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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蜉蝣成人 ...

  •   ①
      感受到身子浮浮沉沉,水毫不留情地灌入五脏六腑,经络血脉,只余刺骨沁寒。灵魂仿佛要撕裂了我,破体而出,只余火辣辣的疼。身子变得有如千斤般沉重,意识却如毫毛般轻盈。动不得分毫,艰难地微微睁开眼,只见那骄阳似火,刺痛了我;那蓝天如画,贯彻了我。
      意识像是突然被拉了回来,那疼便剧烈了起来,肝脏全都揪紧在了一起,让人喘不过气来,然后便又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寒冷。胸中有把火在烧,眼睛酸涩中带着痛。仿佛有海藻轻轻刷过了我的脸颊,温柔而又眷恋地缠绵留念;耳边依稀还伴随着我那时说的话,一点一点地扩大——
      如果那便是痛不欲生,那便让我万劫不复把。

      我终是拒绝了长老的挽留。

      长老说:“留下来,成为我,成为我……”
      我却摇头。那一刻,我仿佛也留下了眼泪。听说鲛人的眼泪是珍珠,我却只感到死亡一般的疼痛:“太迟了。”我看向他,我的眼已不再清澈。
      见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猜想被推翻。原来是长老放任我们随波逐流;原来是长老诅咒我们被困在那万恶不见天日的深潭中煎熬;原来是我们的自作自受。
      原来救赎就在眼前。

      我并未忘记那个成人的蜉蝣灵的忠告。蜉蝣灵或是蜉蝣、或是灵体,终究不是人。他的悲剧就在于他有着人那脆弱不堪的躯体,同时有着水晶玲珑般的蜉蝣灵的灵魂。他成了这个世界最卑微的弱者。为何生?为何死?不若长寂在与世隔绝的深潭,不若把一切当做是南柯一梦。
      在那个小小的深潭,天空是整个世界。在人类的陆地,天空依旧是整个世界。我们依旧被困在王国里。从新生中夺回理智的他终是摆脱不了自己的宿命,拖着虚软衰弱的躯体回到深潭,在“暮色”来临之前,迎接死亡。他的寿命,只不过一年,是长老的生命里的沧海一粟。
      我想到他临终前的表情,那么懊悔,那么恐惧,那么羞耻。他羞于自己对深潭的背叛,痛于深潭对他的抵抗,惧于命运对自己的欺骗。他的眸子也是莹莹如火光,却失了光泽——直到他化为虚无,徒留一颗魂珠时,才洗净铅华,重拾那抹清澈纯净。
      我想到那个笼子里的躯体——人类的躯体,实实在在的,却也一点点变得冰冷冰冷。他的脸青白得诡异,眼睛里浑浊不堪,面目可憎。
      我又想到她,看着天空。我其实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说她很落寞,天知道什么是落寞——然而她的落寞,最终也被欲望碾成了沙。
      长老是对的。

      只是被背叛被欺骗的愤怒很快淹没了我的理智,燃起了我的欲望。那一刻起,我已不再心如止水。
      一切皆源于欲。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冷意之外的感觉,是刺痛、是与冰截然相反的东西。

      突然有点怀念,那深潭中的日子,莹莹的眸子,那个落寞的蜉蝣灵在夕阳中烟消云散,还有那有着蜉蝣灵双眸的男子,笑着告诉我说:传说是真的。
      长老,如果我承受了这痛,是不是就证明了,那是值得的呢?

      曾经我想,我的生命,就会像他那样,一点一滴,融入水中,无声无息地沉寂在那深潭中。只是,我却无法再承受那永恒了。
      蜉蝣灵就是这样,只要有一点希望,也会奋不顾身地扑向绝望。
      原来,我终究也不过是一个蜉蝣灵,而已。

      ②
      原来成为一个人,是这么痛。
      原来,这就是痛。
      姑且叫它“冰凉凉又火辣辣的感觉”吧。外面是热的,里面,是冷的。

      恍恍惚惚间人影渐进,喧闹的声音传来,似不真切。原来没有声音没有感觉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嘈杂疼痛,抚上眼,这就是人类么。
      隐有粗嘎的声音传来,到了耳边却呈排山倒海之式袭来,只感觉有什么东西迅速地涌了上来,禁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浓浓的腥味传入鼻中,腹部空空如也,隐隐作痛。
      我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依旧一片空白,只听到周围一阵倒吸齐声,有人颤颤巍巍的指着我吼道:“蓝色…她…她的眼睛竟然是蓝色的!”
      蓝色?眼前慢慢聚焦,蓝天如画,美不胜收,却依旧遥远。
      原来,即使是人,也是触摸不到那天空的。

      眼睛有点干涩,全身像是散架了般,缠绕着长长的水藻,动弹不得。我转了转眼珠,如期看到一群人带着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我无声的笑了笑,难怪阿。人啊,有视觉、触觉、听觉、味觉、感觉,连心灵神态都那么丰富。

      过了半晌,有一虎背熊腰的大汉在人们的让道上踏步而来。在看到我如大海般湛蓝而悲伤的双眼那一刹那不知觉也愣了一愣,沉声道:“鲛人?”眼中闪闪烁烁,分不清是警惕还是贪婪。人群像是炸开了锅一般,闹闹哄哄不知在说什么。
      鲛人,水居如鱼,人身鱼尾。织水为绡,入水不濡;坠泪成珠,如泣不泣。
      我没有看他,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痛。我只是沉默地伸手,在周围更加惊悚的目光中平静地把我的左眼挖了出来。
      那是一颗沧蓝的珠子,晶莹剔透。

      还真的变了颜色。

      人群在一片寂静后又闹腾起来,有人幸灾乐祸地笑:原来是个瞎子。
      我只是依旧躺着,用最后一点力气,把珠子重新放了回去,自始至终,没有开口,没有流露出一点不满或是愤怒。
      长老说过,人有七情六欲,却自利、自私、自负,贪心;不诚、不义,不仁,不忠——肮脏。虚伪。
      也罢,也罢,就淌了这番浑水。
      昏过去的那一瞬间,我看见那,残阳似血。

      ③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远处的嬉笑怒骂显得不太真切。
      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全身上下还有酸痛,却仍止不住我静静地看这世间百态,风雨莫测,花开花谢。
      这是一个大约有百来人的小村,几乎与世隔绝。那天雷电撕裂了天空,直直地落在了海平面上,卷起浪涛千千;当人们来到海边时已经日丽浪静,只剩了一个包裹在墨绿色水藻中的女子。
      短短一天,全村上下便知道村里来了一个奇怪的瞎子。有一点声响都可能会让她如受惊的小鹿般逃开,瑟缩起来;她明明看不见,却一直凝视盯着窗外,说不出的悲伤;她足不出户,从不开口,对他们的议论也充耳不闻,让人们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个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聋子、残疾。
      村里的周大娘神神秘秘地说,那姑娘平日里不怎么吃饭,定是个妖怪。朱大妈却信誓旦旦地说,她是亲眼看到那个女子被雷劈下来的,指不定是哪个遭了罪的仙子。

      我并使没有听到村民们的闲言碎语,也不是没有瞥到他们意味不明的眼神。只是,我苦笑了下,不知道如何去应对。
      蜉蝣灵的世界是空的,幽潭也是空的,我们只有看透世间炎凉的双眼和一个空虚的灵体,整日地来回如幽灵般飘荡。面对货真价实的躯体、吃喝拉撒的需求和突如其来的感官,我第一次感到了无措。不习惯开口说话,不习惯消化他们的语言,不习惯走路行动,不习惯吃饭睡觉,不习惯这样的生活。
      一切突然变得不再虚幻,却越发的不真实起来。
      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如此这般。只有在一个人静静地窝在角落,那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时,才能有那片刻的安宁。然后眼前闪烁不去的便是那幽幽的眸子和长老赤红的双眼,迅速交替,凌乱了我的眼。
      当那曙光降临时,我只看到清清亮亮的魂珠闪闪发光,密密麻麻的水藻缠住了我,千千万万的浪涛席卷而来,再是那初阳的光束点点打了下来,一片灼热淹没了我。如果是长老给的,定是有其深意的。仿佛有什么郁结在胸口,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却终不得其解。
      若是惩罚我,为何却又以其他蜉蝣灵求之不得的方式?
      这到底是惩罚,还是救赎?

      轻轻地眨了眨眼,一颗沧蓝的魂珠从左眼坠到手心,左眼顿时变得空洞洞的,泛着诡异的气息。魂珠沾染了尘世间的气息,连颜色也暗淡了些,而右眼却依旧光华流转,湛蓝如大海。冰凉的气息从手心的魂珠渗入身体,它属于那个有着蜉蝣灵双眼的男子——它是蜉蝣灵的心,蜉蝣灵的灵魂,是不应当属于那冷冰冰的地方的。
      我的魂珠呢?
      或许是被长老挖走了。
      我轻笑了一下。自从我醒来,我便意识到了这点。
      我的魂珠没有了。我的眼睛不再是碧绿,取而代之的是比碧绿还要深沉的大海的蓝,是那么悲伤却又能包容。我怀疑这一只新的眼睛是我的魂珠,却感觉不到它丝毫的力量,也无法碰它。一碰就是无法抗拒的刺痛以及条件反射的合眼——这是人类的眼睛,不可能是我的魂珠。而取代我左眼的这一颗魂珠是我见过的蓝,比湛蓝要浅一点,比天空蓝要深一点,是我喜欢的颜色。看来我把它带了出来,代价是我的一只眼睛。
      摸着它,仿佛就是真的回到了深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蜉蝣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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