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三尺有旧日》微雨凌波

1、第一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

　　大荒，青城山，云海深处。
　　漫无边际的云海之上，一座万仞孤峰直插天际，在翻滚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正午方过，一名红发女子素袍鼓荡，脚踏一柄灿如离火的锋锐宝剑，如流星般在天边乍现。
　　她不疾不徐御剑转向，越过巍巍堆叠的嶙峋山岩，在一处石壁前潇洒落地。
　　伴随着她逡巡的目光，那石壁仿佛突然有了生命，在她面前逐渐雾化透明，猝然崩解成无数萤绿光华。
　　原本岩壁耸立之处，已然多了一名青衫淡雅的白净书生。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哎呦，这不是李天帝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李清晚漫不经意拂拭衣袖，素指翩跹间，长剑自行跃入身后古朴剑鞘之中。
　　她向书生点头致意，凝眉说道：“陆师机，我欲再入轮回叩问大道，临行之计，劳烦雨师为我卜算一卦。”
　　名叫陆师机的书生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沉声问道，“李天帝，吾辈中人为修成长生，不知耗费多少时日，在天地诸般机缘的加持下，历经九死一生方才到达今日境界。你刚刚登陆绝顶不足百年，缘何又要转世重修？”
　　“若不能窥破大道，纵使千秋万载，与日月同寿，亦不过一具枯骨。”李清晚淡淡说着，一双丹凤妙目古井无波，一缕神念已映在陆师机心中。
　　“哎。”陆师机轻叹一声，不再多言。他双目微闭，嘴唇微不可见地上下张合，一道道白光自他体内析出，在他身侧飞速变换交缠，很快便以尾迹画成蚕茧，将他紧紧包裹在正中。
　　李清晚也不心急，只是静静驻足观看，阵阵山风中，她衣袂鼓荡、长发飞扬，身畔偶有清浅流光析出，在天地间形成一缕缕道韵异象。
　　良久之后，那流光蚕茧终于停止旋动，在李清晚面前如裂帛般破碎无迹。
　　陆师机眉头紧锁，满面沉凝，自光华中缓步走出。
　　“结果如何？”李清晚状似随意地问道。
　　陆师机也不说话，只将手一摊，一道制式古朴的黄铜令牌凭空显现。
　　那令牌斑驳破碎，似是经历了数千年的风霜雨雪，上面歪歪斜斜刻着四个篆体大字。
　　“上天无门。“
　　李清晚双目一凝，“这是什么意思？”
　　陆师机摇头道，“天机茫茫，我亦不能参透，只知此非上卦。”
　　见李清晚满脸疑惑地上下打量令牌，他旋即又补充道，“李天帝，我有一言相劝…”
　　“陆师机，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李清晚将目光从令牌上抽离，对陆师机微一拱手，身后长剑已然出鞘，稳稳托住她妙曼身姿。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定会再见。”
　　话音未落，她已御剑乘风而去，只留淼淼余音在山间回荡。
　　望着李清晚逐渐远去的身影，陆师机突然以手扶额，闷哼一声，双眼在急速跳动中猝然崩碎，流下两行深暗的血泪来。
　　他任凭血泪流淌滴落，如太古的雕塑般伫立在绝壁之上，口中不住喃喃道：“上天无门，上天无门…”

　　四周的黑暗骤然凝聚，层层包裹住李清晚的身体，让她在识海深处不住下沉。
　　不知多久之后，她终于止住身形，轻轻探出右手，触摸到一缕穿透黑暗的光华。
　　无数零碎的记忆如潮水般冲入她的脑海，如道道闪电般不断起伏，让她产生了难以遏制的刺痛感。
　　心念通明之际，李清晚豁然睁开双眼，前尘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闪而逝。
　　“头好疼…”
　　李清晚自草席上坐起，一边舒展自己酸麻的双臂，一边打量起这一世的身体。
　　“很普通的一具身体，根骨有点弱啊，看来不适合修炼外门功法。”
　　“灵根倒是不错，难怪被这个道观收为弟子…”
　　她仿佛局外人一般审视自己的新身体，在内心做出诸般评价。
　　就在她想法纷呈间，一双粗粒大手从天而降，猛地将她从草席上拎了起来。
　　“好啊，小妮子，偷偷在这发呆，你之前是不是在装睡啊。”
　　“？”
　　这猝不及防的发难让李清晚怒上心头，她下意识就要在手中掐起剑诀，给对方狠狠来一下。
　　“我为天帝，你…”
　　只见这人一身灰布道袍，背负黑铁长剑，生的獐头鼠目鲶鱼嘴，两绺鼠须正无风自荡。他狭长的眸子里布满血丝，周身弥漫出一股孤冷的气息。
　　这让李清晚瞬间清醒，她将还未爆出的粗口憋在嘴边，旋即鼓起腮帮，冷冷注视着立在她面前的高大男人。
　　道人见李清晚默然不语，遂张开地包天的大嘴，一串话语自几颗孤零零的黄牙后蹦出，“既然醒了，就去干活，愣在这干什么，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用他多说，李清晚已然想起，这邋遢道士却是她此世的师尊，无尘道长。
　　李清晚不欲多言，默默应下，一溜小跑来到供弟子小憩的后殿大堂中。
　　这一世，她出身普通农家，无父无母无兄妹，是一名被云华观收养的小道姑。
　　名字还叫李清晚。
　　李清晚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在大堂中漫无目的地踱步。
　　整个大厅颇为空荡，装饰古朴淡雅，凌乱摆着几套简陋桌椅。正东方位有灰蒙的烟雾不断缭绕外溢，影影绰绰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只能隐约看出是三具高大的人影。
　　“三清神像？”李清晚微微探头，依据经验做出判断。
　　突然间，一道阴恻恻的无形目光自烟雾深处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一只冰冷的大手猛地攥住她的后颈，让李清晚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慌忙移开目光，那压迫感旋即消失。
　　李清晚隐约觉得这些器具陈设颇为陌生，与她生平所见都不相同，却又怀疑这是由于自己刚刚觉醒神识，记忆仍然有些偏差的缘故。
　　她心念却逐渐暗沉，“哪有神像这么摆的，有点怪啊这地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
　　“师妹，你在找什么？”
　　就在李清晚闲暇四顾间，身后传来一个温厚的男声。
　　她循着声音回望，只见一名衣容素整、背负长剑的中年男子正从内室徐徐走出。
　　男子面容消瘦，气质斯文，两鬓已略有些斑白，一双深邃的眸子映出李清晚的身影。
　　李清晚搜刮记忆，想起男子是她的大师兄，李道纯。
　　“呃…李师兄好。”李清晚欠身行礼，在李道纯身前顿住脚步。
　　李道纯面带关切之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酝酿话语道，“前几日你突然毫无预兆地陷入昏迷，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事…”
　　“师兄，我现在没事了。”李清晚淡淡回应。
　　似是知道师妹的性子，李道纯没再多言，他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今天是黄道吉日，也是咱们道馆小徒突破练气境的日子，师父让你来给我搭把手。”
　　“练气境…这不是修真的第一重境界吗？”
　　“可突破练气境没必要选日子，更没必要组织集体行动啊…”
　　李清晚忍住挠头的冲动，也没多问，加快步伐跟在李道纯身后。

　　李道纯带着李清晚一路向道观深处前行，恍惚间走了许久后，两人在一扇古朴的朱漆大门前停步。
　　随着李道纯的影子完完整整映在大门上，那影子仿佛获得了生命，自行站直身体，推动了大门。大门发出一阵缺乏润滑的咯吱声，自行向两侧开合，露出内里黑黢黢的洞府。
　　这山洞七尺见方，旁无他物，唯有一尊通体漆黑的大鼎摆在中央，鼎口边缘压满了书着朱红道符的符篆，正兀自冒着絮絮青烟。
　　那些道符似以上好的朱砂书就，伴着若有若无的腥臊，发出阵阵流动的红色微芒。
　　忍下捏鼻子的冲动，李清晚侧开目光，沉声问道，“师兄，这是何物啊？”
　　李道纯略感疑惑地望向李清晚，仿佛她提出了什么奇怪的问题，“这是你们今天晋升练气境的仙药啊。哎，现在收集素材可真是不容易啊。”
　　迎着李清晚复杂的目光，李道纯径直走到大鼎边缘，指着鼎内那团黑漆漆的事物，顿了一顿，低声说道，“师妹，帮我分装一下，共计十人份。”
　　李清晚凑到大鼎面前，略微踮起脚尖，终于看清了鼎内的光景。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团蠕动的深黑色肉块。它在丹火的炙烤下不住翻腾挣扎，表面时而浮现出一个个鼓胀的脓包，在肉块表面不住张合。
　　“活的？”
　　最初的震惊过后，李清晚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轻轻扯了扯李道纯的衣角，低声问道，“师兄…这是什么东西熬的？该怎么使用呐？”
　　她甚至有些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听懂他们说话。
　　“完整的赤鱬一条，飞蛇的血液半两，黑太岁的肉块两钱…熬煮七日后口服，怎么了师妹？”
　　顷刻之间，她只感自己如遭雷击，无数被隐匿的回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顷刻便填满了她的脑海，让她霎时产生了短暂的晕眩。
　　她前前世因为一场车祸被迫穿越至名叫大荒的修仙世界，获得雷火双灵根，幸而被师门捡回，历经千辛万苦，败尽各路强敌，修成世间绝顶的天帝。
　　为了回到故乡，她遍寻各路福地洞府，最终找到了一道能够逆转时空，打通返乡之径的遗失术法。
　　可没想到…她竟然不知缘由的坠机了，还来到这样一个有些古怪的修仙世界。
　　“摔！”
　　“我不装了，这也太坑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