙地叫我“不要想家”。
他以为我的“家”就在这船下，我却不能告诉他，我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三 海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