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北晋1 ...
-
北晋,中都。
秋节将至,城郊原野上依旧难褪暑热,头顶万里晴空,忽然出现两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多,直至形成两道人影。
“哇啊啊啊啊啊啊!”
“嘭!”
伴随一声巨响,田边的草垛被两个天外来物压成了一个草窝。
一阵草屑翻飞后,“呸呸呸!”弦月从草窝里爬起来,粗粝的草杆扎得他浑身瘙痒,他像寻常兔子一样平举手臂疯狂搓脸。
“你……起开!”
司律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弦月低头,却见他被自己压在身下,满身草屑,脸上却还保持着往日的肃穆。
“噗!”弦月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哎呦喂!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司律手动把人掀了下去,走到路边,一边拍打身上的草屑,一边环顾四周的景象,蹙眉道:“这是哪?”
“中都啊。”
“你确定?”
只见周围一片金灿灿的田野,除了零星的农人,半点中都城的影子都没有。
司律回头一看,发现适应环境的某兔子精已经在草窝里撒欢打滚了。
“……喂!”
弦月停下来,趴在草窝里委屈道:“我真不知道嘛,七星鼎我又不常用,定位难免有‘一点点’偏差。”
“‘一点点’是多少?”
“也就……方圆百里、十年之内。”
“……”
司律现在摁死这只兔子的心都有了。他转身,从乾坤袖里掏出一只幻影罗盘,默念法诀,罗盘表面便腾起一团云雾,待云雾散尽,方圆千里内的地形大观便呈现在眼前。司律迅速从中找出中都城的位置,距离二人大约二十里。
“走了。”司律收起罗盘。
弦月正用鼻子嗅探路边的一株绿植——那草长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他在仙界从未见过,不禁有些失落,“这就走了?”
“不然?”
司律从袖中取出手杖,一打响指,给自己变了身披风,密不透风的装扮跟周遭的炎炎酷暑显得格格不入,唯那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给人一丝丝凉气。
见弦月眼巴巴地盯着一株狗尾巴草,便说:“喜欢摘了带走。”
却不想弦月反对道:“怎么能摘草草呢,草草会痛的!”
矫情。司律腹诽道,“那就用法力养着。”
弦月小小地心动了一下,内心一番激斗后,还是放弃了,“算了,它在这自由自在的,我何必拐它走呢。”说完,起身拍拍草屑,“走吧。”
司律转身朝大路走去,弦月跟了几步,觉出一丝不对劲,“你……等会儿。”
“何事?”
“你该不会……打算就这么走过去吧?”
“不然?”
“……坐骑呢?没坐骑那、马车呢?”
“荒郊野岭,上哪找马车?”
“……”弦月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神仙下界是不能滥用法术的,何况他现在灵力所剩无几,这就意味着,他们要靠四条腿走到中都去!
司律见他久久没反应,再次意识到,跟他说话九成九是在浪费时间,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不是!”弦月见状立马跟上,“这里到中都多远啊?”
“不远。”
“不远是多远?
“二十里。”
“二十里还不远!”
“至少不是一百里。”
“……呜呜,司律我错了,求你变个马车什么的吧,走二十里,我这双兔腿会废的。”
“废了找大夫接上。”
“哇啊啊啊!司律,你又见死不救!”
“闭嘴,再吵皮扒了喂狼。”
“嘤~司律你答应过,不会让我给狼叼走的。”
“我没答应。”
“……”
午后太阳毒辣,弦月又是个好吃懒做惯了的主,没走几里路,就渴的、累的走不动道了。
“司律……我真的……不行了……”弦月一屁股坐到路边的石头上,“唔哇啊哇啊哇!”下一秒又被太阳烤得炙热的石头烫得蹦了起来。
“可恶!而今,连汝一小小顽石都敢欺负本仙,本仙跟你拼了!踩你踩你!”
“别闹了。”司律拽住弦月的后衣领,“再走一里,有个茶铺。”
“茶铺,一里,真的?”
“真的。”
“呦吼!本仙又有前进的动力了!司律,快走快走!”
结果,又走了五里,连个茶铺的影子都没见着,司律真君完美验证了“望梅止渴”原理的可行性。
“司——律——你这个骗子!哪有茶铺,哪有!”
司律一掌挡住扑上来欲咬死他的兔子,指着前方冉冉升起的炊烟,说:“那不是吗?”
“哪?诶,还真有!”傻兔就这点好,拥有鱼的七秒记忆,转眼就能忘记前怨旧累,比哮天犬还有活力地朝村庄奔去。
司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没到村口,就听前面人叫苦不迭,走近后看,入眼的是满目疮痍。
村庄似曾遭战火洗劫,残破的房屋用黄泥、茅草、碎石修修补补,勉强能遮风挡雨,但就像打了补丁的衣服,那股穷酸衰颓的气息掩都掩不住。
“这就是凡人住的地方?”弦月皱眉站在原地,似不大乐意进去。
“你可以待在这。”对这娇气包,司律从来不惯着,抬腿便进去了。
弦月无法,只得跟上。
进村后,境况更糟糕,偌大的村庄,路上碰不到一个活人。即使是白天,家家也大门紧闭,只偶尔透过门窗缝隙,听见几声喘气咳嗽。
“不对啊,晋一代虽战火不断,但此地好歹是天子脚下,怎也一副惨状?”
弦月实在受不了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腐糜气息——它就好像剩饭剩菜、牲畜的骚臭和人的排泄物等一切令人作呕事物混合起来腐烂发臭的味道。
“凡人就不能打扫打扫,除个臭什么的。”弦月痛苦地以袖掩鼻。
“穷人过日子没那么多讲究。”司律不咸不淡道,“前面有个茶铺。”
弦月顺势望去,还真有个茶铺——如果一间茅屋前用破布、竹竿搭个凉棚,再摆几张摇摇欲坠的桌椅也算的话。
司律似没发觉他的踌躇,进去找了个干净的座就坐下了。
弦月迟疑半晌才在对面坐下,板凳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嘎”一声,弦月费了老大的定力才没惊悚地弹起来。
他们来时,茶铺里已散坐着四五名客人,皆是贩夫走卒。一衣着朴素的妇人招待了他们,给他们倒了满满两碗凉茶。
看着碗沿漂浮的茶叶渣子,弦月蹙眉问:“婶婶,你们这有卖仙露琼浆吗?”
“啊?”妇人一愣,似没听懂。
司律在桌底下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脚,对妇人说:“无事。”
“啊,两位公子慢用。”妇人忙提着茶壶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你踢我干嘛!”弦月气愤地要踢回去。
“不想被当成白痴就闭嘴。”司律巧妙避开了。
“我就说说而已。”
“哦。”
“你!……”
司律从乾坤袖里取出一只酒葫芦,向弦月伸出手。
“干嘛!”弦月还在气头上,心想,这么快就要和好了?兔兔不要面子的吗?哼,他还就不答应了——起码现在不能!
“碗。”
“你不是有碗吗。”弦月瞪眼。
司律古怪地看他一眼,“你能喝人间的水了?”
“……”
弦月原身是玉兔,自幼吃仙草、喝琼露长大,那都是至纯至净之物,因此一旦吃了人间的浊食便会上吐下泻,严重起来可能小命不保。
刚才估计是气糊涂了,现下仔细一想——司律竟一直记着这事,还替他带了仙界的甘露,忽然有点小感动是怎么回事?
见兔子泪眼汪汪地冲自己眨巴眼睛,司律怀疑他又在脑补一出大戏了。
“给不给?”不给就算了。
“哝!”
弦月乖巧地将碗推给司律,司律接过后,倒掉碗里的凉茶,用手帕擦干碗壁的水渍,重新倒上甘露给他,“在人间,别乱吃。”
“嗯嗯!”弦月连连点头,捧起茶碗一饮而尽,走了一路渴死他了,“再来一碗。”
司律又给他倒了一碗,盯着他手里的酒葫芦,弦月忽然冒出一句,“司律,你又不喝酒,随身带个酒葫芦做什么?”
“谁说我不喝。”
“除应酬外,我就没见你喝过。”
“你没见过的海了去了。”
“吼!这么说你经常背着我偷偷喝酒喽?”
“……”
“那你酒量怎么样?”
“比你好。”
“……”
某兔的酒量差得仙界人尽皆知,关键是还不死心,喝一回醉一回,醉一回喝一回。酒品又差,一发起酒疯来,除了比他更疯的凰霙,人人都绕道走。典藏库失火,其中不乏这个原因。
“我不管,反正我没见你喝过,回去你必须跟我喝一回!”弦月一拍桌子,这事就他单方面定了。
“有空,多看簿子,别再出岔子。”司律也不接茬,点点弦月胸口露出的一角姻缘簿。
“哦。”弦月悻悻地掏出姻缘簿,摊在桌上认真翻看,一目十行,本就不厚的簿子很快就看完了。
“都记住了?”司律抿了一口凉茶,次等的茶叶苦得他舌头发麻,便放下碗。
“当然。”弦月用烧得焦黄的纸页扇风,声音之脆,让人担心它下一秒就会碎成渣渣。
每本姻缘簿里都记载着两名簿主的生辰八字、品貌学识、家世背景等,以及两人相遇、定亲、成婚的时间、地点和大致经过。
只不过弦月手里这三本姻缘簿遭烈火焚毁,字迹大多模糊,内容仅能辨认一二,连带冥冥中牵连簿主的红线也一并断了,导致六人的姻缘带有诸多不确定性,极有可能一拍两散甚至扭曲成孽缘。
“牵上就好了?”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弦月撇撇嘴,“新牵上的红线十分脆弱,须本仙从旁守护,等到两人成婚的那一天,再用同心锁锁上,一桩姻缘才算彻底敲定。不过途中多有波折,搞不好最后哪怕成了亲也如猫鼠共处一室。”这也是弦月当初死活不肯下界的原因之一。
司律静静听着,不予置评。
“幸好,这本簿子上还留了两人何时何地相遇的记载,估摸就这两天了,我们得赶紧。”
司律点头,“休息够了吗?”
“够了。”
“走吧。”
两人付了茶钱离开,走出村庄没多远,就遇到赶牛车进城的农夫。弦月兴冲冲地把人拦下,差点被当成拦路打劫的土匪。司律好不容易说清搭车的请求,弦月又变了个金元宝丢给农夫,吓得农夫说话都不利索了。
所幸,两人最后还是搭上牛车,慢悠悠地往城中去了。