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三尺有旧日》微雨凌波

3、第三章 三则定法愿难违

　　云华观，三清殿。
　　时辰方过，诸位弟子早已按照境界前后坐定，在落发可闻的静默间，众人尽皆阖目盘坐，静心养神。
　　坐于最后一排的是今日需要破境的十名弟子，期待…忐忑…兴奋…诸般复杂的情绪在他们脸上融为一体，定力稍差者已开始微不可见的颤抖。
　　只有步入练气境，才算真正摆脱凡人的桎梏，一只脚迈进修真的门槛。
　　李清晚神情淡漠地坐在一旁，默默端着手里的瓷杯，望着杯内的那团黑色软泥不住翻腾蠕动。
　　“师尊到…”随着一声悠扬的传报，诸人纷纷从冥想中醒来，一齐抬头望向大殿深处。
　　无尘道长一手托住拂尘，另一手捻着胡须，一脸肃穆地从阴影中踱了出来。
　　他在大殿正中站定，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圈，了然地点了点头。
　　“还是没有神像啊…”
　　抓住各种间隙环顾四周，李清晚终于确定，就连三清殿这处道观最核心的地方，也只供奉有三清神位。别说铜铸神像和瓷质神像，就连贴纸画像的影子都没有。
　　悠扬的传报声再次从内堂响起，在这洪亮声线的引导下，诸人开始行三拜九叩之礼。
　　“一拜万教混元教主太上老君道德天尊…”
　　“二拜上清真境玉宸道君灵宝天尊…”
　　“三拜玉清圣境无上开化首登盘古元始天尊…”
　　李清晚一边随着众人行礼，一边留意着自己身体的变化。
　　“没有再出现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
　　“一会就要喝药了，姑且相信那个叫山海客的男人吧。”
　　思绪纷呈间，传报声戛然而止，那声音顿了片刻，随即拉长尾音，一字一顿唱道：
　　“礼毕，服仙药…”
　　李清晚的眼角微微抽动，她脑海里快速滑过前世吞服过的种种流光溢彩、外形华美的仙药灵草。
　　“这玩意也配叫仙药？毒药还差不多吧？”
　　她微闭双眼，以袖遮鼻，将瓷杯凑到嘴边，双手猛地一送，将整杯丹药一口吞下。
　　预想中的干呕并未出现，滑腻冰凉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滑落至胃部，一股飘飘欲仙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
　　李清晚只感视线渐渐朦胧，眼前的一切开始飞快雾化，无形的涟漪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在她面前重组成一幅色彩鲜明的陌生画面。
　　通体深黑的镂空丹炉占据了整间丹房，上面篆刻着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符号。
　　隐约看到丹炉内部炉火正盛，整间丹房都笼罩着一层残存的薄暮，如同凝固的赤红飞霞。
　　“轰隆隆。”
　　突然间，那丹炉猛烈摇晃，表面迸发中疯狂蔓延的裂痕，仿佛内里关押着一直太古的巨兽，正在疯狂冲击着炉壁。
　　在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中，那凝固的晚霞轰然坍塌，化成千万道璀璨的光粒，眨眼间将丹房变成了一片火海。
　　在焦灼万物的烈焰中，一道肌肉虬扎、毛发旺盛的身躯背向而立，他未着寸缕，全身的肌肉都被强烈的痛苦牵动，不住地抽搐拉伸。
　　在李清晚的注视下，他忽地回过头来，猛地张开了在丹炉内已被熏瞎的眼睛。
　　两排十六只金黄竖瞳一齐凝在李清晚身上。
　　“嘶...”
　　李清晚平生最怕看恐怖电影，被这没来由的画面吓了一跳，几乎要从坐垫上跳起来。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那画面已轰然破碎，再次化成萦绕大殿的缕缕青烟。
　　“这就完了？”李清晚腹诽一句，她深吸一口气，默默看向其余弟子，发现他们或面色焦黑，或双眼翻白，或抠鼻流脓，已全部猝死在服药的过程中。
　　十人之中，只有李清晚还稳稳坐在原地。
　　“……”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留下告别的话语，九个生命就这样，在满怀希冀的时候猝然消逝了。
　　“李清晚。”
　　无尘道人微眯双眼，上下打量了李清晚一番，仿佛在重新认识她这个人。
　　李清晚微扬下巴，不甘示弱地望着无尘道人，突然就想接口问一句，“怎么，没想到是我？”
　　但她一想到作为炮灰惨死的同门师兄弟，一颗心瞬时又暗沉下来，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嘴，一言不发缩回了坐垫之上。
　　“传《太清宝诰》…”
　　在悠扬的传报声中，无尘道长不知何时已放下拂尘，双手捧着一块通体莹白的玉简，庄重走到了李清晚面前。
　　将灰暗的心境暂时收拢，李清晚把目光定格在玉简上。
　　玉简上只简单写着三句话。
　　“一，不可直视天道。”
　　“二，不可轻易元神出窍。”
　　“三，不可急于求成。”
　　仔细浏览完以上内容，李清晚突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个叫山海客的男人把我拉进他的幻境，算不算元神出窍？”

　　“师妹，既然你已达到练气境，以后我们就能一起出任务了。”
　　仪式结束后，李道纯第一个找到李清晚，在恭贺她的同时，向她流水般讲解各类注意事项。
　　两人并肩而行间，李清晚心念起伏，假装无意地问道，“师兄，你知道这十个人里只能活下来一个吧？”
　　李道纯喉头一滞，原本连贯的话语卡在嘴边，一时竟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知道这是师门的规定，过来人不能告诉后来者，否则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对吧？”李清晚望着李道纯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庞，替他说出了酝酿已久的答案。
　　望着师妹肃然的神情，李道纯默默点了下头。
　　她的心里仍旧有些意难平。但现在她的实力不足，也只能将这种事搁下。

　　虽然李道纯怎么看都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但李清晚还是决定先行隐匿山海客之事。一方面由于李道纯的境界也只是筑基，对涉及高位者的隐秘之事未必了解，另一方面，要想在修真世界里生存，必须慎之又慎。或许能信任李道纯，但不能确定无尘是否在道馆内安插了窃听、远视类的术法和道具。
　　一阵无言的静默后，李道纯吐了口气，轻声说道，“师妹，山下的村子里最近总有闹鬼的传闻，师尊让咱们去看看，你先回去调息一下吧，明日入夜后出发。”
　　“…好吧。”李清晚也想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妖魔鬼物，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新手村的鬼物，大概也强不到哪里去。”思绪电转间，李清晚缓步走向自己的住处。
　　待李道纯走远之后，李清晚才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僻静之处站定，开始审视自己新获取的能力。
　　“制作雷符。这是道门最基础的符篆，可以引动雷电之力伤害妖鬼魔物。威力随着境界的突破不断提升。”
　　“御剑术。主要是催动飞剑杀伤敌人。在境界突破后能够注入符篆和道法。目前我能催动的范围是一百步。御剑飞行这种事还比较遥远...”
　　“驱火。以神念引动天火，能在指定的地点燃起规模不大的火焰。随着境界的提高，驱动的火焰会变成三昧真火，愈发难以扑灭。”
　　“阴阳眼。让使用者洞察附近的鬼物和隐匿之物。范围大概是十步，可以主动开关。”
　　“与前世的道门功法还是有些差别的…这个世界的功法看来都是通用的，与本人的灵根关系不大，也不知是不是境界尚低的缘故。这个阴阳眼还挺有意思…道观里应该不会有鬼物。”
　　李清晚催动神念，打开了阴阳视觉，观察起周遭的世界来。
　　眼前的一切突地暗淡，原本分明的色彩不再块垒分明，仿佛全部笼上了一层夜色，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白。
　　伫立在这仿佛褪色照片的世界里，李清晚下意识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她正要关掉阴阳眼，却发现一名身穿道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正一言不发地观望自己。
　　看他身形模样，与李道纯有几分莫名相似。
　　“李师兄？”
　　心念电转间，李清晚止住了自己呼喊的冲动。
　　那人一身衣衫已然破碎了半身，露出泛着青黑的身体。他的体表不断泛出若有若无的黑气，让周遭的一切都晕染上了灰白。
　　“咯咯咯咯咯…”
　　但那人似乎听到了李清晚心中的呼唤，没来由地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闷笑。
　　“你是你的李师兄啊...”
　　那笑声即轻佻又痛苦，各种复杂的情感化成实体，自男人的身躯中阵阵外泄，引得李清晚太阳穴阵阵抽搐，仿佛一根钢针正在搅动她的大脑。
　　“嘶…”
　　眼见异变徒生，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让李清晚脑海里只出现了一个字。
　　“跑！”
　　来不及犹豫，李清晚已拨动双腿，一边准备术法迟滞对方，一边向人多的地方撤退，让师门的高手解决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怪物。
　　“这位师妹…你要去哪？”
　　那怪人发出一阵悠长的呼声，身形突然晃动，李清晚只感眼前一黑，那人不知怎地已出现在她三步之外。
　　“缩地？”
　　李清晚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一步，右手同时指诀飞舞，一道流火自她指尖萌生，飞速飘向怪人。
　　那怪人身形再次消散，如同薄暮雾气组成的苍白人影，火焰自他体内径直穿过，飞向了院落后方。
　　电光火石间，李清晚催动剑诀，长剑嗖得一声从背后的剑鞘中飞出，化成一道青芒，径直斩向怪人面门。
　　怪人再次发出咯咯怪笑，已然深青发紫的双手猛地合十，将长剑夹在中间。
　　这时，她才有机会看清那怪人的面容。
　　只见他披头散发，消瘦如骨的脸庞上密布漆黑的血管，一双眸子里满是血红，他格开长剑，对李清晚露出一抹疯狂的笑容，旋即张开了泛紫的干裂嘴唇。
　　他的舌头已然腐烂全黑，上面依附着一张与男人一模一样的袖珍人脸。
　　刺骨的寒意自脚尖浸入，迅速传遍了李清晚的四肢百骸，让她暂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它们就这样一齐看着李清晚，冰冷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求和贪婪。
　　两张怪脸同时开口，凄声唤道：
　　“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