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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北晋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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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
主帐内,颜卿玉跷脚坐在椅子上品尝胡族侍女端来的奶茶和馃子。
正吃的高兴,一名影卫从暗处现身。
颜卿玉视线依旧落在酥脆的馃子上,淡声道:“讲。”
不知为何,影卫突然哑了口。
颜卿玉侧目,却见他目光尴尬地在两名胡族侍女间逡巡,一招手,影卫上前耳语了几句,颜卿玉皱眉,“你确定?”
影卫低下头,小声道:“属下确实亲眼看见那小倌随董大人进了营帐,许久没出来……传出的动静、也不像假的,后来又喊人提了热水进去……”
颜卿玉额头的青筋狠狠一抽,抬手示意他打住。
影卫识趣地闭了嘴,消失在阴影里。
正当颜卿玉冥思苦想之际,门外再次传来动静。
“使臣,请。”
齐国相同董辞进了营帐,此时,颜卿玉已经起身规矩地侍立在一侧,侍女也布好菜退下了。
“使臣昨晚睡的可好?”齐国相一边招呼董辞落座,一边关怀道。
“甚好。”董辞嘴角噙笑,接过侍女递来的茶。
“那便好。”齐国相意味深长地点头,“这些都是我西凉人爱吃的早点,本相特意命人做来给使臣尝尝。”
董辞拱手称谢,捡起一块奶白的酥酪,咬了一口,奶香四溢,“好吃。”
两人又客套一阵,齐国相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昨晚那小郎君,大人可还满意?”
郎君?一旁的颜卿玉忍不住竖起耳朵。
董辞对着茶碗轻吹了口气,道:“是个妙人。”
齐国相哈哈笑道:“既然使臣喜欢,这几日便养在身边玩吧。”
董辞摇头叹道:“罢了,终须一别,养久了反生情分。”
“这又何妨,待使臣回国之日,一并带走便是了。”
“这……不合适吧。”
“不过是一件小小的礼物。”
董辞仍是推拒道:“国相有所不知,下官的未婚妻出身望族,家中规矩大,这要带回去,怕是……”
齐国相闻言了然,体贴道:“不瞒使臣,本相在贵国大都也有不少产业,包括城郊一座毗邻佛寺的庄子,风景甚美,远离闹市,使臣若觉合适,不妨把小郎官安置在那,得空就去看看,也不怕那位知晓。”
董辞一副受之有愧的表情,“这怎么好意思。”
“使臣乃经世之才,本相爱之,无以彰露,略尽微薄钱财尔。”
又是一番拉扯,以董辞“勉为其难”地收下告终,两人露出“志同道合”的一笑。
颜卿玉站在后面,冷眼旁观这一切。
待正事谈完,齐国相先行离开。
“董辞如此高才,不去当个奸臣,真是可惜了。”颜卿玉在背后凉凉道。
董辞咬了口馃子,淡声道:“将军过誉了。”
“呵。”
“还有一事要劳烦将军。”
“说。”
“帐里那小郎君怕是还没醒,烦请将军去叫叫,顺便盯着他把早点吃了。”
颜卿玉:“………………”
半晌过后,颜卿玉走出主帐,脸上是震惊过后的麻木与冷酷。
他朝董辞昨晚睡的营帐走去,刚到帐外,门帘便自己掀了起来。
“老东西!”谢长栎骂骂咧咧地掀开门帘,“又把我一个人丢下!待会儿看我怎么……”
“!”
一抬头,就看见颜公子虚抬着手,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谢长栎也登时愣在原地。
两个人站在营帐外,你瞪我,我瞪你,一起在风中凌乱……
*
“驾!”
“驾!”
“驾!”
烈日骄阳下,一支轻骑如魅影般出现在茫茫大漠上,银白的战甲映射着旭日的光辉。
从沙丘上驰骋而过,隔着飞沙走石,远方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片荒原中的绿洲,纯白的营帐罗列其间。
“吁——”
军队在营帐一里外止步,守营的士兵发现了外来者,紧急戒备。
领头的少年将军手持银枪,催马上前,一双凤眼凌厉地扫过敌人,“末将赵凌,奉中原皇帝之命护送使臣入西凉,请国相速速放人!”
西凉士兵闻言,立刻进去传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人出来了。
“下官董辞,敢问阁下可是镇西将军?”
“是我。”少年将军翻身下马,拱手道:“迟到些许时日,还请大人责罚。”
“不敢。”
赵凌扫了眼使臣身后的人,不容置喙道:“未免耽误行程,请大人即刻上路。”
“小赵将军果然如传闻般少年英才!”齐国相姗姗来迟,朗声笑道:“不过你们使臣已经和老夫约好同行了,小赵将军若不介意,便一起吧。”
赵凌狐疑地看了董辞一眼,问:“大人,可有此事?”
董辞正要否认,却见赵凌眨了下眼,配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竟莫名诡异,“……是。”
“那便叨扰国相了。”赵凌恭敬地对齐国相一拜,“晚生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齐国相大度地摆手,“那便依小赵将军所言,即日出发吧。”
寒暄一阵,齐国相便回营安排启程示意,董辞和赵凌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将军方才是何意?”董辞试探道。
“塞外多豺狼,又有胡骑出没,跟着他们,安全。”赵凌一脸木然地解释。
“原来如此。”
刚进营地,就听见争吵声。
“你怎么在这?”拐角处,谢长榕见鬼似的指着对面二人。
“怎么,你能来我不能来?”谢长栎连个眼神都懒得分他。
“你!”
“二位,有事回营再说。”颜卿玉挡在两人中间劝道。
“这还轮不到你说话!”谢长榕一把推开颜卿玉。
谢长栎见状火了,正欲收拾谢长榕,还没发力就被一道外力拽了回去。
“谁啊!”谢长栎暴躁地回头,正对上董辞严肃的脸,以及……
啧!怎么又来一个小白脸?
赵凌莫名感到一股敌意,下意识顿住脚步。
“副使大人怕是认错了。”董辞淡定地把谢长栎护到身后,“这是国相赠予本官的小厮,这几日会与我等同行。”
“你说什么?”谢长榕一脸不可置信,虽说现在谢长栎用面纱挡了脸,但自家弟弟他绝不会认错。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谢长榕不禁怒了。
“没搞名堂,哝,你看这小美人眉心还有一颗红痣呢,你家弟弟有吗?”颜卿玉随手一指。
一旁的赵凌也面无表情地开口了,“副使大人,一会儿就要出发了,请你早做准备。”
“你们!”一群人当着他的面指鹿为马,谢长榕快被气死了,一甩袖走了。
“切,小样!”谢长栎正得意。
“你怎么出来了?”董辞冰冷的声音头顶响起,“还穿成这样。”
为了掩人耳目,颜卿玉带人出来前,特意把谢长栎打扮成昨日那小倌的模样。
不过落在董辞眼里,一个男孩穿了这么身妖妖娆娆的红纱,怎么看怎么刺眼。
“不好看吗?”谢长栎故意摇头晃脑,把头纱甩成了一朵花,水晶装饰撞得叮当响,颇有顽皮的胡族少女的韵味。
本来他也觉得别扭,可看董辞比他还难受,就忍不住逗他。
“难看死了!”董辞拽着胳膊就把人往营帐带,留下少年肆意的笑声随风飘散。
“啧啧啧!”颜卿玉摇着头目送二人。
“小颜哥?”
颜卿玉挑眉回头,却见赵凌仍旧冷着张脸站在原地。
“小凌,许久不见啊!”颜卿玉笑道。
“嗯。”
“近来可好?”
“好。”
“在鸿城待的还习惯吗?”
“习惯。”
……
小赵将军有问必答,可惜实在没有聊天天赋,正当颜卿玉拿扇子挠头想如何不让天聊死时。
“小颜哥。”
“诶。”
“你也出使西凉?”
“是啊。”
“他舍得放你?”
“……”算了,死就死吧……
*
一个时辰后,所有车马都装满了,只待一声令下。
“要出发了,去马车上坐好。”董辞一边给马套笼头一边催到。
“我不要跟他乘一辆马车!”
“乖,现在条件艰苦,挤一挤好不好?”
“我不!”谢长栎插着腰,看上去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他不是你十三哥吗?你俩就这么不对付?”董辞拍了拍马头,屈膝与他平视。
谢长栎红着脸憋了半晌,最后倔强道:“就不!”
董辞被这小无赖气笑了,问:“那你打算怎么去西凉?走着去?”
“骑马啊!”
“骑马很累的,你遭得住?”
“你们不都骑吗?”被轻视的谢长栎表示不服。
“行,你骑。”董辞起身。
正当谢长栎以为他要给自己牵一匹好马时,董辞直接托着他的腰把他抱上了自己的马。
“喂喂喂!你、你做什么?”谢长栎毫无准备,下意识抱住马脖子。
“既然不坐车,那就跟着我。”董辞在他额头上敲了敲,“记住,接下来必须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懂?”
谢长栎懵逼地眨了眨眼睛,“哦……”
要出发了,董辞翻身上马,怀里抱着小人儿。队伍后面的谢长榕正要上马车,看见这一幕,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颜卿玉羡慕地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啧”,还跑马过来声称董辞骑术不佳怕摔了小公子邀请谢长栎同乘,被董辞不留情面地轰开了。
随着启程的号令,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临行前,董辞思量再三给谢长栎找了件黑斗篷套在外面,把艳丽的红纱裹了个严实,仅露出一张玉白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红扑扑的。
董辞注意到后,把帽檐拉低了点,被太阳晒得晕晕乎乎的谢长栎抬头,问他怎么了,董辞只让他困就睡一会儿。
谢长栎不困,揉了揉眼睛在马上坐正了,不过旅程枯燥且无聊,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董辞聊天。
董辞不经意间提起,“你跟你十三哥关系不好?”
“你没长眼睛吗?”谢长栎反问。
“……怎么回事?”
谢长栎忍不住蹬腿,一提起谢长榕他就来气。
他不说董辞也不逼他,可不知是不是耳鸣,他莫名听到一句“说到底是上辈人的事”。
董辞警觉,“上辈人?”
谢长栎自知失言,别扭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真想知道?”
“你愿意说我就听。”
“行吧……”谢长栎酝酿了会儿措辞,谨慎开口,“我和他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知道吧?”
“嗯。”其实光看外貌,大致也猜得出来,虽说是兄弟,但两人长得并不像,谢长栎是更偏向谢长林的俊朗,谢长榕则更阴柔。
于是,董辞知道了这么一段过往。
谢长栎和谢长榕的生母都是谢太傅的妾室,因出身同一青楼,一开始两人的关系十分亲近,不过栎姨娘的姿容、才情更胜一筹,更得主君喜爱,理所当然先怀上身孕。
可有一天,栎姨娘在榕姨娘的屋子里玩,因婢女侍候不当导致小产,主母为此严厉惩处了榕姨娘并发卖了婢女。但当时两名妾室的关系太好了,栎姨娘也相信榕姨娘的为人,就向主母求了情,此事不了了之。
后来,两名妾室先后生下谢长榕和谢长栎,因生母走得近的缘故,两兄弟幼时常在一个院子里玩——栎姨娘将谢长栎弹琴,榕姨娘教谢长榕吹箫。由于年龄相仿,两兄弟还总被长辈拿来比较。
某次,榕姨娘教了谢长榕一个“小游戏”,让他去找谢长栎玩,但途中先遇到了栎姨娘,他便和栎姨娘说了这个“小游戏”,栎姨娘听完后勃然大怒,找榕姨娘大吵了一架。后来两名妾室的关系一度不和,两个孩子也被禁止在一起玩闹。
不久后,栎姨娘放印子钱的事被告发,栎姨娘吞金自尽。半年后,榕姨娘也得了一种怪病死了……
这件事说完,马上沉寂了许久。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吧?董辞忽然想到。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手背上,董辞一怔,随后把谢长栎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稚嫩的身躯无声的颤抖,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就像在抚慰当年那个失去母亲、孤苦无依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