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三尺有旧日》微雨凌波

2、第二章 山海怪客解迷题

　　李清晚前世毕竟经历过刀山血海，眼前这摊血肉状的糊质只能让她略感不适。
　　她迅速收敛神思，一把抄起李道纯递送过来的木勺，狠狠戳了戳这团还在蠕动的糊质，手脚麻利地干起活来。
　　按照常理，仙门中人转世重生觉醒前世记忆后，或被动或主动都应与前世所属仙门对接，以便迅速返回修真世界。这一方面是为了少走弯路，迅速挖掘前世还未散尽的灵气和潜力，另一方面也是防止仇家搭上线索上门绑票搞事。
　　李清晚自认前世性格暴烈，颇有战天斗地之姿，斩杀过诸多大妖和魔教强人，可谓仇家满天下，但那时大家都打不过她，所以她也能落个岁月静好...
　　可这一世已过了十余年，到现在还没人找上门来，大概率是在转世途中偏航了。
　　李清晚收起种种思绪，将一个个瓷瓶摆在地上，状似随意地问道，“李师兄，这世上可有一方仙门，名叫神意门？”
　　李道纯只略作思索便重重摇头道，“师妹，自从朝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天下仙门皆遭浩劫，现在获得官家认可的，只有儒武两家。佛道二门虽未获得当朝青睐，但也能够在民间传教生息。”
　　“罢黜百家…”李清晚默默咀嚼着这个词汇，隐约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词，一时又想不起来。
　　“师兄，我还有个问题…”见李道纯脾性颇好，李清晚决定羊毛薅到底，把想问的一股脑都问了。
　　“嗯？”李道纯一边将鼎炉四周的符箓收入怀中，微微皱眉望着李清晚，表情仿佛在说：今天你有点不对。
　　“呃…自从这次昏迷转醒之后，我只觉浑浑噩噩，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李道纯轻轻颔首，将疑惑的目光收回。
　　“为什么…”
　　李清晚本想询问师兄三清神像的事，但她猛然发现，只是“三清神像”四个字，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嗯？”察觉到了李清晚的停顿，李道纯停下手中的活计，满眼关切地打量起她。
　　“…我是想问，为什么当今皇上要独尊儒武两家？”
　　李清晚尬笑一声，努力在清澈如泉水的眸子里填满求知的渴望。
　　“大胤虽立国不足百年，但武功强盛，四邻臣服。当初太祖武皇帝就是在儒武两家的强力支持下，才推翻了篡位前朝的伪帝王宇。所以这个结果也是很正常的吧。”
　　李清晚默默点头，咀嚼着李道纯的话音。怕引起李道纯怀疑，她强行忍住了继续求知的冲动。
　　随着鼎炉下的丹火彻底熄灭，化成一团静止的黑灰，李道纯长吁一声，露出几分难以捉摸的复杂神情：“师妹，多亏有你帮忙，可算完成了。倘若耽搁久了，又免不了师尊的责罚。”
　　这时，李清晚才注意到，在正前方的石壁上，悬挂着一张栩栩如生的水墨人像。画中人端坐在一块青岩之上，面容清癯，仙风道骨，隐约中透出一股神仙之概。
　　“这是谁啊？”李清晚试探着问道。
　　“这是师尊啊。”
　　师兄斩钉截铁的语气霎时在李清晚耳畔化开，她低头看了看脚下摆放齐整的十份丹药，表情顷刻凝固。
　　恍惚间，她只看到李道纯略显无奈地苦笑一声，岔开了话题，“师妹，离破境仪式还有两个时辰，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这是一件颇耗心力的事。”

　　“刀山火海可以下…但慢性毁容谁受得了啊…”
　　李清晚默然瘫坐在床头，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漆得雪白的墙壁。
　　一时间也没有事情做，她强行镇定心神，开始整理自己搜集的线索。一个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起伏下落，让她的思维渐渐发散。
　　“现在我的肉身太弱了，贸然跑路不知会死得多惨。更何况我也不了解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和附近的城镇布局，这需要进一步的准备和周密的计划。”
　　“正常情况下，这具身体前十六年的记忆都应该保留，但种种生活上的细节和经历的往事，我却几乎想不起来了。”
　　“同门迟迟没找上门来，也没有仇家上门踢馆，这里应该不是大荒。”
　　“我对这里有些说不上的既视感，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这件事还有待观察。”
　　“这个世界的神佛也有些奇怪，在偌大的道观内没有看到一尊神像金身，神佛的名字还不让人说出来。”
　　“他们突破境界的方式竟然是嗑药，这药还让人越喝越丑…真的是恶趣味啊。道纯师兄还没表现出异常，或许是到达一定境界后才会产生异变。对了，我这师父看起来还有点疯啊…”
　　“两个时辰后就要强行被灌药了，找个感冒腹泻的理由搪塞过去？但师门的人不一定会接受这种理由…这些小病大概也不会影响什么，他们或许还会说，喝了就好了…”
　　“清晚啊，喝药了…”
　　李清晚脑补了无尘道仁强行给自己喂药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嘶…”
　　“这地方也太恐怖了。”
　　“想这么多也没用，先练会儿功把。”
　　李清晚自诩是一个勤奋的人，深谙《卷学》奥义，在没事做的时候，她就会选择练功。
　　念及此处，她迅速阖上双目，回忆起前世最基础的吐纳呼吸之法，迅速排出诸般纷乱杂念，进入神念空明的入定状态。

　　一缕精气游遍全身，李清晚只觉万籁俱寂，原本有些疲惫的心绪渐渐平复。
　　一刻钟后，一颗苍白的星辰兀地勾勒，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李清晚的脑海中。
　　无垠的星空围绕这颗星辰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庞大绘卷，强行拓展着李清晚思绪的边界。
　　这仿佛来自太古的星空无边无际，神秘、璀璨、磅礴，它俨然化作古神缓慢张开的眸子，正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世间万物的兴衰。
　　“有人入侵了我的意识？”
　　李清晚猛地惊醒，正欲解除入定状态，整个意识却猛地一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入了这片无垠星空中。
　　……
　　李清晚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盘着双腿，正坐在一间雅致的小亭里。
　　目力所及之处，夜幕低垂，四野苍茫。
　　微凉的晚风徐徐吹来，带来了初秋般的清冷。
　　一名黑袍男子在对面落座，目光穿过宛若实质的黑暗，与她四目相接。
　　“下棋吗？”男人随意问道。
　　李清晚默默打量起面前的男人。对方俨然一具从黑暗中剥离出的人影，身形朦胧模糊，整张脸都覆在兜帽之下。
　　“嗯。”
　　随着李清晚点头回应，小桌旁凭空出现了一盏如豆油灯。
　　面对这未知的存在，李清晚却并不感到慌乱。
　　以她转世后的弱小程度，如果对方要迫害她，与碾死一只蚂蚁无异，没必要大张旗鼓将她拉入幻境。
　　灯火将尽，长夜寂寂。
　　不知名的飞鸟掠过天穹，振翅如风，切碎池中月光。池水在微风中泛起阵阵涟漪，将飘散的烟火气撞碎。
　　黑白交错间，两人落子如飞，摆在面前的只剩一局残棋。
　　黑袍男子突然嘿了一声，低声道，“你这娃娃年纪不大，棋路倒是颇为古怪。”
　　“我下棋的路数，是我师尊教我的。”
　　一粒白子自李清晚纤细的指尖落下，封住了黑袍男子左半边的棋路。
　　黑袍男子对此未作评判，话锋忽地一转，，，“如果我告诉你，摆在你我面前的明为棋局，实则是在沙场上搏杀的两军，胜负分出之后，败者便要全部活埋，你会如何处置？”
　　李清晚眉头微皱，脱口答道，“他人之命数，不该由你我决断。”
　　“你杀过人吗？如果你认定一个人十恶不赦，于是便一剑杀了他，这就对么？”黑袍男子嘿然一笑，又掇起一枚黑色棋子。
　　李清晚被他激起心中旧念，秀美剑眉微颦，不答反问道，“若是苍天无眼，任那恶人锦衣玉食，鞭笞苍生，便是一剑杀了，又当如何？”
　　迎着李清晚的灼灼目光，黑袍男子双手一摊，错落厮杀的棋子顷刻间无影无踪，“今天没兴致了，不下了。”
　　“我看你是想悔棋...”李清晚在心底默默腹诽了一句。
　　在这幻境中，不知时间流逝的速度是否与外界同步，倘若耽误了今天的破境仪式，难免惹人怀疑。于是，李清晚决定不再拖沓，开门见山道，“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叫我山海客。”黑袍男子沉声应答。
　　“为什么拉我来到这里？我好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我是一个生意人，想与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交易。当然，是等价交换，童叟无欺。”
　　“奸商也都标榜自己童叟无欺。”
　　山海客干笑两声，状似随意地靠在桌旁，交握双手淡淡说道，“为表诚意，你可以先问我一个问题，知无不答。”
　　“这次免费。”他旋即补充道。
　　李清晚心念电转，迅速在心中组织语言。虽然自己的脑瓜里此刻填塞着不下一百个问题，但眼前只有一个最迫切。
　　片刻之后，她望向山海客，抛出自己的问题，“我马上要参加道观的破境仪式，需要喝下一种奇怪的丹药。他们管它叫做仙药...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好问题。”山海客嗯了一声，微抬右手，自虚空中随手抓了一下。
　　倏忽间，一缕青色气息自他掌心凭空生出，它带着若有若无的苍白尾迹，在李清晚面前漂浮无定。
　　它如同源自远古历史的一节光阴，周身笼罩着迷蒙的雾气，变化万千，行迹难定，只两个眨眼的功夫，它已多次化形，时而变换为闪电，时而变换成火焰，时而化为雨露，时而变成霜雪。
　　李清晚瞳孔微缩，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这是...道韵？”
　　作为修真中人，她对道韵再熟悉不过。这是登临仙境的绝顶高手以真气幻化而成的玄妙气息，能够根据使用者的属性产生各种神奇的变化，甚至催动时空之力。
　　“不错。但不完全对。”
　　循着山海客的话语，李清晚微眯双眼，发现那股道韵的深处竟隐隐散发出颗粒状的黑芒。
　　李清晚能够修成天帝，本就是悟性绝顶之辈，她瞬时就明白了山海客想表达的意思。
　　这个世界的修真途径是真的，只是掺杂了一些未知的东西。
　　“那东西可以喝，你死不了。你可以拒绝，但这是这个世界提升境界的唯一方式。”
　　随着那股道韵渐渐崩碎，山海客的话语振聋发聩，排山倒海压在李清晚的心头。
　　一切又回到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