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四 鲛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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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我仿佛已经学会了人类的生存方式。
我看懂了乌满如何行走、弯腰、说话、微笑。
人类的表情千变万化，我也渐渐从中琢磨出了每一个肌肉的拉动都带着不同含义——弯着嘴是喜悦、抿着嘴是不悦、眯着眼是斟酌、抬着眉是怀疑……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都不同，每一刻的内心感情也不同。
我遵循本能地适应了属于人类的眼睛的张合、口水的吞咽以及睡觉做梦，却感觉不到冷热，体会不到饥饿、更没有他们那般莫名的情绪波动。很多时候我都是安静地侧卧着，任头发铺了一地，任阳光炙烤我的身体，任人们肆无忌惮的眼神停留在我的身上。
乌满把我的粗麻布衣裳给褪下，换上了较为柔软的绸缎。他的手在颤抖，眼神躲闪，嘴抿着，却又不像是不高兴。好不容易穿完了，他呼出一口气，温和地说：“我们已经行了一半的路程。再过大半个月……就给你换件更好的。”
我抬眼看他。
就是这一刹那，他一只手紧紧地扣着了我的腰，一只手撑住我的脑袋，唇就重重落了下来。
他咬着我的唇，眉毛拧了起来，像是十分痛苦。离得很近，我清楚地看到他花头巾上的褶皱、他黑色的眼罩掩不住的刀疤、和他细长的睫毛。待乌满睁开眼，却看到我大睁着眼一脸不知所谓地看着他，顿时有些丧气。
乌满摸了摸我的脸：“要是你一直是我的就好了。”
我越来越虚弱。
我开始严重地缺水。
空气中的水汽仅仅能够保证我的肌肤不会干瘪，却滋润不了我的喉咙。而乌满每日从布帛中挤出的几滴淡水也根本解决不了我饥渴——离了海水，我肯定活不成。
乌满也显然发现了这一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一天一天消沉下去，闭着眼睛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乌满跑去和乌大武争执：妖怎么可能会渴死？乌大武听说之后却挑着眉冷漠地说：要是人没了水，恐怕三四天就死了。
乌满抿着唇，没有反驳。之后他像是想通了，拿着每日给我的鱼放在我的唇边，让我舔去上面的海水。我这才好转一些。那海水却并不好喝，带着涩意的咸湿，让舌头发干到泛起痛意。
从头到尾，他什么都没有说。
在船行了十来天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吹得船失了方向，在水中忽上忽下，左摇右晃。我听到船头有人大喝：“稳住船舵！稳住船舵！全员准备！”
这风来得邪气而突然，让人防不胜防。幸好众人都是有经验的汉子，很快就勉强稳住了船身，不让水淹了船或是船翻了身。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那一刹那，忽然一个巨大的浪袭来，狠狠地冲撞了一下船只，人仰马翻。
乌满一个趔趄摔在木板上，从船头滚到船尾，揉着脑袋爬起来一看，刚要指着天空骂老天爷，却发现——乌桑不见了！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天突然放晴，一切风平浪静，仿佛刚才的风暴都是一场幻觉。一切来得太快、也走得太快——没有人受伤。有别人发觉了那个往日里看起来恹恹的女子的失踪，大叫：“是她！肯定是她招来的风浪！”
屁！
乌满恨恨吐了一口唾沫！
乌桑才不会这么做！
可是当他四处查看的时候，却找不到乌桑了。
他想起乌桑刚才还触碰着他特意给她抓的鱼，微笑，脸上露出新奇和满足之色；乌桑刚才还用手指勾着他的裤子，一脸清纯无辜却又带着诱惑地看着他，跟他道谢，叫他来看她，如今……
乌满一脚踢开笼子，推开旁人，四处乱窜……
一个稻草做的娃娃滚出了笼子，落在了离他两三步的地方。
那么，她跑到哪里去了呢？
他绝望地闭起了眼。
②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鲛人。
鲛人，海上的杀手，是天生的掠夺者。不同于天族的生性残忍且诡计多端和陆族的力大无穷和体魄强健，鲛人有着与生俱来的智慧和敏捷——他们迅如闪电、猛如利剑的天生优势让他们成为了刺探敌情和冲锋陷阵的好手。虽然他们的上身防御薄弱、鱼尾的攻击力也不是最为出色的，然而如今的鲛人披上了铠甲护住了不堪一击的要害，手握三叉戟又让他们多了鱼尾之外的有利利器。
他们时而是人类的样子，时而却是人鱼的模样。这样的种族却不若鱼类那般卵生多产，甚至比人类更不易繁殖，天敌又多，因此数量也逐渐稀少，种族终不能壮大。
在人类的眼中，鲛人是美丽的人鱼，有着美丽的歌喉和金钱的诱惑；在我们眼中，鲛人是海上的杀手，冷酷无情而充满攻击力。那是一个充满凝聚力的群体，同时对外来人又是充满了抵触和厌恶。他们柔软的尾巴在水中摇曳出美妙的弧度，实际那鱼尾上布满了锐利的鳞片；那鳞片可以变得柔软温顺，也可以一霎那间像是注满了冰、底下掩藏的是倒刺。
他们往往看上去无害，然后在靠近你的那一瞬间，一击致命。
快、准、狠。
我被那一股大力往水里拉去。
我定睛看去。抓住我的是一双精壮的手臂。鲛人有着姣好的面孔和优美的声线。他们腰部以下是青色的鱼尾，泛着阴森的光。我仿佛可以看到那粗壮的下身突然绷直，转眼间变成镰刀。
我面前的鲛人有着一头橘红色的短发、细长而上挑的眸子、褐色而涣散的瞳孔、挺直却略略扁平的鼻梁，以及淡色的唇和那介于人类与鱼类之间的细长的利齿。他的下身是青色的鱼尾，上身却未着寸缕，露出紧实的胸膛；他的面部肌肉紧绷，尾巴难耐地晃动，出卖了他的警惕和敌意。显然，这是一个战士——他时刻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你是谁？”他用鲛人语问道，却很快看到我紧闭着的嘴和渐渐发白的脸，不由得大惊失色道，“是人类？”
我比他更诧异地发现，水下的自己仿佛被囚禁了起来，被捆绑了起来，透不过起来。好像有水灌进了我的鼻腔，酸酸涨涨的。我挣扎起来。
好难受……
我张开嘴，却一霎那被水淹没。船上那让我精神的海水此时更加来势凶猛，急迫地灌进了我的口中，比鲛人更快、比兽族更猛、比天族更让人招架不住。
我要窒息了。
明明是离了海水的我，明明是离不开海水的我，此刻却不容于海水。
原来……原来……
【他终是回到了这个孕育他的地方。
束缚住他的地方。
可惜，这里不再接受他。
可惜，这里将不再有它。】
我不再是纵横深潭的蜉蝣灵。
我不过是个离不了海水却怕海水的怪物。
③
鲛人很快反应过来，捏住我的鼻子往我嘴里呼出一口长气。就是这一瞬间，一股凉意泛至全身，手臂上都泛出鸡皮疙瘩，我一个激灵。下一刻我发现，那种透不过气来的迷障消失得无影无踪。
鲛人甩了甩他的尾巴，他嚣张地看着我：“我听说人类抓走了一个鲛人，还想着是哪个鲛人那么没用……”
他很快思索完了，目光凶狠地看着我：“看来是不能放过你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鲛人便把我往下拉去。每当我又要窒息时，他才会不紧不慢地回头渡口气给我。这样来来回回十几下，我们来到了深处。
这里是个美丽的地方。在蔚蓝的海底里是大片暗红色的珊瑚，形状千奇百态，以及五颜六色的我所不知道的生物。这里的鱼比乌满抓给我的鱼还要美丽，还要五彩斑斓，且成群结队，远远看去像是一团彩色的云。
这里比深潭要精彩得多，我却知道，也更加危险。
鲛人轻轻地咬着我的耳朵，魅惑地和我说话。
“你的身上有水族的气息……”他似喃喃地低语，一只手游走在的腰侧“又为什么是暖的呢？”我并不知道。我感觉不到冷热，只是觉得此时此时是如此的冰冷，带着让人兴奋的颤栗，又带着忐忑不安的退缩。
在我身边的是一个成年鲛人，是一个男性。他的手禁锢在我的腹部，带着隐隐的威胁。我逃不掉、挣不脱，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男性的鲛人远比女性更要有攻击性、脾气也更为暴躁，同样有着繁殖的能力，是落单的鱼儿和人类所惧怕的生物。他的下身更为粗壮，鱼尾下摆的鱼鳍更加锋利而迅猛，更何况我眼前的是一个战士。我早就不是无形无色的蜉蝣灵，能如幽灵一般急速地逃离危险、或是穿透死物，而是一碰就碎的人类、吸不得水、游不了水，只能依附在鲛人的臂和胸膛上，奄奄一息。
“为什么怕水？是不是人类对你做了什么？”他又问，疑惑地问道。他感觉到我似乎听得懂他的语言，也迫切地想要听我开口，却终得不到回应。恼羞成怒的他终于加重了力道，在我耳边呼哧呼哧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你自找的。”
话说完了，他鱼尾伸得笔直，如箭离弦“唰”地一下俯冲到了更深的地方。
传说鲛人占有欲极强，喜欢把捉来的猎物当成俘虏或是战利品，绑起来驯服他，然后再剥去他的皮，将其虐待致死。我身边的鲛人的眼里升起了幽幽的光，嘴角是勾起的冷笑，他享受着我痛苦前的不知所措。
我被扔到大片的珊瑚丛中，手脚被缠住。
他的目光疯狂而又残忍，是势在必得的。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四 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